第21章 汉家儿,不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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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进忠怀疑,面前这个长毛家伙估计没正儿八经的混过官场,“过三分肥”的官场规矩,他可能真的不懂。

    那个所谓的“罗定参将”的名号,不定还是他周某人自己臆想出来的。毕竟时隔那么久,谁知道真的假的。

    因为他真的天真的以为五百人三个月的钱粮衣仗,能全额拿到。这是一个官至“正三品”的官员能出来的话?

    “他不会真打算拿这个钱粮去招五百名士兵吧?”刘进忠心里默默想着。

    对于亲兵家丁出身的刘进忠而言,周士相的行为,简直是不可思议。

    甚至他想问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懂不懂带兵打战。

    自万历以来,凡领兵者必有扈从,将帅逢战必调家丁。

    所谓“两军相接全恃将勇,将勇则兵亦作气随之。然将亦非恃一人之勇也。必有左右心膂之骁悍者,协心并力,始气壮而敢进。将既进则兵亦鼓勇争先,此将帅所以贵有家丁、亲兵也。”

    没有亲兵、家丁撑腰,将帅们根本打不了仗,甚至压制不了军队。

    据明史满桂传记载:明廷派往辽东的督饷郎中杨呈秀“侵剋军粮”,官兵们十分不满,遂在副将徐涟的鼓动下哗变,还一度包围了袁崇焕的官署,但最终因为“惮(满)桂家卒勇猛,不敢犯,结队东走”。

    数百名勇武的家丁,就能毫不费地就能驱散数千乌合之众,这是明季以来,战场上的常见操作——特别是在镇压农民军和弹压兵变的场景中。

    明世宗实录记载:嘉靖十八年,辽东兵变,马永临危受命,出任辽东总兵。

    马永接任后,立刻带着在三百余披甲亲兵,直接上任辽东总兵。到达辽东第一件事,就是把哗变的军头们捕抓起来,随后处死,没有一个哗变头目逃脱,其余士卒个个静若寒蝉,不敢乱动,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嚣张。

    这三百人都是马永履职西北时积攒的老秦兵,个个忠于马永,骁健敢战,马永依靠这三百人,平定兵变,坐稳辽东。

    明朝中期,大同屡次发生兵变,参将、总兵、巡抚接连遇害,一时间无人敢接这块烫山芋,明廷遂派名将梁震出马。

    ()(e)  据九边考大同经略考记载:“梁震养家丁数百,俱勇悍边军慑服不敢桀骜”。

    梁震率五百悍丁驰至云中,大同镇全镇上下官兵上万人,忌惮梁震威名,因此在见到梁震的五百悍卒后,大同上万边军精锐立刻服软,听从号令。

    甚至梁震的家丁教训起大同边军:

    你们敢轻蔑主将,还不是依靠你们人多。我们这些亲兵,没有一个不是以一当百的,五步之内,就可以把你们全都杀光。

    而家丁人少势微的话,纵使贵为总兵,也得吃瘪。

    崇祯十二年(639年)十月下旬,清军再犯宁远,守军总兵金国凤率部迎战。

    从辰时(早上七点至九点)一直打到太阳偏西,奋战在金国凤身边的,始终是包括其义子兼旗鼓金士桂在内的2个亲丁,他们占据城北山冈高地,战至“矢尽力竭”,仍不见大部队跟进接应,最终孤军被围,全部阵亡。

    家丁太少,总兵金国凤连总兵直属部队的“镇标营”都调不动。

    因此明朝中期以后,家丁们甚至取代国家军队,成为明朝边境各级将领作战时所依靠的主要力量。

    时人称为“将帅树奇勋多藉家蓄之兵”。

    对于家丁亲兵,将帅平时赐以“细酒肥羊、纨罗纻绮”,战时方能“出奇制胜,效以死力”。

    所以周士相这几十人,在刘进忠看来,定然是他周某人的亲养厚恩之人,不然绝对不会这般生死相随。

    刘进忠本意,是没想过周士相真会去募足五百名士兵。

    而是觉得,周部转战各地,肯定不全是精壮汉子,应该有数量不少的伤兵、家眷。

    那么周某就可以拿着这个钱、粮的一部分,去赈济营中老弱。

    然后等人心稳定下来,再沿途招募些人马,补充队伍。再把钱粮换成酒肉加个餐什么的,吃饱了才能练成精兵。

    到时周士相头上有百来个敢打敢冲的汉子,那也是了不得的。

    与其五百怯弱营兵,不如百来个能够“以一当十,摧锋陷阵”精锐家丁。

    假如真是招来五百营兵,那队长、伍长这些基层军官怎么办?

    ()(e)  就算周部所有士卒四十余人全部晋为伍长,每人领一个十人队,周士相的人都不够。

    更别主将身边还需要一支训练有素的亲兵卫队,在临战时冲锋陷阵、不敌时撤退断后或者督兵作战时可用了。

    孙子兵法都了,“兵无选锋曰北”。

    但周士相这样的意思就是,他立刻就要扩充部队了,而且是要从降兵里选。

    为什么选降兵。

    因为降兵有基础的训练和战场的磨砺,听得懂军令和知道军营里的规矩。

    知道战场上士卒不遵军令就要被自己人杀掉,埋伏的时候不能乱话,要解的时候得先报告长官,不能在战场上乱捡东西之类的军规。

    所以降兵战力再不济,“综合素质”都比刚当兵的平民高。

    这也就是周士相想要降兵的原因,他急于壮大自己,壮大自己掌握的反清力量,他没时间可以慢慢地训练士卒。

    然而,降兵堪用与否暂且不谈。

    一旦招募士卒,无论是降卒还是新卒,是必须要给粮给饷的。

    没饷几个月或许还压得住,但一顿没饭吃,人家就得造反了。

    “这是宁可把粮食给降卒吃也不给亲兵吃啊。”刘进忠暗自诽腹。

    他本来有心提点一句,告诉周士相一些领兵的窍门。

    但看到周士相那冷冰冰的表情,一副好像谁都欠他钱的死人样子,加上刘国轩在旁边,刘进忠也懒得太多,干脆大一挥,同意周士相自选部曲。

    “行,自己去选吧。”

    就在周士相告谢后转身离开将要走出大门的时候,一直以局外人身份在场的刘国轩忽然问了一句:

    “周将军,这么多年的坚持,为了什么呢?”

    听到刘国轩的询问,周士相停住迈行的脚步,没有立刻转身回答。

    十数息后,周士相缓缓转过身来,眼神中透露着坚毅,脸上带着一种平静,却十分骄傲又异常坚定的语气:

    “汉家男儿,绝不为奴。”

    罢,调头便走。

    瘦弱的身躯渐渐远去,只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