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万般皆幻像,唯有菩提心

A+A-

    盏中的烛光,在清晨的第一抹曙光中,塌在盏边,汲了最后一丝烛油,熄灭下去。一道青烟,蜷缩在空气中,被一双皓肤如玉,映着绿波,宛如透明一般的玉抓在心,黑艳的诱唇凑近,轻轻一吹,便已消散在空气中。

    尽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外,他躬着身子,双眼清明澄澈,佛袍上多了些尘埃。窥过半掩的柴扉,可隐隐瞥见那逐月婀娜的身姿背对着他。

    “阿弥陀佛,姨娘,尘儿特来赴约!”

    尽尘将门推开,轻轻走了进去。

    逐月漫不经心的将面纱罩在媚到骨子里的脸上,微微侧了侧身子,眼角余光停留在尽尘双上。

    左擎一块木头,左握一柸泥土。

    逐月眼睛眯了眯,清冷的问道:“尘儿,你这是何意?”

    尽尘面色平静如水,错过逐月的身旁,结跌伽而坐床上,闭目禅定道:“佛有往生,尘儿也想看看,下了地狱,能否靠着父亲的坟土和碑文寻到他!”

    “呵呵!”

    逐月轻声而笑,拂袖从椅子上站起来,面对着窗外的绿树茵草,俨乎其然的道:“真是个痴儿!”

    ”姨娘,尘儿死后,还请您善待母亲!”

    尽尘声音带着无力挣扎的疲倦,闭上的眼睛,仿佛再也不想将它睁开。

    “她是我妹妹,我会的!”逐月转过了身子,瞧了瞧禅定的尽尘,语气已有几分不耐烦:“时辰到了!”

    “尘儿还需给弟子们交代一下,以免有人起疑心,姨娘且先避一避。”

    尽尘将声音提大了数分,冲着早晨鸟声啾鸣的唤道:“蕅益长老,速来见衲僧!”

    逐月即便有些不悦,但还是点点头,拂风打开门,化作一道黑影匍匐在侧殿顶后面。

    不一会儿,一个老和尚匆匆走来,二人于禅房中商榷了一刻,尽尘便咬住了舌头,生立散。老和尚推门走出,步伐不稳的抓住扫地僧的衣角,悲凄道:“主持圆寂了!”

    僧扫帚落地——“主持圆寂了!”

    惊慌声打破了姑苏寺的静谧,与此同时,匍匐在重檐庑殿顶的逐月满意的点了点头,笑容如同一朵盛开着的,无比灿烂的花朵。她认为自己计划万无一失,所有的线索已断,杨靖宇不可能查到自己的头上。

    当杨靖宇略有失神的捧着那块木和泥走出姑苏寺的时候,见绮霜绮露被两个年轻的和尚拦在了寺外。绮露面红耳赤,正对着两个僧吐着唾沫星子。而绮霜则面若寒霜,实耐不住性子,左右踱步再三,就要拔剑相迎。

    杨靖宇汗颜,果真是关心则乱,幸好他来得及时,即出声制止二人:“霜儿露儿,不可无礼!”

    见是自家公子从庙里出来了,绮露停下了对两个和尚的谩骂,几步走到杨靖宇面前,不开心的道:“公子,这两个秃驴好讨厌啊,你都进去了,竟欺负女子,不让我跟姐姐进去!”

    两个僧满头黑线,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吗?

    偏偏这青年俊听了后认真的点点头,面无表情的向着他们走了过来。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此事并非这女施主的那样,还请施主不要误会!”

    他们匆匆想杨靖宇行礼解释,若不是绮露胡搅蛮缠,非要进寺,他二人怎会这般阻拦。

    “哦不不,在下不是那个意思”

    杨靖宇抬起来了,本想行了一个礼,奈何上握有东西,无法作揖,遂将他藏在了身后,只道:“多谢二位法师!”

    就在两个和尚莫名其妙的挠起了光头的时候,杨靖宇已缓步退去。可那中握着的木块和泥土,怎么看,都跟他那副清秀的面庞和干净的白衣不搭呢。

    公子好像有点反常!

    绮霜月眉一皱,和一头雾水的绮露急忙追了上去。

    径石阶上,杨靖宇伸出双,左摆右放的对着天空和大地不断凛息思索,嘴里还痴痴的重复一句话:“万般皆幻像,唯有菩提心!”

    绮露奇怪的望着一步一停,表情丰富的杨靖宇,俏脸上露出担忧之色,不时拉扯绮霜的衣角,终是声开口问道:“姐姐,公子莫不是发烧烧坏了脑子?”

    绮霜早就觉得杨靖宇行为怪异,便同意的点了点头:“公子近来操心月魅之事,定是睡眠不足,受了风寒!”

    不料此时前方的杨靖宇突然转过身子,将双中的东西伸出来,放在二女面前,干巴巴的问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绮霜绮露愣了一下,四目对视,眼里的担忧越发的浓烈,但还是异口同声的回答道:“木头,泥土!”

