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看啊,告死鸟,那是我们的神……
王大摆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在所谓的“世界重置”的死亡光锥抵达自己之前。他从林染秋的浅层梦境向深层梦境跳跃,通过被蜘蛛茧包裹起来的谢治躯体跳进更深层的精神空间当中,层层叠叠的红蜘蛛,就在他的身后,几乎是一瞬间,就把整个浅层梦境铺满。如同海浪。有那么几滴海水溅到了王大摆的左腿。剧烈的噬心的疼痛立刻就从腿钻进了王大摆的骨髓。他疼得当场倒吸一口凉气,想要将左腿立刻从浅层梦境抽进深层梦境当中。但下一刻更加钻心的疼痛就从他的左腿膝盖处传来。不,比起疼痛,先传来的是一声闷响。腿,断了。王大摆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条黑色的触砍断了自己的左腿,从膝盖处击碎,腿的一部分紧接着就被击飞去了浅层空间。红色的蜘蛛浪潮一瞬间就吞没了那根腿。王大摆从红色的蜘蛛浪潮里看见自己的骨头。紧接着,黑色的触在他的眼前扩张成幕布,封住了从深层空间前往浅层空间的通道。王大摆这才明悟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切断自己腿骨的人是告死鸟,她先自己一步到了这座深层梦境。“告死鸟”强忍着疼痛,王大摆冒着冷汗,从口中吐出了眼前之人的名字。“谢芸。”操控着黑色雾气触的女人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但那厌恶的表情转瞬即逝:“我不叫这个不,没什么。”“我确实是。”谢芸叹了口气,她已经忘记自己的名字了。自从赵海洋给她赐名谢芸以后,自己的名字就仿佛完全消失在她的记忆中一样。一开始还留有浅浅的痕迹,而后这个痕迹越来越不重要,直到被她自己从记忆里擦去。但,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没有名字作为自我认知的锚点,每一个超人都会快速地陷入自我情绪的失控当中。于是告死鸟只好称呼自己为谢芸。谢芸砍断了王大摆的左腿,从红蜘蛛浪潮里救下了王大摆。“谢谢。”王大摆看着陷入沉思的谢芸,左腿的疼痛传到脑中,愈演愈烈,但他终究是出了后半句。“谢谢你从绯红底下救了我。”“都是人类天平的干员,不要这种家子气的话。”谢芸从沉思中回神,挤出一个笑容,又朝坐在地上的王大摆伸出去。“等你半天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王大摆知道谢芸的是什么。那是他们最终的计划。或者,被松鸦博士命名为“最终”的,那个计划。王大摆的左腿断了,鲜血从断裂的膝盖处滴落,染红地板。纯白色的漆黑键盘侠出现在他的身边,用过热的键盘对王大摆膝盖处的伤口进行烙印,以焊住出血点。这样的做法在现实世界里自然是于事无补的,即使能用这种方法焊死出血点,但剧烈的刺激也会让王大摆在瞬间因疼痛而休克昏厥。但好在这里是精神空间,只要前因与后果逻辑通顺,中间的过程,即便无比痛苦,所呈现出的痛苦程度也比现实中弱了七成。王大摆止住了左腿的流血,又用键盘侠的键盘给自己当做一根较为宽阔的拐杖。“还能活动吗,海鸥?”谢芸看向正在做这一切的王大摆。“还能撑到任务完成。”王大摆苍白的嘴唇挤出一个苦笑来。“我争取死在那件事情完成之后。”谢芸点点头,对王大摆:“那我们找个宽阔点的地方吧。”“比如,实验楼的天台。”告死鸟抬起头,看向高处。王大摆跟着告死鸟的视线也看向高处,那里有一处平坦的天台,天台不算高,只能算是视野开阔。但王大摆并不知道谢芸需要自己做什么。在人类天平,海鸥的级别没有告死鸟高,松鸦博士的计划,只有告死鸟知道。“松鸦博士最后的计划是什么?”“他需要我在最后的计划里完成什么样的环节?”告死鸟笑起来。黑色的尾巴缠绕住王大摆的脖子,又缠绕了一圈,在王大摆的嘴巴上轻轻地点了一点。“你已经做到了,海鸥。”“只要你到达这里,我们的任务就都完成了。”“接下来,我们只需要找到那处天台,静静地观看那场即将开幕的烟花表演。”“想知道松鸦博士的最终计划吗?”实验楼,天台,告死鸟谢芸和海鸥王大摆倚在栏杆旁,在前往天台的过程中,谢芸拆了一台自动售货,从售货里卷出了十几罐饮料。“想。”王大摆看着昏黄的天空发呆。“喝什么?”