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倾眠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

    苏成意一把脸埋到她颈窝里，很明显就感觉到绯红色迅速从她的耳后爬到了脖子根。

    也是，青天白日，人声鼎沸的大街上。

    他想站直起来，但方才还不觉得，现在头脑忽然一阵发晕，连带着脚都没什么力气。

    楚倾眠在这时候回反抱住了他，苏成意很感激她这一行为，不然他刚刚很有可能脱力栽倒在地上。

    她话的声音软绵绵的，像裹满了慢慢滑落的蜂蜜。

    “我也很想你。”

    “不回信息。”

    声音好像也有点哑，苏成意咳嗽了一声。

    “我不是故意的！”

    楚倾眠像给猫咪顺毛似的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两人才分开来。

    一对视，她这才发现苏成意眼底一片青黑，脸色也不好，看上去十分得有九分的不对劲。

    “拜托！苏成意你什么情况！”

    楚倾眠伸探他的额头，一阵滚烫，另一只摸了摸自己的，温度正常到显得有些冰凉。

    “你发烧了！！！”

    “那可能是吧。”

    苏成意晃了晃脑袋，昏昏沉沉的。

    随着他的动作，面前的楚倾眠就像用了成龙历险记里的虎符咒，一下出来好几个分身。

    “什么叫做那可能是吧？！伱知道今天多少度的天气吗，这样居然还会发烧”

    她一边埋怨着，一边踮起脚朝远处招了招。

    停靠在那边的奔驰大g迅速开了过来，高叔从驾驶座下车，帮两人打开车门。

    后座上还随意扔着一些包包和玩偶之类的，好在车子空间依旧很大。

    “你刚回来？”

    苏成意把不心被压在腰后面的一只毛茸茸的熊拿出来，眯了眯眼睛聚焦视线，打量着它。

    “嗯家都没回呢。”

    楚倾眠警惕地看着他的动作，好像生怕他对熊有什么不敬之举，随时准备抢救。

    这里的玩偶可都是她不管去哪里都要带着的陪睡分队！

    “高叔，快去医院。这家伙身上烫得跟被淋了巧克力酱一样。”

    楚大姐的奇妙比喻。

    苏成意偏头看过去，这才发现楚倾眠还穿着自己的便装，衬衣上属于奢侈品的烫金标志若隐若现。

    “不用去医院，回学校吧，发个烧而已，校医室休息会儿就行了。”

    他哑着嗓子出声阻止道。

    高叔犹豫了一下，没有发动车子，似乎在等两人商讨好。

    “那怎么行呢？万一不是简单的发烧怎么办？”

    楚倾眠皱着眉头，不乐意。

    苏成意摇摇头，

    “也没多不舒服。”

    见她还在犹豫，他掐住了里玩具熊的脖子，晃荡了两下。

    “一开车，一放熊。”

    谁知道楚倾眠并不吃这套，她双合十拜了一拜。

    “熊桑，虽然你牺牲很大，但是没有办法，苏成意的健康还是更重要一点。”

    油盐不进。

    苏成意伸捏住了她的脸，在她“呜呜”抗议的时候，对着驾驶座的高叔迅速点了点头。

    虽然才七点过，校医室执勤的医生就已经在岗了，是一位看上去很温和的阿姨。

    看了看苏成意不太好看的脸色，她先拿出温度计简单给他量了个体温。

    394。

    已经是高烧的程度了。

    “要打点滴。几班的？我等下联系一下你们班主任。”

    医生摸了摸他的额头，示意他坐到床上去。

    “阿姨，是高三年级火箭班的。班主任是李璐老师。”

    还没等苏成意开口，楚倾眠就一脸乖巧地帮他完了。

    医生点了点头，刚转身出去，楚倾眠就忽然变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你昨晚到底干嘛了？大早上的，怎么会烧到三十九度！”

    苏成意回想了一下，大概是因为刚刚出了汗，又吹了风，再加上昨晚空调开太低了，觉也没睡好。

    不知道跟心情郁结有没有关系。

    楚倾眠兴师问罪的打算被举着针头进来的医生打断了。

    苏成意上的青筋很明显，是医生最喜欢的那一类扎针对象。

    楚倾眠一看到针头就怕得不行，针还没扎就紧闭着眼睛不敢看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打针。