    ()(e)  “错错错!”

    一连了三个错,杨靖宇干脆折过身子,继续往山下走去。

    二女再次对视了一眼,只好继续跟了上去,心里想着:公子高烧得厉害,脑袋都烫迷糊了,得赶紧下山请郎中来看看。

    一路无话,杨靖宇走得很慢,这可就苦了身后跟着的两个少女。这番走下来,二女脸上的担忧都快令眉头蹙成了一座大山。只因这杨靖宇行为越发的疯癫,竟将那心的一柸泥土撒在了蚂蚁途径的青石板上,又举起中的木块,指着天空,闭目仍旧痴念着“万般皆幻像,唯有菩提心。”这句话。忽而,他又独自靠在一颗黄松前,听着松涛阵阵疏响,眼神飘忽不定,就像一个久治不愈的病人,陷入看淡生死的愣神之中。

    滑稽的模样引得过往的行人注目而笑,也有女子被他逗得嘴巴都合不拢,盯着他那俊俏的脸蛋,竟生了恻隐之心,想要上前慰问,却见其后跟着两个姿色动人的提剑少女正用冰冷的目光扫视着她们,只得停下步子,远远的观望着。

    杨靖宇对旁人的指指点点视若无睹,尽尘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他,正如老和尚的那样,这一定代表着什么。而对于杨靖宇来,这也恰恰是尽尘能交给自己的唯一线索,他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来证明自己的心中的怀疑。可哪怕是他绞尽脑汁,也无从得到答案。

    许久,他才放下了继续思考的想法,回过头,望着满脸担忧,死死盯着他的二女,不禁疑惑的道:“你们这样看我做甚?”

    绮霜绮露对杨靖宇的话显得十分无语,不觉都摇了摇头,一副很心疼的模样。绮露更是关切的直接脱口而出:“公子,你没发烧了?”

    杨靖宇脸蛋拧成了麻花,将心的木块和泥土摊开,哑然失笑道:“我没事,这是尽尘临死前交给我的东西,也是唯一能够查到凶的线索,但我想了半天,仍然没什么头绪!”

    “一块木头,一柸泥土?”

    绮霜绮露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家公子没有事,只是这一路都在思考着问题。

    明白了此事的二女方才捕获到杨靖宇话里的意思,都惊讶问道:“尽尘也死了,看来这幕后凶是不想让我们查到她!”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尽尘临死前给我们留下了线索!”

    杨靖宇瞧了瞧自己中的木块和泥土,就在二女以为他要将它们丢下的时候,杨靖宇竟然将它塞在了二女的中:“不能扔掉。来,拿着,你们也想想,尽尘到底想跟我们什么!”

    罢,他还嫌弃搓了搓,又当着二女的面拍了拍衣角,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绮霜绮霜握着杨靖宇塞过来的木块和泥土,直苦着脸,绮露更是愁得撅起了嘴。

    公子也找不出的答案,她们怎么能找得出来?

    衔接径的道路裹在阡陌纵横中,盘旋曲折,像一条浅色的带子,缠绕着漫天青翠的狗尾巴草丛间。

    午风一阵阵,吹拂着刚露出的籽穗儿弯曲下腰肢,俯仰着高大的山峰,送去一望无际的地方,像一片绿色的海洋,泛着星星点点的粼粼亮光。

    顺着道直走一盏茶的时间,便能看见姑苏镇的后街宣化街了。此时正值午时三刻,宣化街上热闹非凡,随处可见摆摊叫卖的商贩。

    珠翠罗绮溢目,匹马塞途,僦赁间不容隙,紧紧挨凑,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胭脂花粉,雨伞木梳,挂件绸布林林总总,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市井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马上的铜铃叮叮当当,为这个繁华的镇增添了几分祥和的气氛。街道两旁,槐树枝繁叶茂,仿佛撑开了一把把绿色的大伞,搭成一个连绵不断的遮阳棚,偶有行人伫立林荫道上,望着人头攒动的市集,对着同伴的耳朵附耳低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酒肆大门高敞,二端着酒菜飞快地穿梭着,还不时传来猜拳声,谈笑声,杯盏碰撞声

    青楼妓院,芳龄正茂,娇颜如霞的窈窕女子站在搭开的窗户前,脸上涂满胭脂水粉,中摇着绘有美人画的团扇儿。她们身着各色轻纱,能见大红的亵衣肚兜和半裸纤细雪润的胳膊,迎着行人久伫的目光,招扇遮掩脸蛋嬉笑。

    日光倾了杨靖宇一身,鬓似刀裁,眉若墨花,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闲适。右慢摇中那把精巧桃木扇,左负在背上,高大的白衣身影,宛如一道璀璨的光,光芒四射。一头直顺的长发倌在后边,留两缕头发在额前,跟着中摇起来的风轻轻飘动。一身儒雅气质出尘,不出的风流蕴藉。多少行人停步注目,惊叹连连。

