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 13 章
梁三七话的语速很快,最后一句话更是狂妄,于是所有人都一惊,遂也无人去在意他言语中对无情的称呼。在意了又怎样?无情的名字中确有个“崖”字,叫他崖少捕头不算错。
可偏偏当无情听到这四个字后却是神色一变。这样称呼他的不是没有,可那是好多年以前了,且只有一个人如此叫过他,且这只是那个人偶尔带着玩笑的称呼。
梁三七接着笑道:“这样罢,我们来比一场,你若胜了,我不管这事;我若胜了,你就别抓薛绝了。”
何梵早忍不住,这时叫道:“你能胜我们家公子,做梦!再了谁要跟你比啊,我们要抓的人是薛绝,他犯了法,你们干嘛还这么袒护他!”
何梵满以为自己的是公子的心里话,因为公子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他们的:身为捕快,用不着跟那些坏人讲什么江湖道义,比武就更是搞笑。捕快的目的只有一个,办好案子,抓住犯人。
可院里陷入了一会儿沉默,半晌之后,无情缓缓道:“好,我跟你比。”
梁三七一笑,拱手道:“希望大捕头能承让一下,放点水,不然我真不是你的对手。”
这也是江湖上双方比武前常的话了,笑眯眯地奉承着对方,着承让承让,点到即至,其实暗地里全都使足了劲,拼了老命也要对方去死。
所以,没人知道梁三七与别人不同,他这句话可是真心又真心。
无情亦一笑,道:“比什么呢?”
在场众人没一个插话,他们先是奇怪竟能答应梁三七的要求,然而转念一想,这是因为无情极度的自信罢?薛纲心里默默求着佛祖保佑让梁三七胜了这一场,虽然他想这可能很低。
梁三七想了一想,笑道:“要比就比看家功夫,你出暗器,我用轻功,怎么样?”
轻功的的确确是太平门梁家的看家功夫。
无情笑道:“好,我给你两次机会,你能接住我的暗器,就算你赢。”
话音落时一枚暗器已疾出!
从轿中飞出,速度之快,角度之妙,都让人禁不住一声赞叹!
只有三剑一刀僮咦了一声。
尽管这样的暗器,在别人看来已是一流的境界,可跟在无情身边多年的三剑一刀僮却知道,公子真正的暗器水平绝对比这还要高得多。
公子是在试这人的武功罢?重点一定在后头一招!
果然,只见梁三七一个转身,已然轻松避过那一记暗器,而这一转身,不由又让所有人包括三剑一刀僮都服气地在心里暗暗赞叹了一个好字!
从来没人见过的绝妙身法。
无情这时话里的笑意更浓了,道了一声:“大道风行。”
没人能明白无情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无情已出第二招!
只见淡黄光亮一闪,一弯月直梁三七脑门。梁三七不动,右手一抄。
一弯月被他抄在了手中。
无情道:“我输了。”
不像方才答应梁三七的比武要求时,无情还犹豫了一会儿;这时的无情认输认得无比爽快,没半分迟疑。在场诸人被眼前的情景震惊得不出话来,三剑一刀僮更是张大了嘴巴。
梁三七忙忙道:“是你承让,那个我——”他赢了好像还赢得很不开心,是因为没在无情出第一枚暗器的时候就胜吗?
无情断他,只淡淡道:“要我怎么解释?”
这句话真是莫名其妙,众人听得稀里糊涂,心中的念头转了好一会儿,终于理解了无情这句话的含义——闻名天下的以明器“一人敌一门”享誉江湖的无情大捕头如今竟输在了一个无名之辈的手里,是啊,怎么向天下人解释呢?
除却梁三七,没人能听懂无情所的解释是向那名受到奸污的姑娘解释。
梁三七脸上表情也有了郑重,半晌,他点了点头。除却无情,亦没人能看懂梁三七的点头之意,这代表着他一定会给那名姑娘一个交代。
无情颌首道:“那好罢。”掀开轿帘,他瞥向薛纲,“薛帮主,令弟我不会再抓,不过——”
只闻前半句,薛纲登时满心的欢喜,喜不自胜,可猛听见最后两个字,他脸色又一变,道:“不过……不过什么?”
