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第 108 章
寻到常家兄妹的时候,他俩坐在一处池塘边,彼此默然无语。
铁手和冷血悄悄走到了他们身边。
常锋托着腮,好一会儿才察觉到来人,登时站了起来,对着师父师叔行了一礼,然后碰了碰常绿的肩,向她示意。
这时,常绿才站起身来,问了好,旋即顿了顿,问道:“锋刚才和我……那个人,那个人是浮生楼的杀手?是真的吗?”
铁手沉吟片刻,颌首道:“是。”
常绿咬紧了下唇,摇头道:“不……我不相信……”
冷血道:“你之前过,当年你落下悬崖之后,是一个陌生人救下了你——他就是方才的那个人?”
常绿缓慢地点点头,然后轻声道:“如果他是我的仇人,为什么……为什么又要救我?”
铁手轻拍她的肩,继而与她一起坐到池边的石头上,也拉着常锋的手让他坐过来,想了一想,一边做着手势一边道:“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
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冷血靠近了两个少年,他虽然依然在旁站得笔直,一句话都没有,但他身上的冷傲冷意早已尽皆收起,常锋与常绿感受到他在身边,就像感受到有温暖在身边。
故事既然真实,便不会如萧愁所想象所希望的那般美好。
或许是由于自己年幼时的经历,曾经绝望的期待,萧愁自从干了杀手这一行开始,最大的心愿,就是尽可能地保护每一个孩子——无论是浮生楼里那些他视作弟弟的还未走过血腥路的少年,他要他们在郁旗的控制下尽量生活得好一些,不至于每日都为痛苦所折磨;再或是,那些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孩子,他要他们活下去,至少不至于失去生命。
于是有时候,萧愁甚至自我欺骗,他做得不错,他救活了那么多人。
但他的良心到底是不安的。
当曾经犯下的造成的后果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开始恐惧,开始厌恶自己,他一直是个恶人,一直都是。
萧愁抬头望向了天,叹气道:“我与郁旗定下了的约定,也是浮生楼的规矩,不对孩子动手,原本这个规矩从未破过,可是……可是那一次,我被困阵法之中,兄弟们是为了救我,才决定给那两个孩子下毒威胁常飞龙。本来,只要及时吃了解药,也不会有事,但兄弟们却都没有想到,那两个孩子的性子会那般烈……那是个意外,我……”
无情道:“如果没有意外呢?”
萧愁怔了怔,不出话来。
无情端坐在树边的轮椅上,树风很凉,他徐徐地道:“如果没有意外,就算他们还能听得见看些见,凭他们那时的年纪,你觉得他们过的该是怎样的日子?你,浮生楼的杀手都是郁旗所收养的孤儿,可是又是谁让这世上的孤儿越来越多?。”
不止常锋和常绿,还有那么多父母长辈皆死在浮生楼杀手手中的孩子,他们如今流浪于世间,能怎么活下去?能活得下去吗?常家兄妹是幸运的,因为他们碰上了铁手与冷血,可其他的更多的孤儿,就算他们能活下去,谁又能够担保他们碰上的不是第二个第三个郁旗呢?这些问题,萧愁一直不敢去想,此时被无情毫不讲情面地指出来,他猛然一怔,心中火若烧一般难受。
他喟然道:“所以我知道,我罪无可恕。”
追命喝了一口酒,酒味很辣,他叹道:“但至少你能明白你是有罪的,所以,你就还是我们的朋友。”
萧愁眼神复杂,看了追命好一会儿,又转头向无情看去。
无情点了点头。
追命道:“来罢,我们该谈一谈接下来的行动了。”
萧愁道:“行动?”
追命道:“你过,浮生楼如今还有不少孩子都还从未杀过人,你若真想保护他们,真想救他们——”
无情道:“就把他们从泥潭里拉出来。”
正当他们讲到此处之时,铁手与冷血并肩进了院门,而院里树上的花骨朵儿随风摇动。
追命回头,问道:“锋和绿呢?”
铁手道:“在外面休息。他们,需要时间。”
一直在旁听大家话的三剑一刀僮这时一起眨了眨眼睛,交换了一个眼神,旋即何梵开口道:“我们……可不可以去陪陪锋和绿?”
铁手拍拍他头,笑道:“好,去罢。”
四个少年一齐转身走了。
萧愁望着他们的背影,随而道:“需要我做什么?只要能救他们,我什么都可以做。”
詹右突然道:“加我一个。”
何雷颌首道:“还有我。”
没有自由地活了这么久,而今既落在四大名捕手里,死是不可避免,那么在死前为何不干脆做一件令自己痛快的事?比如,让郁旗不好过。
豪气才生出片刻,詹右的壮语才刚刚完,他想了想,忽又道:“可是……只要涤魂决的毒不能彻底解了,想把哪几个孩子救出来……就算救出来他们也会生不如死的。”
铁手即刻道:“能够彻底解涤魂决之毒的解药药方,如今已经有了,所以希望你们能想想办法,怎么通知浮生楼里所有人。”
对面三人登时一惊,满脸不可置信。
惊过之后则是喜。
萧愁道:“解药有了?”
铁手温和道:“是。”
追命接着道:“你们别傻愣着,还是想想怎么通知你们浮生楼的人,这件事情越早解决越好。”又道,“二师兄四师弟,你们之前过,在襄城,你们见过一个浮生楼负责传递消息的,叫随枫,是吗?”他果真边边思考起了计划的可行性。
詹右惊疑道:“你们……你们要救我们所有人?”
