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夜归山
几个人你推我、我推你,乱轰轰的跑出了包围圈,蹲在地上干呕。
什么也吐不出来,就是恶心。
“啥情况啊?”。
雅抬起头,边抹嘴边问王都美:“怎么还有关呢,不会有毒吧?”。
“傻了吧你?”。
我伸拍她脑袋:“咱们又不是来盗墓的”。
“这是一种含有硫性物质的水蒸汽,对人体有很大伤害,如果被直接喷到,会造成不同程度的烫伤”。
王都美轻咳着:“还好是刚开始,温度没那么高”。
玉砚雪山虽然是休眠火山,但内部仍有尚未冷却的岩浆,这些能量慢慢聚集在一起,如果超出地壳承受的压力极限,就会从缝隙孔洞中向外释放。
朱家先祖称这种现象为“云龙挂”,把会喷气的洞穴称之为泄云洞,“呜呜”声称之为“牛唤儿”。
“牛是呜呜叫的吗?”。
雅总会纠缠一些事,怎么叫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寓意,牛唤儿!也可以引申成母亲思念儿子、盼其早日归来的心情。
朱十万的爷爷诅咒发誓,有人亲眼瞧见朱长毛被白无常锁了去,也许从那时起,就没再回过冰窟。
“怎么办?”。
胡铃望着雾气弥漫的山洞:“这要等多久?”。
王都美苦笑:“我没法回答你”。
一般会持续几时到几天,或者更长,然后突然沉寂,象断了捻的炮仗。
可如果这根捻没断的话,就相当恐怖了。
能量会在瞬间爆发,山体膨胀后又急速萎缩,岩层因挤压而断裂,导致溶洞变形坍塌,甚至引起象四年前那样的大灾难。
“你是,云龙挂的出现,意味着火山会被唤醒?”。
“唤醒的可能性不太大,会有一点麻烦,比如塌方,或者轻微的地震”。
明智的做法,是赶紧离开这儿。
我不喜欢拿生命开玩笑,但离睡美人只有一步之遥,到了嘴边的鸭子,不能让她飞走。
王都美见我犹豫不决,稍加思索:“要不然绕过去?不过那条路我不太熟,也有点远”。
有路不怕远!
绕就绕吧,那个叫什么泄云洞的,打死我也不进去。
雅却显得很紧张,跟在胡铃身后,有点动静就吓的吱哇乱叫。
她一惊一乍的不要紧,我和胡铃也紧跟着配合,象是在玩密室逃脱。
“雅”。
我求她:“能不能坚强点,你刚才不是挺勇敢的吗?一个人跑去拿背包”。
这丫头肯定是在演戏,故意在师父面前装出一副胆怯懦的样子,让她放松对自己的戒备。
胡铃果然一脸无奈:“还用问?肯定是指使别人替她拿的,真没用”。
“我,我怕黑,要是象他们一样能看见,就不怕了”。
王都美走在最前面,一转身:“呦,你也想有双夜视眼啊?搁头几年还行,现在有点难”。
“有啥难的,不就是白鱼吗?”。
雅不服气:“我听冰末过,你们故意把葫芦洞堵住,怕被人发现,是不是?这鱼又不是你们家的,干吗那么气?又吃不完”。
“这可是冤枉人,白鱼不是你想的那样,没完没了的往外蹦“。
葫芦洞里有两口泉眼,东鱼泉和西鱼泉,东鱼泉寒冬二月出白鱼,西鱼泉八月酷暑出大白鱼,加起来拢共六十天,平均每天能出十尾左右。
“一年才出六百多尾”。
“还有游出去的呢,撑死了,两三百条”。
洞里的泉水涨到一定高度,会从岩石缝里往外溢,象篦子一样,鱼全跑了,留下来的个头都挺大。
“咱们就按三百条算,儿子正在长身体,得吃吧,隔天一条,就是一百八十多条”。
王都美掰着指头数:“溶洞里硫含量高,长期接触会出现中毒反应,头昏眼花,尤其是孩子他爸,遗传了一种家族病,狮毛症”。
狮毛症就是重度的皮肤干裂,成锯齿状翘起,如同被啃光的玉米棒子,也酷似狮子受惊炸起的毛,奇痒难耐,必须靠吃白鱼往下压。
还要拿出一部分换钱易物,不多不少,正好够用,可大地震过后,一块巨石挡住了葫芦洞口,所以这四年来,他们也没见过白鱼的影子。
“没有白鱼吃,朱祈光怎么办?”。
“来也怪,自打他变了身,狮毛症就没再犯过”。
有得必有失,不可能好处全让一个人占了,至于朱冰末,他没见过阳光,暂时不用担心。
()(e) “我们可以帮你推开石头,但是不能白忙活”。
雅一副商人的嘴脸:“拿走一半行不行?”。
