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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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家孩子德行好不好,靖海侯是知晓的。

    可是孩子又哭又跪,还顶着一圈淤青出那样的话,显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哪个沈府的子弟欺负你了?给老子起来好好话。”靖海侯乃是行武出身,性格向来很糙,他直接就提起谢世子的衣领喝道:“堂堂男子汉!哭哭啼啼算什么?”

    “额……阿爹,是洛阳沈氏……”谢世子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可见也知道这是个硬茬,所以他才撕心裂肺地卖惨,立刻又跪地道:“那厮险些要了我的命!阿爹……”

    “洛阳沈氏?”靖海侯吃了一惊,如果他没记错,那是当今太皇太后的母族,他皱眉:“你如何惹上了人家?”

    那沈家子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冲上来掐他儿子。

    实际上,自大乾开国以来,所有的外戚无一例外都十分低调,能不惹事就不惹事。

    “……”谢世子一咬牙,便将那日的事情,掐头去尾地跟他阿爹了一遍:“儿子真的只是好心,邀请他们进驿站休息,根本没有半分冒犯之意。可他却出手伤人,伤了七八个护我的侍卫。”

    靖海侯一听,虽然是自己的儿子有理,但也不好直接上门讨要公道,于是想了想,就:“这样吧,等为父见了摄政王,同摄政王一此事。”

    他是朝廷的红人,这几年为朝廷赚了不少银钱,是以连摄政王都高看他三分。

    平时也还算得上话。

    谢世子担心:“那摄政王和沈家似乎关系不错,他会不会不肯为我主持公道?”

    “莫要担心。”靖海侯道:“众所周知,摄政王最是铁面无私了,向来对事不对人。”

    只要这件事自己的儿子的确占理,那摄政王便不会徇私枉法。

    谢世子狠狠握紧拳头,哼道:“既然如此,那便等着摄政王为我主持公道了。”

    届时他定要那王八孙子跪下来向他道歉。

    洛阳沈府的人很是战战兢兢过了两天,然后他们就惊奇地发现,摄政王和其夫人并不如传中那样难伺候,于是一颗心便放回了肚子里去。

    沈家家主沈怀谦与夫人张氏商量道:“侄儿回来也有两天了,不若咱们问问他,是否应该开祠堂给怀诚上柱香?”

    张氏微微一怔。

    张氏知晓夫君的心情,只想早逝的二弟能够承上香火,不过这事还是有些难办,谁知那摄政王究竟愿不愿意呢?

    “这样吧……”张氏叹了口气,想了一个法子道:“我去见一见那位夫人。”

    枕头风向来最是好使,端看摄政王眼下对那位夫人的上心程度,便知道摄政王还在兴头上。

    有客人来了。

    今日夫人慵懒,不想出门,便倚在锦鲤池边上喂鱼,顺便和边上的白衣郎君闲聊,笑道:“是大伯娘,你若是不想应付,便回屋去罢。”

    赵允承轻轻一挑眉,似是惊讶于秦嫀怎么会知道他不喜欢应付这些人。

    不过不喜欢归不喜欢,他不是那种会丢下夫人自己去偷闲的人。

    “不必。”

    丫鬟闻言,便直接把沈家主母张氏带到此处来。

    张氏见得摄政王也在,脸色一僵,有些紧张,毕竟她是来找夫人话的,若是摄政王也在,便不好开口了。

    秦嫀笑道:“大伯娘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哎,我就是过来看看,”张氏忙笑,眼睛掠过那白色修长身影:“你和修晏这两日住得还习惯吗?”

    那道身影只是站在那,不言也不语,像一把随时都会出鞘的剑,瞧着表面温和,却令人心中慎得慌。

    “多谢大伯娘关心,我和修晏都住得很好。”秦嫀真心道。

    不是她少见多怪,两辈子加起来,沈家人的确是她见过最好的亲戚。

    但不知为何,她睇了一眼自己的夫君,夫君总是对人家不冷不热,透着很强的疏离感。

    也许是跟自父母早逝有关吧。

    “对了,过两日有咱们沈府和另外两家一起合办的菊花会,到时候也去瞧瞧吧?”张氏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只见她手指纠结地绞着帕子,已有退堂鼓之相。

    秦嫀瞧出她有话要,但似乎顾忌着身边的郎君,便笑着对赵允承道:“夫君,你刚才不是有些困了吗?便先回去歇息罢。”

    赵允承听出她赶自己走,略带迟疑地瞟了她一眼。

    不过女人家要私密话,他自然不会留下来讨嫌:“好,那我便先回去了,你和大伯娘,好好聊。”

    顿了顿:“也别聊太久,我等你回来。”

    叮嘱完他便迈步离开,伟岸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长廊转角处不见,张氏才重重松了口气。

    这模样惹得秦嫀失笑,自己的夫君又不是洪水猛兽,怎么她感觉大伯娘好像有点怕她夫君的样子呢?

    此时张氏心里已是风起云涌好吗?她满腹感叹,这位夫人还真真是受宠啊,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能让摄政王为她回避。

    这么想着,那件事成功的几率又更大了一点。

    “侄媳妇,修晏许久不回洛阳一次,唉,你看,眼下已近重阳,”张氏道:“不若挑个好日子,开祠堂给你们父亲上炷香?”

    原来是要这件事?