谢芸用黑雾尾巴卷起一罐苹果汽水,熟练地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啤酒吧。”王大摆依旧在发呆,他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宁静了,明明自己来到了事件的正中心,经历过九死一生,却好像是穿越了狂风暴雨后来到了台风眼一般。拖着一只断腿,在昏黄的天空底下享受宁静。“没有啤酒。”谢芸笑起来。“这里是林晚秋的精神空间,投影出来的校园不是大学,只是她曾经就读的女子中学而已。”王大摆也笑起来:“那冰红茶吧。”“我都忘了这一茬了,这一层一层的嵌套,就跟写计算函数一样。”于是谢芸和王大摆碰杯。谢芸对王大摆:“我们今天都会死。”王大摆举起冰红茶回敬,:“我知道。”“你不知道松鸦博士的计划,但你知道你会在这个计划里死亡?”谢芸有些诧异。“我们每天都是奔着死亡去的,告死鸟,自从我们加入到这个组织。”王大摆摸了摸卫衣的口袋,从口袋里翻出来一枚铁质的胸章。那是一颗鸟头,铁胸章上画着一只海鸥。“我准备好了,我相信你也一样。”谢芸摇了摇头,从黑雾尾巴里翻涌出属于自己的胸章。告死鸟的胸章上画着一只乌鸦。是的,她也准备好了。海鸥总是会在下一场暴雨到来之前鸣叫,而告死鸟总是向世人宣告那亘久的死亡。松鸦博士留下的最终计划,是让海鸥和乌鸦潜入“循环者”经历的某场幻境。对于这场幻境,松鸦博士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克来因泡”。松鸦博士并不知道这场幻境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结束。但松鸦博士告诉谢芸,当你发现这场幻境开始时,“最终的任务”就开始了。王大摆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时间停止的?”谢芸:“这不好,海鸥,我们与死亡的光锥离得太近,我们的脑中已经混淆了时间的概念。”王大摆笑了起来:“确实,我现在回忆我三岁的记忆,一会儿像在五十年之前,一会儿又在三百年后。”谢芸补充:“但我确实是在时间停止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样的变化毕竟,我们与循环者建立了羁绊。”王大摆知道告死鸟的意思。按照松鸦博士的理论,只要能够成功和循环者建立精神上的羁绊,去代替他生命里原有的某一部分,当循环者试图开始下一次循环时,当他进入那个时间几乎静止的幻境时,我方的干员就能够立刻感知,甚至参与到这场事件当中。而人类天平所选择的羁绊,就是被绯红誓约利用的那个灵魂副本。更准确地,是当时投射进周游眼睛里的,那一整个墙壁的“登神长阶公式”。登神长阶,五步登神。了解了公式的人,终其一生,都会走在成神的道路上。这,便是一种命运的改变。人类天平通过登神长阶公式改变了周游的命运,在那条命运当中强行加入了来自人类天平的羁绊,并将这种羁绊深深地扎根到周游的灵魂里。比起原初教派投放的“绯红誓约”和数字奇迹投放的“穿越者系统”,人类天平的这一做法,明显高明更多。高明到,直到周游来到这“最终的幻境”时,都没能在自己的脑海里“看到”人类天平留下的羁绊,哪怕一次。松鸦博士对告死鸟:“我们的做法,留下的是种子,而并非果实。”松鸦博士又:“但只要源源不断地从外界汲取水分和养分,种子一定会在恰当的时开花结果的。”告死鸟问松鸦博士:“但,谁来为这颗种子浇水呢?”松鸦博士推了推鼻梁上的圆形墨镜:“所有人。”“亲爱的,是所有人。”松鸦博士,只要循环者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他的记忆深处还有某处还在相信着“登神长阶”的公式与传,那么属于人类天平的种子就永远是他自己的一部分。这颗种子,会在他遇到每一次危时,经历每一次背叛时,收获每一次成长时,随着他自己的成长而不断成长。“在所有人的眼睛里,循环者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那块香饽饽。”“他们都想控制循环者,用循环者的力量为他们自己服务。”“但我们不是。”告死鸟看向王大摆。“至少,在松鸦博士的眼睛里不是。”“松鸦博士,比起循环者本身,更大的那块蛋糕,是循环者经历的所有,成长、背叛、愤怒、悲伤,以及绝望本身。”