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老林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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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林饭店后厨,我把炒面掂了个儿,盛出来,抹了下盘子边,冲外喊:“娟子,走菜”。

    前面乱哄哄的,桌椅碗筷外带吸溜吸溜的吃面声。

    “这阵子真够呛”。

    高文在打包饭盒,忙得晕头转向不忘提醒我:“药吃了吗?”。

    我经常性胃疼,中度溃疡,一发作就得好几天。

    “你那儿弄的复元生?昨天跑了俩医院、四个药店,都没货”。

    “娟子托人买的”。

    窗口伸进来一只,“啪”的把纸条反贴在玻璃上,顺势把盘子抄走。

    “孙叔点的,让你送过去”。

    “得勒”。

    我撸起袖子,牛键筋切片,和配菜一起码在砂锅里,添满猪骨鸡吊的高汤,大火烧、火炖,等入了味,撒料,淋热油,最后将锅子移到木托上,“咕嘟嘟”冒着热气端出去。

    “孙叔,等急了吧?”。

    孙有德以前是开货车的,一年有三百天在路上跑,和我爸搭档过一阵子,过了五十岁,转行干起了超市。

    “林子,你子就知道赚钱,也不去看看我”。

    “饶了我吧叔,哪次去婶不给我介绍女朋友,可你瞧我这儿忙的”。

    六张桌子,塞的满满当当,他旁边坐着位年轻妈妈,正在喂孩子吃饭,孩子太淘气,上蹿下跳,朝别人扮鬼脸。

    “你也该找女朋友了,多个人帮你不好吗?再成家就要立业,你这儿毕竟太窄巴瞅会吧,实在不行,叔把超市腾给你”。

    这话我已经听他了一百遍。

    孙有德喝了口汤,在嘴里咂摸着:“好,越来越地道,没砸你爸招牌”。

    提起老爸林凡贵,他一个劲摇头:“老实人哪,对谁都掏心掏肺的,可就是命苦,忙活了半辈子,没就没了”。

    两年前,老爸一病不起,直到咽气都放不下这间营业了十几年的饭馆,怕我受不了这份罪,实在不行就包给别人,好歹也算份产业。

    那时我在公司混的不咋地,业绩上不去,便拉着高文辞了职,当起了老板,徐晓娟是他女朋友,经不住忽悠,入了伙。

    “你是猴啊,能不能别乱动了?”。

    年轻妈妈训斥孩子:“坐下来,好好吃饭”。

    “爸爸人就是猴子变的,所以人才会爬树”。

    妈妈把筷子一扔,假装生气。

    孩子拉着她胳膊撒娇:“咱家的兔子为什么不能变成人呀?我想让它变成个女孩,陪我玩”。

    “它跟你一样不听话怎么办?”。

    “那我就揪它耳朵”。

    孙有德听见,伸揪了他一下,周围都笑了起来。

    吃了饭,他跟我结算前俩月的帐,又订了一批香肠,走的时候,已经半下午了,店里还剩个男人,靠窗坐着,四十开外,正大汗淋漓的跟一海碗烩饼较劲。

    桌上放着老式的皮革包,还有一朵花。

    一朵白色的花苞,插在瓷瓶里,被几片绿叶簇拥着。

    娟子走过来,靠着柜台:“好看吧?”。

    “好看,你是咱们这条街上最靓的妞”。

    “什么呀?我的是花”

    “花”。

    我抬头看了一眼:“喜欢让高文买给你”。

    她哼了声:“让他买?肯定先问你能不能吃哎,快看,它好象要开啦真的,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花开呢,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花在她里被拉近,越开越大,慢慢转向玻璃门。

    那男人也察觉到了,嘴里含着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几秒种,他朝花开的方向转过身,在人流中搜索着,忽然跳起来,冲出门外,被一辆中型客货直接撞飞。

    等我和娟子赶过去时,人已经昏迷不醒。

    司愁眉苦脸的报了警,急救车“哎哟哎哟”的开走后,交警找到了我,问他跑出来的原因,我解释不清楚,结结巴巴了一句:“大概是想逃单吧”。

    回到店里,花重新缩成了球,只留下淡淡奶香。

    “还能自己转圈,遥控的吧?”