“拿走?白鱼可不是普通的鱼,对水温和环境要求很高,出水就死,我怕你养不活”。
王都美咯咯的笑:“而且光有白鱼还不成,同时要训练眼睛对黑暗的辨识度,最好能在冰窟里待上半年”。
“半年?”。
雅一吐舌头:“你饶了我吧,这可不是人待的地方”。
“瞧你的”。
王都美似乎觉得这姑娘挺有趣,故意逗她:“我不是人啊?”。
“不,不,我只是奇怪,朱祈光在变身之前,已经和正常人一样了,你们为啥不出去,偏要住在这黑咕隆咚的山洞里?”。
“是不是因为你儿子的眼睛?”。
胡铃见冰末用衣服套着头,觉得他也许无法适应光亮。
“怎么呢?”。
王都美沉吟片刻:“这不是某一个人、某一件事的问题,首先是祈光他们家,朱长毛虽然有毛,但不傻,他妈也不是哑巴,母子交流起来应该没有障碍,为什么一辈辈传下来,却忘记了人类的语言?”。
他们能理解别人的意思,可需要自己表达的时候,用的却是另外一种声音和动作,随意性很强。
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放着已经完善好的不用,非要搞创新,就象有些不务正业的医学家,想让男人生孩子一样。
“我个人认为,他们中间有一代人试图与世隔绝,从心理学上讲,这属于应激行为,一种自残式的保护段,牺牲一部分利益,从大群体中跳出去,以避免自己的群体被分化”。
听着有点绕脖子
“什么意思?”。
“就是怕上当受骗”。
胡铃似乎明白了:“你不是想骗我吗,我一个字都听不懂,看你怎么骗?”。
她边边瞅我,弄得我浑身不自在。
“这么理解也行,但其根本是害怕被抛弃、被孤立的不安全感,希望别人以自己为中心,用一句孩子话,你只能跟我玩”。
假设你带儿子去朋友家做客,吃饱喝足后,儿子却不肯跟你走了,要认他当爸爸,怎么办?。
“这确实让人愤怒”。
王都美点点头:“再加上从前世道艰辛,朱家人又没有一技之长,要在外面混生活,谈何容易?至于我儿子,没什么好的,四年前他才五岁,眼睛不能受刺激”。
“那你呢?”。
“我?”。
王都美没回头,却叹了口气:“那个傻瓜,他是担心出去后,我会报仇”。
这里面还有一个故事,关于爱情与谎言的故事!
“一开始我把他当成逃犯了,因为问他什么都不回答,后来吃了白鱼,眼开了光,才开始互相了解”。
以前朱祈光不会,王都美又看不见他的势,其实肢体语言也是语言,两个人就靠着你比划我猜,越来越熟悉。
“我比他大了十岁,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有好感是肯定的,毕竟人家救了自己吗,伙子长得也精神,突然有一天,他同意帮我去找那个混蛋,条件是和他生个孩子”。
听着有点卑鄙。
胡铃问:“你考虑了多久?”。
“一天”。
第二天就办婚礼,在她的要求下,朱祈光弄来了一大堆东西,红衣红裤红棉袄,还有一个红绳拴起来的金牌,正面用刀尖刻了个歪歪扭扭的“恨”字。
这是王都美教他写的第一个字,其实他要学的是“爱”。
“这,这也太草率了吧?”。
雅瞠目结舌:“就为了报仇?”。
“那些日子,我脑子都是蒙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八年的夫妻,相濡以沫,就因为一句话,把我推下了冰窟”。
医生曾断言,这个女人将终生不孕。
“如今却有人要我帮他生孩子,不管是真的,还是趁占便宜,只要肯送我出去,干什么都行”。
也有一点不认命的倔强。
一转眼,十月怀胎,冰末出生了。
王都美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中,而喜悦过后,整个一忙脚乱,连睡觉的工夫都没有,完全忘了报仇这件事,等再想起来,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
“也许医生的没错,只不过白鱼治好了我的不孕症,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她回想过去,觉得自己很可笑,干吗要一条道走到黑呢?算了吧,老天爷会收拾那个混蛋的。