无情微微一笑道:“薛帮主不用紧张。成某今早才来许州,尚无住处,薛帮主不介意成某在贵帮借宿几晚罢?”
可以介意吗?薛纲不想留无情这样一个瘟神在家。就算无情真的愿意放过薛绝,可他一旦在穹空帮住下,穹空帮有鬼的秘密必会为他所知。这事宣扬出去,穹空帮在江湖上还怎么混啊?
无情察觉出薛纲心思,侧头望了一眼梁三七。
梁三七即刻了然,上前低声对薛纲道:“不让他住,怕是事无善了,我们好不容易才让他答应不再捉拿薛总管……”
而今只要是梁三七的话,薛纲哪里有不会听的呢?他想想是这个道理,遂扬声道:“霜行,你去为成大捕头准备房间。”
霜行站在原地不动。
薛纲疑惑道:“霜行你怎么了?”
薛霜行沉着声音道:“二叔真的做了那样的事儿?”
薛纲黑了脸,叱道:“霜行!”
薛霜行不再理会自己爹爹,而是看向了梁三七,道:“梁先生刚才的出手真是威风啊。”完这句之后,她没等梁三七答话,她也指望梁三七能答出什么来,转身一边走一边道,“我去给大捕头安排房间。”
梁三七摸摸了自己的鼻子,叫了一声:“姑娘——”
薛霜行停住脚步,截道:“梁先生,我不叫什么姑娘。”
对于这个称呼,她可是不满很久了。起初还能忍,这会儿因不喜梁三七作为,便再忍不了。
梁三七不介意地笑着问道:“姑娘你多大?”
薛霜行冷淡道:“二十。”
梁三七喝了口茶,一笑道:“二十,还没我弟弟大呢。我叫你一声姑娘,有何不可?”
这话落,别人还没什么,无情当即问道:“梁兄还有弟弟?”这声“梁兄”真是自来熟,让人不禁怀疑他俩方才真的动过手?
梁三七笑道:“有一个。”
无情询问道:“那有哥哥吗?”
梁三七顿了顿,沉吟道:“有两位兄长。”
无情冲着梁三七一眨眼睛,车轿便动了,行到梁三七身边之时他才用只有梁三七听得见的声音道:“什么时候叫声哥哥听听?”
梁三七忍住了没笑。
这时候薛霜行已经离开了。薛纲正在心中思忖,不管如何,无情既已来到穹空帮,自己是得好好招待一番才是,他随即吩咐手下去准备了晚膳。
回到会客的大堂,几个人坐在一桌,唯有薛绝未曾露面。三剑一刀僮几次三番想问自家公子一些话,又不好在人多的地方问。
温子非坐在薛纲身边,低声道:“薛帮主,你怎么还真答应无情住下了啊?万一——”
梁三七听见这话,压着声音抢着道:“薛帮主和温兄是担心闹鬼的事儿被无情发现罢?也不一定这几晚就闹鬼,万一这几晚都没有月光呢?”很关切地他语音一扬,“也不知道今天晚上有没有月亮啊。”
无情漫不经心吃着桌上的菜,只听见他最后一句,悄声向自己身边的人道:“幺儿,问问他,有月亮怎样,没月亮又怎样?”
若对方随口一句话,自己都要破砂锅问到底,怕是定会引起人怀疑,只有让好奇心最旺盛的孩子代劳了。白可儿不明公子用意,可执行得很利落,当下高声道:“有月亮怎样,没月亮又怎样?”
梁三七笑道:“有月亮我便可以喝茶赏月,最是享受;若是没有月亮,那可就糟了,喝茶时不能赏月,简直是人生一大遗事。所以也不知道啥时候没月亮,那天我一定睡不着觉。”
何梵喃喃道:“不能赏月不正好可以睡觉嘛,有什么糟的。”
梁三七摇摇头道:“鬼,你不懂的,那一天我的身心一定很不愉快,而身心若不愉快,哪里又睡得着觉?”
何梵才懒得管这个陌生人身心愉不愉快,只是听到这称呼便生气了,皱眉叫道:“喂,你叫谁鬼呢!”