    秦嫀略微狐疑,这是应该的呀,但沈家人却好像并不敢跟她夫君直接提似的,竟是要拐弯抹角找她来。

    “哦哦,开祠堂上香啊,那是应该的。”秦嫀笑道:“那我一会儿就去问问夫君的意思。”

    张氏立刻点头:“有劳侄媳了。”

    她离开以后,秦嫀带着些许疑惑回去找赵允承,远远地她便看到赵允承在窗前逗一只画眉鸟。

    那悠闲的姿态,清贵的气质,真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王公贵子。

    比之她这名草根出身的老百姓,不知耀眼多少。

    “我的郎君。”秦嫀轻笑着喊了一声。

    赵允承侧过头看着她,眼中闪过亮光,并没有刻意地去掩饰自己的欢喜,他提着鸟笼道:“画眉儿,沈泓……堂哥刚刚送来的。”

    秦嫀见赵允承好像十分喜欢这只画眉鸟,心中挺触动:“嗯,东西生得真精致,你喜欢吗?”

    赵允承伸手逗了逗,无所谓地浅笑道:“发时间罢了,你和大伯娘了什么?”

    “无事。”秦嫀脸色一窘,掩唇轻咳道:“女人家的话题罢了。”然后再不经意地提起:“重阳节就快到了呀,唉,你今年清明节回来过吗?”

    “不曾。”那会儿赵允承还跟沈家毫无联系。

    秦嫀走近他,轻声道:“那今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去给长辈上炷香吧?”

    赵允承闻言,几乎已经知晓张氏来找秦嫀的目的。

    “大伯娘跟你提的吧?”他声音轻轻的,倒是不生气,因为这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事情。

    沈家人是什么秉性,他心里有数,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嗯,你不勉强就去一趟罢。”秦嫀提议道,怎么也是长辈呢,即使感情可能不算特别深厚?

    赵允承看着自己的娘子,怎么呢……父亲这个角色,不仅是黑衣的禁区,在他这里,也并不想触碰。

    当初挂名在沈家名下,只是为了娶妻罢了,其余多余的事,他其实不必去管。

    不过如果秦嫀希望他去的话……赵允承也不是不能妥协,只是有点抵触罢了:“嗯,我会去的。”

    夫妻二人站在窗下逗那画眉,秦嫀瞧出郎君似乎不开心,便心问道:“郎君与父亲的关系,不太好吗?”

    赵允承沉默,敛眸不曾吭声。

    因为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解释清楚自己的出身,以及同父亲母亲的关系。

    此时赵允承再一次地觉得,如果自己便是那真的沈辉该多好

    即使不是真的沈辉,也别上半月是一个样,下半月另一个样,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这也就算了,那另一个还肆无忌惮地染指他的妻子,而他却只会衡量利弊,贪恋眼下的安稳,连告诉自己的夫人都做不到。

    世上怎会有这样自私的人呢?

    想到这里,赵允承在心中狠狠地自嘲,自厌,完全撇过脸不敢看秦嫀的眼睛。

    想来他跟黑衣也不过是一路货色。

    等以后一切揭开的时候,夫人再也不会用那种恋慕和欣赏的目光看着他了吧?因为剥开了光鲜的面具,他便露出了丑陋不堪的一面。

    到时候迎接他的,便是秦嫀的唾弃。

    而现在娘子对这些一无所知,依旧满眼都是他的身影,满嘴都是爱他的情话。

    他享受并痛苦着。

    逗了几下,赵允承将画眉鸟放到罗汉榻上的几上,坐了下来,无心玩乐。

    秦嫀见他这样十分好笑:“好好好,那些不开心的事,你不想提便不提。”

    赵允承心情复杂,那能一辈子都不提吗?

    不能,他知道,总有一天娘子总归会知晓一切,然后揭开他的假面具。

    不同流俗高情远志都是假的,卑鄙龌龊自私自利才是真的。

    他就是这样的歹人,秦嫀迟早会看穿这些的。

    菊花会举办之前,沈家开了祠堂,赵允承进去,给已逝的沈家二老爷沈怀诚上了一炷香。

    秦嫀是女眷,按理是不必参与的。

    不过为了以示尊重,秦嫀还是主动在门口等待,主要是赵允承情绪不妥,她害怕自己的夫君突然使性子,把大伯一家吓到就不好意思了。

    上香很顺利便完成了。

    赵允承一身白地走了出来,脸色不太好,他顶着一双茫失措的眸子,到处寻找秦嫀的身影。

    所幸秦嫀就站在门口,见他出来之后,十分自然地抬手揽了他:“夫君。”

    脸庞也随之靠了过来,几近贴着。

    听见这把熟悉的声音,心里空空落落的赵允承,便好像找到了归属地,放心地朝她靠了过去:“笑笑?”

    秦嫀抚摸他的背脊,像根定海神针一般支撑着他:“嗯呢,我在这里。”

    沈家父子二人本想笑着迎上来话,不过见到这一幕,便只能识趣地站到一旁等待。

    赵允承做了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亦不想在这里逗留,他牵着秦嫀的手往外移步。

    因为赵允承心情不好,秦嫀也顾不得那么多,便简单和沈家父子二人了声招呼,然后挽着赵允承离开。

    虽然她很想知道,自家夫君心里的结究竟是什么?为何会对自己的父亲这么抵触,但对方不想的话,她也不会直接追问就是了。

    方才想了很多的赵允承,回到院子中,突然握住秦嫀的手,低声道:“笑笑,九月上旬你便留在洛阳好不好?”

    天下女子千千万,不定把娘子置远一点,那黑衣便从此断了念想,不再肖想别人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