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农民
淳朴的农民将水果放到路边,任游客自取;游客也只拿走自己需要的份量,留下对应的金钱——这种事要是放在读x之类的刊物上面,绝对能炮制出来一篇歌颂瀛洲人民社会互信的好文章。
但安心院真可不是那些五谷不分的公蜘,他大学时候每年都是要跟着老师下乡做田野调查的。很多时候老乡们就是很淳朴,需要出力或者什么东西,只要能帮就一定帮,完全不用客气。
但是该坑你的时候,老乡们绝对也不会客气!比如有次汽车陷进烂泥路,所有人都下去推车也没办法,只能去附近的村子找老乡帮忙。好一人一百,呼啦啦一下子来了十几二十个,哪怕只有一只贴你车上,也要你给钱。你不给一个人,所有人就都不干!
所以农民们的淳朴他是见过的,狡猾也是见过的,不要忘记有句老话叫“穷山恶水出刁民”。
农民们种橘子本来就是为了卖钱,哪怕把价格定高也无可厚非。可这么一整袋橘子才一百円,自动售货里的可乐都要一百五十円一罐。
而且交易是由双方来完成的,就算农民淳朴,游客又如何呢?就算百分之九十九的游客都不差钱,剩下百分之一不给钱拿了就走,难道就不是损失了吗?假如这个人就有偷盗癖,直接把钱箱端走,又怎么办?
所以这种做法只可能表示一种情况:这些橘子就算一分钱也赚不到、全扔了白丢了,农民们也不会心疼。
汽车一溜烟的开进了村落,安心院真本来还想拿出田野调查的本事,去跟农民们唠嗑。谁知道对方一张口,他就懵逼了:明明村子就在萨摩,的方言他居然有快一半都听不懂?
“让我来吧。”枪间美乃实用同样的方言跟农民了几句,带着安心院真就往村子后面走,“我已经问过了,寺庙就在村落后方的山坡上。您如果想知道什么,完全可以问寺庙的住持的。”
对哦。
安心院真这才想起来,老乌龟德川家康在建立江户幕府后,有设立一个叫做“寺檀制度”的东西,这是教科书上都写过的。
所谓“寺檀制度”,白了就是以寺庙为核心产生的户籍制度。因为人死了都要埋到庙后头的墓地,所以德川家康就下令所有居民必须在当地寺庙登记,要去外地也必须要在寺庙开具寺请文书。
简单来,就是把寺庙当派出所用了。
所以瀛洲的和尚才有“坊主”的这个称呼,本质上跟震旦的“里正”是一样的。
尽管维新之后寺檀制度已经被废除了,但是传统习俗的影响已经留下来了。所以枪间美乃实带安心院真去找村里的和尚,绝对是一针见血。
但安心院真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十分困惑的向枪间美乃实问道:“那個大妈的真的是萨摩方言吗?为什么我听不懂?”
“西南战争时期,有很多外地的武士来到萨摩,战败后也就留在了这里。所以他们的后代可能会混合萨摩和其他地方的方言使用,您不能完全听懂也很正常啦。”
“那你怎么会的?”
枪间美乃实笑着道:“您可以猜猜啊。”
安心院真迟疑道:“总不能你会所有方言吧?”
“答案是秘密。”枪间美乃实朝着台阶上方快跑了两步,又转过身,将背在身后,“寺庙就在上面了,您不跑快点吗?”
安心院真摇了摇头,不就不吧。谁还没点秘密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山坡,眼前的视线扩然开朗。一座型的寺庙呃很难到底是寺庙还是神社的建筑矗立在广场的尽头,左右还各有一座不大的侧殿。
寺庙的住持正在正殿打扫卫生,一听枪间美乃实自曝姓名,当场被吓得屁滚尿流。
“不不知道枪间姐大、大驾光临”
“没有事的,我们没有其他来意。”安心院真晃了晃里的橘子,“我在路边看到卖橘子的自助式摊位,所以想来请教一些问题。”
()(e) 住持疑惑地看向了他,似乎在琢磨这个鸟人到底是谁。枪间美乃实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严肃地道:“你只用回答问题就可以了。”
“啊是。”住持的眼中依旧一片迷茫:就这么袋橘子,有什么好问的?
于是安心院真将自己的推论解释了一遍,住持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您想问的是这个这些橘子确实卖不出价格。”
“为什么?”
“因为农协不要嘛。”住持两一摊,显然心中已经坦荡之极,“所以农民们最多把橘子带到附近的町去卖,就连本市的超市都进不去。”
“为什么会不要?”安心院真仿佛中了困惑守恒定理一样。他实在难以理解:中间商哪儿来这么多屁事?怎么好好的农产品还能不要的?
“您瞧,您里那袋橘子,品相、个头都是不太好的。”住持解释道,“农协只要品相到一个级别以上的橘子,听是萨摩大学当年开发出来的一项技术:只要将收货的农产品按照品相分类,然后迅速冷藏,就可以保证长途运输不变质,甚至可以针对物流远近控制发货时间。所以品相不达标的橘子就只能这样处理了,能赚一円是一円吧。”
安心院真愕然,这项技术他有所耳闻,奥村的猕猴桃就有应用这项技术,但还真不知道是萨摩大学搞出来的。于是他紧接着追问道:“那村里大家的生活怎么样呢?”