四僮年纪,武艺可不低,且因着四大名捕的关系,江湖上人人敬重他们。平时除了世公与公子以及三位师叔,谁会谁敢把他们当孩子?他们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孩子!这人以为他是谁?既不是公子,又不是师叔,才没资格把自己当孩子!
梁三七满不在乎地道:“我侄子的年龄都跟你差不多,叫你鬼怎么了?”
叶告哼了声道:“又是哥哥又是弟弟,还有侄子,你家人倒蛮多的嘛。”
梁三七笑了一笑,令人一看便觉舒服的笑容,道:“是挺多,可惜江湖广阔,山高水遥,我们各忙各的事儿,不能常见面。偶尔能见见他们,我都开心得很。”
他与三剑一刀僮谈话之时,穹空帮等人与温子非虽都在场,但因各怀着心思,都没插一句话。不过他们并不觉此刻梁三七这么多有什么不对,毕竟他刚刚胜了六扇门中第一把好手无情啊,高兴一点,春风得意一点,都是极正常。
无情于此时悠悠接道:“我与梁兄的想法倒是一样。”
这句话一点都不突兀。众人并不知梁三七的家人是谁,可世人都知无情的家人是谁,更知无情与他的师弟们关系有多好。想来是因为梁三七的话,无情想起了自己的师弟罢。
梁三七忽一转话峰道:“不知道成大捕头来许州是有什么事?不单单是为了薛总管的事儿罢?”
薛纲即刻侧耳倾听,盼望无情把正事干完早点走人。温子非面上淡淡,耳朵亦一竖。
无情的眼光扫了一下梁三七,冷冷道:“我是捕快,来这里当然是为办案,但办什么案子——怎么,这也要向梁兄报告?梁兄的官比我还大吗?”
三剑一刀僮在心里笑起来,这才像公子的作风嘛。
即便明白公子是故意输给这个什么梁三七的,可四僮现在就是看这个梁三七不顺眼,谁叫他阻拦公子抓人?此时一见公子终于不再给他好脸色,四个孩子心里都不由爽得很。
梁三七闻言抓抓脑袋,略有尴尬笑地道:“大捕头别误会,也别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无情冷笑道:“随便问问?穹空帮也不是梁兄与温兄的家,那在下是否也可随便问问,两位来此的目的是什么?梁兄,不该问的话就别多问,这个道理,你行走江湖的时候没人教过你吗?”
正在喝着淡酒的温子非一听无情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心中猛地一怔,随即,他怨念起梁三七来。很明显,无情在针对梁三七,顺便把自己给牵连进去了。毕竟从开始到现在,无情都没怎么看向自己,想来他来这儿必不是为了自己。可是,温子非不由又想,无情来这儿究竟是为了什么?
薛纲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赶紧圆场道:“梁兄与温兄都是我朋友,来鄙帮做客的。大捕头你吃菜吃菜。”
他完便转头用包含歉意的眼神看了梁三七一眼。在他心中,梁三七是受了他的连累,不知以后铁手追命冷血会不会找梁三七的麻烦呢?
梁三七低头微微一笑。
他想他知道无情留下来是为什么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梁三七遂不再话,饭桌上一阵沉默。好没有意思的一顿饭,大家很快几口吃完。
夕阳要落了,无情与三剑一刀僮到了客房休息。
没有了陌生人,四个孩子遂放心大胆地凑在了无情的边儿,一齐声道:“公子,有个问题,我们不知道能不能问?”
无情直接道:“我不能呢?”
意想不到的回答一下子便堵住了四僮接下来想的话。
无情平静道:“在我面前不要这种耍滑头的话。有问题,你们觉得能问就问,觉得不能问就别问。”
其实没什么不能问的,一旦三剑一刀僮有了什么不懂的事儿,无情向来都会为他们认真解答。即使当时情况不便,无情在之后也会为他们认真解答。
陈日月吐了一下舌头,道:“我们是想问,公子您干嘛要输给那个梁三七啊?”
无情倒是笑了,反问道:“你们觉得我是故意输给他的?”
白可儿立即道:“您的暗器根本没出全力!”
无情点点头道:“那你们觉得他的轻功身法怎么样?”