    繁华的市集喧闹声,让杨靖宇放缓了脚步,沿途一路欣赏着这姑苏镇的动人风情。随着一阵瓷器开片之声,他歪着脑袋,侧耳聆听,偶闻到巷间弄的杏花叫卖片。浓郁的酒气袭了他一眼,和着满街的美食香味儿,一齐送进鼻间。

    ()(e)  他似乎还闻到了什么,又正了身子,侧目看去,突然眼睛一亮,急忙扭身走去。

    绮霜绮露愕然的抬起头,正看到杨靖宇直走的地方,建筑悬挂绛色的牌匾上婉约娟丽的写着三个大字:醉香楼。

    “哎哟喂,公子真是一表人才,眼光也不错,咱们醉香楼的姑娘们啊,那可叫一个水灵,公子,快请进,包你玩的快乐!”

    站在门前招揽客人的老鸨放大了双瞳,目光炯炯的扫视着杨靖宇,急忙走过来招揽。看这身装扮,活脱脱一个大金主啊。

    杨靖宇脸上一垮,怎么可真会挑地方啊。

    他的眼睛一直瞥着醉香楼旁侧一个伏案写作的落魄书生,竟不发现,这个落魄的书生居然将摊位摆在了青楼前。

    见老鸨已经走上来拉住了自己的衣角,杨靖宇尴尬一笑,眉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作揖道:“抱歉,大娘,我找他”

    顺着杨靖宇指的方向,老鸨立马翻了脸,狠狠地瞅了一眼落魄书生,自顾没趣的将抓住杨靖宇衣角的放下。想什么,又瞧见杨靖宇一副温雅和气的神情,只得黯然的转身,跨着别扭的步伐走了。

    “公子,您找生?”

    中握着毛笔的落魄书生看起来有些邋遢,满脸的胡茬子,身穿青布襕衫,头悬青丝,听见二人的对话,受宠若惊的站起来了身子,给杨靖宇行礼。

    杨靖宇点点头,他一路走来,于这空气里嗅到了一股十分淡的墨水香,突然心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便走了过来。

    “笔势雄奇,姿态横生,长兄写得一妙字!”

    杨靖宇走上前,见落魄书生桌上案边放置着一个砚台,砚中墨水很稀。旁侧铺一张白纸,被一块方形镇尺平整的压着,纸上挥洒着二十个草字。其色,其形,其浓淡枯湿,其断连辗转,粗细藏露皆变数无穷,遂一脸惊叹出声。

    “不敢,公子过奖了!”

    落魄书生脸上挂着浓浓的笑容,有人认可自己写的字,他固然很开心。

    杨靖宇盯着纸上的那一排草字,细看之下,竟是一首诗:

    少年腮如雪,束冠知老大。

    岁月犹沉重,白头搔簪下。

    短短几句诗,写出了落魄书生对时间流逝,一事无成的无奈和心酸,字字戳心。杨靖宇心里渐渐清明了起来,赶紧转身对还在陷入惘然的绮霜道:“霜儿,拿一锭银子出来!”

    绮霜满脸的不解,但还是乖乖的从兜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杨靖宇。

    杨靖宇将银两放在桌上,轻声道:“长兄,请帮在下写一个字!”

    “一个字?”

    落魄书生看了看案上的银子,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杨靖宇,惊异的道:“公子不可,这太多了,请将银子收回去。一个字的话,鄙人可以免费帮您写!”

    “收下吧!”

    杨靖宇轻收桃木扇,脑袋中浮现出一个字,意味深长的道:“就请长兄马上为我写一个‘杜’字。”

    “杜?”

    落魄书生有些奇怪,但还是按照杨靖宇的要求,行云流水般的在纸上写出了一个大大的“杜”字,飘如游云,矫若惊龙。他激动的放下了笔,抓起案上的纸,张开给杨靖宇看,满脸带笑的道:“公子,托你的福,这是鄙人有史以来写得最妙的一个字!”

    杨靖宇微微一笑,轻轻的点头,扭头看向绮霜绮露道:“举起你们中的东西,看看像不像?”

    绮霜绮的目光一凝,伸出来中的木块和泥土靠在一起,和着落魄书生中的字细细的对比起来。这一对比之下,二人脸上即刻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万般皆幻像,唯有菩提心!双只是身体的一部分,合在一起,便是这象形的‘杜’字,原来如此!”

    杨靖宇又将桃木扇打开,嘴角微微上扬,脸上那是一片风轻云淡。

    落魄书生听着几人对话云里雾里,只得将字递过来,笑道:“公子喜欢就好!”

    杨靖宇微微作揖,礼貌的回道:“多谢!不过这既然是长兄写得最妙的字,你就留在身边,当作一个纪念!霜儿露儿,我们走!”

    落魄书生伸长了脖子,站在太阳光下,瞩眺着离开的杨靖宇身影,脸上满布感激之色。他心的将字卷了起来,放在身后的木箧之中,方才拾起案上的银子塞进寒酸的衣袖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