    我猜花瓶里肯定藏着关装置,刚伸出去,娟子跳到面前,冲我呲牙咧嘴。

    “别动,我的”。

    “行啊,你把烩面的钱结了吧”。

    “爱找谁找谁”。

    她搂着花,东拍一张,西拍一张,等高文送完外卖回来,又让我给他们俩拍情侣照。

    我拍了两张,都是下半身的,然后拉着高文去孙有德超市背回来多半扇猪肉,又切又剁忙到饭点。

    晚上生意一般,都是吃了走的,十点不到就没什么人了,只有一个醉鬼,趴在啤酒堆里,呼呼大睡。

    我叫娟子先走,她不肯,嘴上要等高文,其实一直围着花转,而且固定好了,打算拍一个完整的花开视频。

    厨房里终于没了声响,浑身猪味的高文端出碗杂碎面,臭烘烘的坐在我旁边:“来点不?”。

    剁了几十斤肉馅,我没这么好胃口:“你跟娟子吃吧”。

    “她不吃杂碎”。

    ()(e)  高文无法理解:“这可是好东西,贼香”。

    我正在剥蒜,顺递过去一把,娟子瞧见了:“高文,张嘴之前想清楚,这一口咬下去,晚上别碰我”。

    美人和美食,要命的选择题。

    我笑着摇摇头,看着三五成群的行人从门外走过,目光被一个女孩吸引住,她独自坐在花坛上,穿着连帽衫,眼睛挡在阴影里,只露出鼻子和嘴。

    女孩发现了我,犹豫了一下,径直走了进来。

    她没怎么看菜单,随意指了个鸡丝凉面,忽然举起问:“这是你吧?”。

    视频里炒菜的正是自己,是娟子传到上的,这都怪高文,要不是这子跑的快,他女朋友能把我豁出去吗?。

    “脖子上是记还是疤?”

    “不是疤,生下来就有”。

    那是一个星形的胎记,硬币大,暗红色。

    女孩始终戴着大耳,没摘过,为了确保对方能听见,我提高了声音。

    她却往后撤了撤,皱了下眉头。

    “我就住在这附近,留个联系方式吧,以后点外卖什么的也方便”。

    “当然可以,你扫一下菜单下面的二维码”。

    “怎么称呼?”

    “林川”。

    “噢原来你姓林我,我是看了你的视频,发现很象我时候认识的一个人,你用没用过别的名字?”。

    没有,外号倒是不少,猪头、三棍,还被人叫过林奶奶。

    “那你对我有印象吗?周佳凝,不怎么话、爱啃指头的那个”。

    爱啃指头的多了,娟子每回找我借钱,都啃指头。

    “对不住,真是想不起来了,咱俩在哪儿见过?”。

    “新生孤儿院”。

    百分之一百搞错了。

    好端端的去孤儿院干吗,那地方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周佳凝没再话,面也没吃几口,走的时候象是不死心,推开门又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是王子毅?”。

    我当然不是,整条街的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女孩刚出去,高文和娟子就围了上来。

    “她是因为胎记才来找川的,却发现名字对不上,俩人长的象还的过去,连胎记都一样就太扯了,双胞胎也不能这么长”。

    “所以名字并不代表什么,记总不是假的吧,就凭这一点,她还会来”。

    “对,是她自己弄混了”。

    我被叨叨的心烦意乱,一个人出来吹风,疾驰而过的车灯令人头晕目眩,仿佛穿越了时间,又回到那条湿冷的公路上。

    头顶是变形的保险杠、身边是瘪掉的轮胎、眼前是血色的瀑布。

    在那场意外中,我不仅失去了十一年的记忆,还有母亲。

    紧跟着,一场大火把老家的房子烧光了,为了照顾还在特护病房的我,老爸卖了货车和宅基地,在城里盘下了这间两层的饭馆。

    如果不算住院的日子,我的人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临睡前,我收到娟子发来的一条视频,时间从晚上的九点五十八分开始,花瓣舒展,诡异的转向一侧。

    十点二十一分,它缓缓闭合,如同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过程,长达二十三分钟。

    第二天,娟子早早来到店里,她发现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仔细听”。

    她把音量开到最大。

    视频里依稀能辨别出人声,听了两遍,的确有蹊跷,原来花开的时候,周佳凝恰巧进店,而她一离开,花就合拢了。

    分秒不差!

    难道世上真的有花仙子?娟子再看那朵花的眼神竟有些期待。

    身后“咣当”一响,卷帘门下钻进来个人:“兄弟,我的花呢?”。

    是那个逃单被撞的男人,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直到看见花和皮包安然无恙的摆在货架上,才如释重负,连连向我们道谢。