这话竟像是一个大难题似的,一下子就让四个孩子没了声音。他们对视好几眼,最终是何梵很别扭地开了口,道:“还行罢。”
无情显然对他们这个回答很不满意,道:“你们管这叫还行?”
四个孩子低下头,又互相望了一望,闷闷道:“是很好。”
岂止是很好,是非常好才对。以三剑一刀僮的眼力哪里又能看不出来?只不过他们不愿称赞坏人罢了。
白可儿忽禁不住好奇问道:“他那招轻功身法叫什么名字啊?”
世间种种轻功少有三剑一刀僮不认识的,这是因为无情与追命的缘故。闲暇时候,无情与追命会将世上所有轻功都一一为四僮们演示一遍,再为他们讲解着其中的优与劣。但梁三七的轻功身法,他们居然都不认识?四个孩子总觉对不起公子与三爷。
无情笑着回答道:“大道风行。”
叶告立刻恍然大悟道:“哦,难怪梁三七使出那招之后,公子您便了这四个字。可是我怎么都没见过?”
无情看出他的失落与不高兴,安慰道:“这是才创出来不到半个月的轻功,我和你们三师叔没来得及演给你们看。”
才创出来半个月的轻功公子都认识!公子不愧是公子!四僮看向无情的眼神愈发尊敬崇拜。
陈日月立即拍马屁,道:“所以那人的轻功还是不会是公子您的对手,公子您若出全力,他输定了!”
无情默然片刻,当下坦然道:“不会。若出全力,他不会赢,却也不会输,我们平局。至于轻功,这个我略逊他一筹。”
此言一出,房间里登时寂静了好一会儿,四个孩子完全怔住了。
公子不是这样的人啊?尤其最后一句话,以公子的自信,以公子对自己轻功的自信,他怎么可能这样的话?
何梵咳了两声,破沉默,道:“公子,您还没您为什么要故意输给梁三七呢。”
无情并没言语,沉吟微时,反将话题又一转,道:“你们想你们三师叔吗?”
四个孩子一下子兴奋起来,抢着道:“想啊!”这一路他们都不知跟无情提过多少次追命了,“公子,我们已经到许州了,是不是可以去找三爷了?要不这会儿就给三爷传封信罢?”
无情见他们这满脸喜悦的样子,思索了一会儿,遂道:“那就算了。”
那就算了?四个孩子满脸不解,算什么了?
无情本来是算告诉他们,那位梁三七先生所使的轻功便是半月前他自己与他们三师叔一起研究出来的。然而,就他们目前的表现,知道真相以后不露出马脚才怪。
拍拍他们的脑袋,无情道:“薛绝的事你们就不用再管了,以后会有人管的。那位姑娘……你们这会儿去她家看看罢,若有什么能帮她的,尽量帮一帮。”
看来公子是不准备告诉自己实话了。四僮很懂事地点点头,叶告耐不住好奇心,还是又问了一个问题:“那公子,我们现在留在穹空帮是做什么?”
无情道:“还记得温子非这个名字吗?”
温子非?四僮绞尽脑汁想着,蓦地,灵光一闪,他们想出来了!
袁江曾告诉他们,在袁州出现异常之前,袁州出远门之前,曾有几个老朋友来袁家庄做客,这温子非便是其中一人。
四僮当即兴高采烈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袁州之前来了许州,温子非如今也来了许州,看来袁州无缘无故杀人,定是与他脱不了关系?公子,要不要我们现在去试探一下他?”
无情摇摇头,阻拦了他们的冲动,道:“无论是你们还是我,现在去找上他,都会草惊蛇。先在这里住下罢,有人会帮我们试探的。”
三剑一刀僮面面相觑,总觉今天公子话一半,很奇怪。
无情笑一笑,又继续道:“别忘了我吩咐给你们的事,去看看那位姑娘。我在这里不能走,还有一件事要办。”
白可儿道:“什么事?公子您也可以交给我们办的。”
无情笑道:“这件事你们办不了。我要算算这几天的天气,算算什么时候没有月亮。”
作者有话要:
“大道风行”是霹雳布袋戏里我副命凤凰鸣的武学名,我再次夹带个私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