    苏成意暗自好笑，把右递到她面前。

    楚倾眠立马就抓过他的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柔软的睫毛颤抖着扫过掌心。

    目睹着针头刺入血管，苏成意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e)　　等到挂上吊瓶，医生退出房间去，他才把自己的右抽了回来，慢悠悠地道：

    “同学，五百年过去了。”

    楚倾眠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他上多出来的针头，居然没有继续刚刚的兴师问罪，反而沉默了。

    坏了。

    苏成意看着她垂着眼睛的模样，就知道这又是她即将要掉眼泪的前兆。

    “你这两天，是跟妈妈在一起吗？”

    他赶紧引了个新的话头出来。

    楚倾眠吸了吸鼻子，没有抬起眼睛，只是点了点头。

    “出去玩了吗？”

    “没有。参加了很多聚会。不好玩。”

    “哦。”

    苏成意差不多能想象出来，所谓的上流社会那种觥筹交错灯红酒绿的宴会，不用想就知道很无聊。

    “这两天，我这边也发生了一件事。”

    稍微犹豫了一下，苏成意还是慢吞吞地道。

    “什么事？”

    楚倾眠隐约察觉到这跟他今天整个人都不太对劲的模样有关系。

    整理了一下思绪，原本是想从事情的最开始讲起的，话到嘴边，他却先是轻轻叹了口气。

    “已知结局是bdendng的话，你是一厢情愿不为人知的暗恋比较遗憾，还是互相喜欢却依旧错过了，比较遗憾？”

    楚倾眠有点发懵，但还是认真想了想，回答道。

    “可是好像都很遗憾。”

    “不是我自己的事情，是别人的。”

    怕她误会，又补充了一句。

    苏成意闭上眼睛，仰躺在医务室的枕头上。

    枕头很软，但四周漂浮着淡淡的药水味，让人没什么睡意。

    “我以前其实不太喜欢参与这种事情的我怕麻烦，对别人的事情不感兴趣。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我自己是生性就情感淡薄的那种人。当然了，别人对我的看法大概也和这没什么区别。”

    “但现在我突然意识到，我恰好是太爱管闲事了。所以自我保护制生效，在努力帮我远离风险。”

    “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

    他睁开眼睛，叹了口气。

    楚倾眠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眸，悄悄握住了他的腕。

    “看到别人的遗憾，我就会想到自己。正是因为害怕这样的结局，我才会选择封闭自己。毕竟从一开始就不拥有就不用担心失去。”

    “可是人生怎么会没有缺憾呢？时光倒流又怎么样，还是有很多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苏成意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坏情绪来自于什么，很显然就是来自于这种突如其来的无力感。

    累积的心理压力加上身体也不太舒服，才让他今天整个人都有点反常。

    不然是不可能一见到楚倾眠，就把心里的想法直接出口来的。

    打上了吊针，头痛却没有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迷迷糊糊地想到不知道从哪本书里看来的话：

    请赐予我平静，去接受我无法改变的。给予我勇气，去改变我所能够改变的。赐我智慧，以分辨这两者的区别。

    病中的苏成意看着比平时更加清癯苍白，倒是忽然有了些从前孤僻自闭时候的样子了。

    这种莫名的既视感让楚倾眠怔怔地开始出神。

    朗朗如日月之入怀，颓唐如玉山之将崩。

    没有比这句话更适合形容现在的苏成意的了。

    文森特梵高，在我们的心里或许有一把旺火，可是谁也没有拿它来让自己暖和一下。从旁边经过的人只看到烟筒里冒出的一缕青烟，不去理会。

    她想，从前的自己好像就只看到了烟。

    而梵高的下一句是，人们必须守护那把内心的火，要稳着点，耐心等待着，有谁走来，挨着它坐下。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相信我，我们不会是bdendng的。”

    楚倾眠认真地看着他，语气里有着十足的坚定，

    “我永远与你同进退。”

    苏成意看回去，只觉得她一双水杏眼里分明倒映出来一颗明亮的真心。

    那光芒太过耀眼，足以驱散任何绕在心头的迷雾。

    “好。”

    他倏然笑了，轻轻点了点头。

    楚倾眠跟着放下心来，然后被他这春风化雨的一笑感染得跟着笑了起来。

    “那你先一起扎个针先。”

    没想到他语气一转，指了指自己的。

    “我才不要！！！”