“松鸦博士的最终计划,是借助于这些经历,帮助循环者完成对自身的重塑。”“按照我们留下的登神长阶,走过五步。”“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王大摆半晌不语,只是默默地把里的冰红茶一饮而尽。“他会成神,对吗?”告死鸟点点头,却也不再多言。“他会变成什么样的神?”“一个”告死鸟抬起头,望向天空,思考良久。“一个,能够代替我们审判人类的神。”“把所有的恶人送去绞架,为所有的善人带来补偿。”王大摆也跟着谢芸看向天空,整片天空都显得浑浊和昏黄,太阳和月亮从天空中垂落。“但我们怎么才能确定,谢治成为的这个神灵,会帮助我们审判人类呢?”王大摆问告死鸟。告死鸟摇摇头:“不是帮助,是代替。”她指了指王大摆,又指了指自己,笑起来。“我们是善人吗?”“不,兄弟,显然不是。”“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恶人团体之一。”“我们烧杀抢掠,在世界各地引发情绪爆炸。”“所以”“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审判人类的神出现,那她将审判的第一批罪恶,就是隶属于人类天平的我们。”“你,我,万里之外的松鸦博士,乃至已经牺牲的那些鸟类同胞。”于是王大摆和谢芸都沉默。“再喝点?还有别的。”谢芸背后的黑雾尾巴指了指一旁的饮料瓶。“好。”王大摆点点头,但刚拿起一瓶新的,旋即又把饮料瓶放下。“不,还是不了。”“为什么?”告死鸟看向谢芸。“我能感觉到,末日要开始了。”起先是天空的撕裂,昏黄的天空中出现一道不规整的豁口。然后是雨水,从豁口里倾泻而下的大雨,变成如注的瀑布。从清澈到浑浊,再从浑浊变成黑色的泥浆。惊雷像是天幕的撕裂声,豁口变得更大,仿佛整块天空都承受不住泥浆的重压。于是更加稠密的黑泥从天空坠落,变成了黑色的,永不止歇的一根立柱。天空被黑色压低,地面也被更多的黑泥抬起。雨水与泥浆混杂着,抬升到低矮建筑的屋顶,抬升到树枝,再抬升,到楼房的天台。王大摆和谢芸的脚下也满是泥浆,而那泥浆还在迅捷地、继续向上抬升,几个呼吸的工夫,就抬升到两人的裤脚。王大摆笑了起来,在绵密的天幕撕裂声中,海鸥向告死鸟发出邀请:“坐船吧,坐上这艘最后的审判号!”纯白色的键盘侠化身在泥浆和雨幕里幻化成唯一的航船。与其是航船,不如是舢板。纯白的舢板随着泥浆的增长不断抬升,就像航船行进在远海的波涛。“天空在坠落,大地在抬升!”告死鸟在舢板上狂笑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出那样的笑声,但她就是笑了起来,她发誓她从没有那样畅快过。“我们会死吗!海鸥!我们会死吗!”“会的!告死鸟!我们马上就要死了!”王大摆用他的键盘划着船,也用同样的声浪回应谢芸。惊雷声越来越绵密,越来越汹涌,键盘侠的舢板离下坠的天空也越来越近。于是海鸥和告死鸟只能互相喊叫,只要喊叫的声音低些,就无法传达到对方的耳中。“越来越近了!我们离天空越来越近了!”“海鸥!你看见了吗!这片天空是薄薄的一层!那天空快要被泥浆撑爆了!”“我看见了!我不止看见了这黑漆的泥浆!我还看见了那双眼睛!”“哪里!?”“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在哪里??”“我看见了!告死鸟,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我看见了她!”“告诉我!海鸥!指给我看!!”“在我们头顶!全部都是!所有都是!到处都是!!”王大摆伸出指,高举臂,指向天空。而就在他伸出指指向天空的那一刻,更大的惊雷声传遍整个精神空间。仿佛天空被这一根指戳破,又仿佛是极度膨胀的气球突然爆裂开来。天空与大地,在这一刻,真正意义上接壤了。“看啊,告死鸟,那是我们的神”纯白的舢板在黑泥里打翻。王大摆与谢芸消失在漆黑的包裹中。漆黑的巨人自精神空间里站起,撑开了天地。这一刻,林染秋的精神空间,碎了。时间,重新开始了流动。黑色的大洪水,翻涌着,自精神世界,倾泻到现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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