()(e) 看着朱祈光松了一口气,她突然意识到上了当,就算现在要这个男人兑现承诺,也会找各种理由耍赖。
“我不觉得委屈,如果他肯放我走,反而有点失望”。
王都美不是那种头脑发热的姑娘,我相信,是朱祈光的良苦用心,重燃起她心中的那把火。
胡铃半天没吭声,冷不丁问了句:“你老公是四年前变的身,那之前的白皮鬼是怎么回事?”。
“对呀”。
雅也不明白:“不是正常了吗?”。
“在冰窟里生活,不会饿死人,但过日子不光是吃喝拉撒,很多东西是要花钱买的,白鱼和背刀猴又不是经常有,有也不一定舍得拿去换东西,只好去偷”。
为了给自己壮胆,朱家人外出时会象朱长毛一样,披上白熊皮,摆出凶猛可怕的架势,就算被人发现了,也不敢轻易靠近。
因此白皮鬼在村民的心目中,有一个硕大的脑袋,身上似鳞似毛,所以,眼见不一定为实。
“朱祈光的爹妈呢?”。
“早没了,在他十几岁的时候,被乱石砸死在洞里”。
“也没有兄弟姐妹?”。
“没有”。
王都美笑笑:“你们瞧见了,这里只有我们一家三口,出来你们也许不信,朱家自古有两条不成文的规矩,夜归山,不二子,据是傻大娘立下的”。
夜归山好理解,不管多晚,必须回自个儿家睡觉,省得亲人担心。
什么是不二子?。
“子,当然是子女,不二,不生第二胎,就指着头一个孩子往下传”。
“他们倒是随缘,不重男亲女”。
“没办法,资源有限,这不是多一两张嘴的事,孩子大了,得给他抢亲背尸吧,到了孙子这辈,不够吃的,就得分家,你几个洞,我几个洞,冰窟再多总有塞满的时候”。
还有那讨厌的狮毛症,为了白鱼也得打得头破血流。
幸运的是,千百年来,朱家只出了一对龙凤胎兄妹,不幸的是,妹妹还没满月,就掉入水潭,溺死了。
是人为还是意外?不得而知。
越往前走,越崎岖难行,有的地方仅能一个个通过,我们乌龟爬山似的,扶着岩壁穿过狭窄的通道,忽然听见“嗵”的一响,仿佛石块滚入水中的声音。
在电筒的照射下,洞顶晶莹剔透,钟乳石滴答着水珠,獠牙一般,如同身处于怪兽之口,却没发现有塌方的迹象。
“快到了吗?”
雅一个劲喊脚疼:“我不行啦,真的不行啦”。
有人嘻嘻的笑。
“师父,没你这样的,我脚都磨破了,你还笑”。
胡铃回头看她:“我没笑”。
“笑就笑呗”。
我明着挑事:“雅,师父能笑话徒弟,徒弟可不许埋怨师父,懂不懂?当心给你鞋穿”。
“什么鞋?”。
胡铃愣了愣,等反应过来,“呸”了一口:“有鞋也是给你准备的,少在这儿拱火,还不赶紧扶着你妹妹”。
着拽过雅,往我怀里一推,自己一步一滑的去追王都美。
感觉她有点反常,话少了,还老走神,满怀心事,是不是担心回城后无法和老丈人交待?。
“哥”。
雅压低声音:“以后在我师父面前,不能对我太好,也不能帮我话,我夹在中间很为难的”。
“先不这个”。
我打断她:“你知道张阿婆是什么人吗?”。
“我知道,你和师父上山找过她”。
“她祖上是张鹿子,也就是张巧人的爹,回去你试探试探,两件事,张巧人当年为什么远嫁西域?还有她失踪后,张家人的反应,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那样反而会引起她的怀疑”。
“行”。
雅想了想:“对了,哥,如果师父问起海茉莉,怎么回答?”。
从温泉出来以后,我始终在和张阿婆谈论大白狐和朱长毛,胡铃很少插得上嘴,雅也一直躲着她,生怕两个人的辞不一致,被问出破绽。
“咱俩完全可以实话实,只要不提胡胜就行了,这样也容易对上”。
“好”。
她点点头。
“嘻嘻”。
又是一声轻笑,是个女人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岩壁里传出来。
难道山腹中真的有陵墓?
我和雅紧靠在一起,四下张望,不禁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