铁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何雷道:“为什么?”
铁手平静道:“因为你们是受害者。”
只论郁旗给他们下毒的这一桩案子,他们当然是受害者。
詹右道:“可我们也是杀人犯。”
冷血道:“这不矛盾。”他的语气还是冷冷的,少有人能听出他话里藏着的火热,“你们是受害者,所以我们得救你们;你们是杀人犯,到时候我也必擒你们。”
无情冷静道:“但你们若投案自首,也就不必我们师兄弟再费时间。”
一直从黄昏讨论到了太阳渐渐落下,四大名捕将行动计划商量完毕,何雷和詹右的脑子都还有晕晕乎乎的,有些不敢相信。
但,铁手与冷血先前替他们想办法得来的涤魂决解药还在他们的身上,不论四捕里的哪一个人都没有将这解药从他们手中夺走。而随后,他们两人与萧愁带着这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的解药出了飞扬山庄。
他们坐下三匹马,也是四捕借给他们的。
萧愁没有像他的两个同伴那般惊奇,他早知道了这四个捕快是怎样的人,他如今只想尽量多做一点事来赎自己的罪。
无情的轮椅停在了山庄门口台阶上,忽叫住了他,道:“萧兄。”
萧愁停下马,道:“大捕头还有什么嘱咐?”
无情道:“不在走之前去和薛姑娘个招呼?”
萧愁闻言一怔,犹豫了好半晌,他才艰难地开口道:“不必了。等兄弟们的毒全都解了之后,我就自首,也没有和她再见面的必要了。”罢,他右手一控缰绳,双腿一夹马肚。
三匹马儿往前狂奔而去,渐渐消逝在茫茫夜色里。
追命见人都走了,在月下,他又拿起葫芦喝了一口酒,道:“他可真不够意思啊,既然他不去和薛姑娘声招呼,就得我们去和薛姑娘他离开了的事,这不是把难题给了我们嘛。”
离开只是暂时,等萧愁办完了事,立刻便会回来。为难的是,萧愁方才那句话的意思,怕是已决定了永不再和薛霜行见面。人在情网之中,心头之纠葛,心中之得失,也不是无情等人能帮得了的,只是他们想不出该如何与薛霜行出这件事。
铁手道:“薛姑娘这会儿是和杨姑娘在一起罢?”
冷血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写一封信给杨庄主,告知他杨姑娘的下落?”
无情道:“我和三师弟已经写过。”
有关杨柳,她身上似有的秘密,四师兄弟从松雨驿站出发到了许州的这一路上,都没有过交谈讨论。仿佛对这个姑娘当初离家出走的原因,并不感到丝毫好奇。
不好奇,只是因为他们已猜出。
自从那晚他们在松雨驿交换了他们所经历所知道的一切,很多事,他们心中都已了然。
亭外的花儿为淡黄的月色所晕染,杨柳靠在薛霜行的肩上。待在了闺中好友的身边,杨柳的心情好了不少,许多她不愿意告诉别人的事情,面对薛霜行之时,她却可以倾诉出来。
薛霜行道:“你是,当初李大夫把白玉簪交给你,是为了让你把那支簪子转交到杨伯父的手里,让杨伯父带到簪子大望谷的谷底销毁?”顿了顿,“既然这样,销毁白玉簪也是李大夫的意思,你为什么——”
杨柳截道:“因为他也过,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销毁这支簪子的。”
薛霜行叹道:“就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你带着白玉簪离开。”
杨柳坚定道:“我看得出,他心底是不想毁了那支簪子的,我当然得帮帮他。不过我也知道,假若那支簪子落在了任别空的手里,他恐怕更不愿意。因此,我想了一个主意,先将白玉簪放在了一个绝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而后我再独自一人去了大望谷,瞧一瞧那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所在。”
薛霜行道:“好,你有这样的想法,也罢了。可你又为何……为何要到温原身边去?你不会不知道他的名声罢?”
杨柳道:“我知道的。当我到了大望谷,听见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我就知道他便是人称断肠公子的温原。”停了停,又解释道,“正是因为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才算潜伏在他的身边。一来,他若留我,别人就绝对不会发现我;二来,我想如果我找到了他以前杀人的证据,交给官府,从他那里下手不定便能顺势将任别空也解决了,那李大哥他便不会有事了。”
薛霜行听罢,叹口气,抚摸着对方的秀发,道:“你想得太天真了。”
杨柳黯然道:“是,直到我见到无情和追命,我才知道我想得有多天真。”
薛霜行问道:“为什么不把这事告诉四大名捕?”
杨柳道:“李大哥好像不想让四大名捕知道白玉簪的存在。”
所以,在无情与追命找到她之后,她会趁机逃走,躲在大望谷的谷底,却不曾想无情与追命能第二次寻到她。
薛霜行叹道:“你啊……”
杨柳喃喃道:“薛姐姐,我是不是很傻?其实,李大哥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晓得他只是把我当妹妹,可我……可我还是想为他做些事情。没想到,这事却搞砸了。”
薛霜行摇了摇头,道:“白玉簪既然没被任别空那伙人拿去,那这件事怎么能被你搞砸呢?要傻……”她渐渐低下了声音,“我和你一样傻,明知他已不愿见我,可我还是想见他。”
杨柳听见末句一愣,茫然不解地睁大眼睛看向了身边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