“不好也不坏吧。”住持随口道,“萨摩的气候还算好,火山灰也能帮忙省点肥料钱。一年到头田里山上就那些产出,勉强够嚼谷的。荒魂作祟的事情也不算多,我搞不定也可以向会里求助,费用都是按最低档算的。
“有些人经济实在困难,可以向农协申请贷款;不想拿农协的钱,也可以问会里申请我们的利息会更低一些。”
“我们的利息,更低?”安心院真重复了一遍。
“本来宗教就有税务减免,我们又不像上面的政客们要拿那么多,能帮一分是一分吧,反正本来也没多少钱。”住持叹了口气,“非要的话,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老人们也渐渐干不动了。总产量难免也会下降,连带着我这里的墓地管理费也收的少了”他猛然醒悟到自己了什么,连忙抬起头,和安心院真大眼瞪眼了半天。
“那个非非常对不起”
“没有关系。人首先要为自己考虑,这是人之常情!”安心院真连忙安抚他,“您千万别在其他人尤其是施主们面前漏嘴就行,这样影响不好。”
“绝对不会,绝对不会。”住持用袖子擦了擦汗,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接着安心院真又和他聊了聊寺庙的情况。虽然这间寺庙也只能做到整洁不破败,但住持也没想过申请拨款,用他的话就是“村里的庙又不需要给外人看,真塌了一人一根木头也够支起来了。”
末了,安心院真又提出了一项请求:“我还想亲自询问下大家的生活问题,您可以带我们去随便拜访几个人吗?”
“这好吧。”住持大概也真的是无所谓,把抹布一扔,走就走。
跟随住持的脚步,安心院真来到了农田旁边。正有几个老人蹲在拖拉旁边聊天,听见住持吼了一嗓子后就全都跑了过来。
住持先是对他们了几句,老人们的脸上居然浮现了扭捏的神色,一个个居然开始争相往后躲。住持又吼了几句,他们总算才推出一个人站到最前面。
“您能一下,您的地里都种些什么吗?”
被推出来的人显然也没想到会被问这种问题,不过答案甚至不需要枪间美乃实翻译,他就听懂了:“萝卜。”
“那您去年的收入如何呢?”
“就那样呗。”
安心院真看他还是有些放不开,就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田垄上:“您就个大概的数字就行了,我们又不收您的税。”
被推出来的人总算伸出两根指:“那就二百万。”
()(e) “那其他人也应该差不多——买种子和化肥还得用些钱吧?”
“可不是,农协那帮人可黑了。要还农的贷款,还有杀虫剂”后面的话安心院真就不太听得懂了,总之经过枪间美乃实一番翻译和计算,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减去各种花销和日常支出,已经不剩什么钱了。
“那怎么能够啊?”安心院真问道,“种地居然只是收支平衡,还要看天吃饭。一年到头,总得有些其他花销吧?”
“所以要趁着农闲打工呗。”另一个人道,看到安心院真看向他,就立刻又躲到了其他人身后。
“打工而已,有什么好害羞的?”住持朝着他喊道,“搞的哪家好像不打工一样?”
“不用打工的不就是你吗?”那个人回嘴道,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我错了吗?村里那么多户,不打工的几乎也只有你了吧?”
“村头烧玻璃的高里家也不打工!”住持吹胡子瞪眼道,“你今年要打工就尽快!墓地管理费都欠了四个月了,再不交信不信我把你老婆搬出去!”
“别别。”一听威胁要迁坟,那个人显然也急了,“旅游旺季马上就到,我去打工才有得赚啊。不然钱全花到吃住或者通勤上面,谁受得了啊?”
安心院真总算有些听明白了:“所以大家都要打工,对吗?”
有了前面的人带头,其他人这才七嘴八舌地道:“打工是肯定要打工的,无非是看走的早晚而已。”
“我准备下周就走,万一提前找到什么工作了呢?”
“没找到没找到就在公园凑活一下嘛,捱个几天还是没问题的。”
“砂原去年走得早,就走了大运。”话的人指着最早推出来的人道,“加起来又赚了差不多两百万円,年底的时候应该剩了好一笔呢!”
最先被推出来的人满脸笑容,显然对此十分得意,看得安心院真心里一阵叹息。
两个两百万円加起来有四百万,四舍五入一下,倒是约等于一个一般公司的社畜。但是不要忘记,农民有土地投入成本,而且不交养老金,剩下来的钱可全都是干不动后的生活保障。
还是太少了。
“要是出意外了呢?”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伱,都没有理解安心院真在什么。幸亏住持帮忙翻译了一下:“就是问你们,万一人生病了,或者地生病了,会怎么样?照实就完了。”
“人生病不算什么事,捱一下就过去了。”一个人闷闷地道,“地生病了确实要命,前年播种时候下暴雨,地里头减产。幸亏会里头提供了低息贷款,我才有去年的种子钱。到了今年钱还是还不上,住持还帮我申请了延期还款呢。”
“是啊。当初我买播种,也是问会里以结婚的名义借了一笔钱,农协那帮人还问三问四的。”另一个人惴惴不安地问道,“您是琉璃会上面的大人物吧?该不会是住持出了什么事吧?他虽然肉脚了些,但是能给大家办的事都帮忙办的。”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道:“我们这里也没那么多荒魂,不需要多厉害的和尚,能给大家看坟之外办些事就够了。”
“大家真的想多了,我只是恰巧经过,顺路问问情况而已。”安心院真勉强笑道,“你们的住持确实挺不错的,修为这种事也没法勉强。我回去给上面,不定还能以修缮寺庙的名义拨笔款子下来,给大家筹措着用用呢。”
“如是乃至,观见蚊虫,犹如赤子,心生怜悯,不觉流泪。”
这时,好久没有动静的佛珠突然间蹦了出来,向安心院真展现了一下存在感:帮助高尾村的村民解决经济问题,传你降三世明王催破金刚索。
村民们自然对安心院真千感恩万道谢,他也没有多什么,而是看了眼枪间美乃实。后者正在对他摇晃,似乎谈判地点终于定下来了。
“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