    楚倾眠一下弹开了去，把双背到身后。

    这坐姿太标准了吧，上幼儿园时候的红花一定被她拿了个遍。

    苏成意暗自觉得好笑，嘴上却故作严肃：

    ()(e)　　“好的同进退呢，就这是吧。”

    “你不要混淆概念你”

    楚倾眠正准备据理力争，医务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咚，咚，咚。”

    很有礼貌的三声。

    苏成意咳嗽了一声，回答道：

    “请进。”

    他并不知道是谁，最有可能的是李璐，但她绝对不会敲门。

    同理可得，也不是徐洋和韩冰他们，那会是谁呢？

    门外的人没等他纠结多久，就推开了门。

    “啊，打扰了。”

    来人尾音上扬，语气含笑。

    居然是陈锦之。

    她似乎完全不意外病房里有两个人这件事，随意撩了一把长发，就坐到了病床的另一边。

    被这两人包围着，苏成意感觉病房里的空气马上降到了冰点，当然也有可能是升到了沸点。

    这时候该些什么？

    楚倾眠在不熟悉的同学面前还是很正经的，现在就跟早恋被教导主任抓了一样，紧张得话都不敢。

    而另一边陈锦之的眼神满是揶揄，分明是故意的。总感觉她下一秒就要出：

    “哟，我来的不巧了。”

    这种阴阳怪气的话来。

    那自己该怎么回答呢。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

    不对，这个不行。

    “你们都是我的翅膀啊！”

    ？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

    突然唱歌的话大概率会被这两人扭送隔壁精神病院。

    苏成意感觉自己的头更痛了。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尴尬，最后还是陈锦之率先打破了沉默。

    “刚刚医务室跟李老师打电话了，老师怕你没有人照顾，就叫我过来看看。”

    她这话似乎得合情合理，并无破绽。

    苏成意和楚倾眠很同步地点了点头。

    陈锦之勾起嘴角，站起身来，拿纸杯倒了一杯开水，慢悠悠地问道：

    “班长同学是今天刚返校的吗？”

    楚倾眠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跟自己讲话，愣了一下才回答道：

    “啊？对，昨晚的飞，今天早上刚到。”

    “辛苦了。要喝水吗？”

    陈锦之端着纸杯又走回来，脸上笑容不减。

    “谢谢，我不渴。”

    楚倾眠跟着笑了笑，又摇摇头。

    苏成意原本以为那杯水是给自己倒的，坐起来伸去拿。

    没想到陈锦之下一秒就端起来自己喝了一口。

    他有些错愕地看了她一眼，对方冲他弯了弯眉眼，没有要解释的意愿。

    “好点了吗？”

    陈锦之慢条斯理地喝完了一杯水，才开口问道。

    “嗯。”

    苏成意指了指挂着的吊瓶，已经输了一半了。

    陈锦之跟着他的动作看了一眼，幅度极地点了点头，接着就像刚刚才意识到他是个病号一样问道：

    “要喝水吗？”

    “嗯。”

    有骨气的话这时候应该果断拒绝掉，但苏成意刚刚盯着她喝水的动作看了半晌，忽然也跟着口渴了起来。

    于是陈锦之再次站起身来。桌上的开水瓶里似乎没有水了，她走到医务室角落里，在饮水的接头下重新接了一杯。

    苏成意就跟望梅止渴似的望着她那一边。

    水杯被拿回来，然后无视了他伸的动作，直接被递到了他的嘴边。

    陈锦之就这么干举着，口干舌燥的苏成意一时间不知道却该不该张嘴喝。

    旁边的楚倾眠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总感觉她脸上写着：

    “好好好，敢这么喝你就完蛋了。”

    苏成意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舔了舔嘴唇，又看向泛着雾气的水杯。

    陈锦之这样端着倒也不嫌累，甚至还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苏成意从她笑吟吟的嘴角里读出了不少幸灾乐祸。

    算了，一杯水而已。

    苏成意打定了主意，低头凑过去要喝。

    陈锦之却忽然一缩，再次把杯子拿走了。

    “太烫了，晾一会儿吧。”

    再度迎上苏成意错愕的眼神，她微笑着指了指饮水上用红色字体标注的“心热水”几个大字。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吧！！！

    苏成意咳嗽了一声，索性闭上眼睛又躺了回去，摆出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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