    “你这花卖吗?”。

    娟子舍不得让他拿走。

    “姑娘,它能在你店里开一次花,是你俩前世的缘分,缘分这东西可不能强求,我等了十几年,也是头回见”。

    “那我俩缘分可不浅,这是什么花呀?”。

    “随你咋叫,不都是人起的吗?”。

    他一口乡音,倒还没忘了那碗烩饼,掏钱付账,票子上有股浓重的中药味。

    “问个名字,又不抢你的”。

    娟子撇着嘴:“你不想,我也没办法,可我知道昨天你为什么跑出去,是在追一个女孩吧?”。

    有视频为证,她有理由认为昨天花开的时候,周佳凝正巧从门外走过。

    男人怔了一下:“你瞅见了?”。

    “我猜的,对不对吧?”。

    “你咋知道是个女的?”。

    娟子笑的象个狐狸:“那你愿不愿意交换呢?”。

    女人天生会讲条件,在男人看视频的时候,她已将圣女花这三个字输入电脑里。

    没有相关资料。

    男人盯着,越看越疑惑:“真的又开了跟你俩话的,就是那个女的吧叫啥名,能找着不?”。

    ()(e)  “她她好象就住在这附近”。

    娟子差点没把名字出来,被我踢了一脚,憋了回去。

    人心叵测,不想给周佳凝找麻烦。

    男人应该是发现了我的动作,也没什么,打了个电话,大部分的时候是在听,然后抱着花,一屁股坐到离门最近的位置上,看架式是不打算走了。

    娟子又搜索圣女,找到了圣女寨。

    圣女寨,位于玉砚雪山南麓,传圣女为保护躲避战乱的难民,赐下圣水,令族人百毒不侵,建寨于毒花丛中,兵匪猛兽皆不敢犯,圣女仙逝后,化为肉身菩萨。

    “不是一回事,再找找”。

    “我觉得是一回事,在野外,好看的花都有毒”。

    她喊那人:“哎你是从圣女寨来的吧?”。

    男人靠着椅背,似睡非睡,一脸关你屁事的态度。

    娟子翻了个白眼:“既然叫圣女花,又只为特定的人开放”。

    她声:“周佳凝不会是圣女吧?”。

    “你还真信呢,这里写的很清楚,圣女已经化为肉身菩萨,知道什么是肉身菩萨吗?皮肉不腐,干尸,她白白净净的,不沾边”。

    “投胎转世?”。

    “那男的他等了十几年,周佳凝看上去要大得多”。

    我觉得他更象邪教徒,假借寻找圣女之名欺骗无知少女,可解释不了他是如何控制花开的。

    那个讨厌的醉鬼又来了,打着哈欠,依旧点了啤酒和酱肉,专捡肥的要,边吃边喝边跟娟子搭讪。

    这人长的其实不赖,瘦高个,白净脸,不过一双眼睛老是在娟子身上转悠,让我感觉很不舒服,娟子被他看的浑身别扭,索性躲进厨房帮高文灌香肠。

    我正准备吃药,他凑过来:“哟,复元生,这药可不好买”。

    “是,不吃还不行”。

    “象这种紧俏货,得有路子”。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陈安俊,原石药业第二市场部业务副经理。

    “知道这药贵哪儿吗?原材料,供不应求,但你放心,在我这儿十箱是个底,而且比你搞到的要便宜,哥们儿,你开店做生意,人流量大,帮着问问,少不了你好处”。

    原来是个卖药的。

    他是真能,我都困了,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位个子,双拢在袖子里,牛仔裤肥长拖地,最逗人的是脑袋上套着个摩托头盔。

    全包的头盔,茶黑色的面罩遮住了整张脸。

    看不出男女。

    他也不话,兜里揣着个信封,里面装着写好的菜单和钱,注明要打包带走。

    店里的气氛忽然变的很微妙,几个人互相打量着,个子大马金刀的坐下,面朝那朵花,中间隔着张桌子。

    只差他一个菜的时候,有辆警车“吱”的停在外面,下来三四个警察,夹着包,直奔陈安俊,交谈了几句,陈安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激烈的辩解着。

    我听到他们不断提起姐姐、姐夫、余量海这三个字眼。

    这边问着话,有个长乎脸在店里转来转去,眼神锐利,好象看谁都是罪犯,忽然停在个子面前:“嗨,你,把头盔摘下来”。

    这副打扮不仅可笑,而且可疑。

    个子没动。

    长乎脸伸掀他面罩,个子一低头,“呼”的越过那张桌子,拽起裤腿,一条白色的尾巴钻了出来,灵巧的卷起那朵花,在众人的呵斥声中勾住门框,倒翻上二楼。

    随即传来“叮零咣啷”攀爬防盗窗的声响。

    我也跟着追了出去,半个时后,领回来俩警察。

    原以为要调查的是抢花贼,没想到问的最多的却是陈安俊,他姐夫余量海失踪了,他非但不配合,还多次提供假线索干扰警方,并于两天前擅自离开了居住地。

    与之相比,这次的事件只是个插曲,一朵花罢了,况且花的主人追出去就没再回来。

    我老实我看见了一条尾巴。

    警察们笑着解释,人在突发状况中经常会出现误判,也许那是根脱落的腰带,或者是打了活结的尼龙绳。

    “用这种法套取财物,的确需要点技术,现在不常见了,但那些开车偷狗的还都这么干,瞧这子爬楼如履平地,肯定是个惯犯,你们要加强这方面的意识,越是不敢暴露身份的人,越是有事”。

    他表情严肃:“而且是大事”。

    可我坚信那是条尾巴,不仅如此,在撩开裤腿的同时,还露出了一截满是白毛的腿。

    难道我和娟子一样,得了臆想症?。

    他们前脚走,后脚来了个伙子,戴着墨镜,鼻梁上有道疤,自称是督察,让我回忆一下两个同事的取证过程,看是否存在违规违法的行为。

    “他们怎么问的,你怎么答的,最好一个字别漏”。

    他也不嫌麻烦,全记在本子上,最后敬了个礼,对我表示感谢,并坚持付了饮料钱。

    唯一没的是尾巴的事,何必让人家嘲笑两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