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墨换《说文》

A+A-

    夕阳红透平城。

    尉骃背着书箱回池杨巷。

    “尉夫子回来了。”

    “你也才归家。”

    和往常一样,尉骃与邻人打着招呼,不一样的是,女儿跑过来接他,使劲向上托书箱帮着减轻重量,虽然不起多少作用,但尉骃整天的疲惫在这一瞬间,真就没了。

    “阿窈今天学的关雎?”

    “是。”

    尉族学的学馆每年都招收新学童,可学论语、尔雅、诗经。单诗经课业,新学童的庭舍有五所,按夫子学问的深厚排名,若不是尉骃在族学担任夫子,尉窈根本进不了最好的一舍。

    尉骃询问:“段夫子教的可好?”

    “好。和阿父教的一样好。”

    “哈哈。”

    父女俩一进门,赵芷单把书箱从夫君背后拎下,轻松提进屋。尉骃去墙边看他栽培的几支野兰,阿窈和阿母一起铺筵席,抬案、端饭食。八月暑退,只要抓紧时间,还可以在院里吃完晚食。

    当夜色浓时,尉骃打开书箱,开始抄书。

    大魏重武轻文,但自从建太学、接纳河西学者、祭祀孔庙种种举措,可见朝廷必要振兴儒风!于是诸部族急忙收集因战乱失落各地的典籍,有损毁的补,无损毁的多抄。

    似尉骃这样写字好的夫子,每抄一本书,除了纸墨的奖赏外,另有米粮和绵薪。

    不然尉窈家哪有底气再供她念书。

    清晨鸡鸣,尉窈睁开眼后,笑容绽放。幸哉!她还是八岁年纪,是真真正正重生了。

    学馆为了磨练幼童心性,规定卯时半开课。尉窈路上紧走,只见家家已炊烟,纺车声和鸡飞狗叫连成一片,河岸捣衣的老妪竟有干完活开始返家的。

    所以读书苦么?

    是苦。但不读书也苦!

    应了她预感,尉茂来得更早。他坐相端正,肯定有问题!

    尉窈把所有窗子打开,光色透进来后打量自己的书案,再看坐席,颜色比别人的深,提起,果然是湿的。

    尉茂举书假装看,因发笑肩膀向上提了一下。

    ()(e)  尉窈不解,因为印象中的对方阴鸷,脾气难以捉摸,怎能干摆在明面上的蠢事?她把湿坐席提出门,立到墙边,然后打开书箱,拿出自己在家用惯的旧坐席。

    尉茂瞠目:“你连这种东西都带?”

    她莞尔笑:“茂同门来得真早。”

    “你也早。”尉茂懒得维持坐相了,一腿盘、一腿屈,左肘搁在屈拱的左膝上。

    “茂同门,你段夫子今天教咱们新诗,还是复习关雎?”

    “当然是新诗。”

    “你怎么知道?”

    “惯、例!入学之前你都不打听么?”

    尉窈显出略尴尬的神情,开始擦书案,摆笔墨。

    尉茂盯着她背影,不知怎的怒气上涌,抻腿一钩,钩得她席翻人倒。她生气回头,对视上的那双眼神,和前世记忆里一样的阴鸷。

    对嘛,喜怒无常的尉茂才是对的。

    这时其余学童陆续而至。

    曲融卡着卯时半,刚坐好,段夫子来了,开场即道:“以后课程不再遵循惯例,改为两日学一诗。首日背诵、解序,次日解传、诵笺。”

    尴尬之色转到尉茂脸上。

    尉窈笑,重生是她的铠甲,有些事情不能照着前世来,但朝廷的政令举措肯定不变。

    陛下尊儒之志,推广汉文化、汉服之志,超越所有鲜卑贵族的想像!并且在迁都第四年,也就是当下之年,陛下采纳以清河崔氏为首的汉世族意见,将郑玄著的毛诗笺添进学课程中。

    今后,鲜卑族学童读诗经,得跟汉学童一样了,不但要读懂诗,还必须读懂序。

    “汉武帝时,诗被尊为经。诗经之序,分大序、序,大序只有一篇,在关雎序之后。每首诗皆有序,皆有解释字义的传、解释传之笺!今日讲大序、关雎序,明日解传诵笺。”段夫子简言概括后,先解析序,一边把学童各自的表现尽揽眼底。

    一类是尉窈这种早习了不少字,仍踏实肯学的,边听边执简速记;

    一类是尉茂这种,也识不少字,但是跟他们长辈一样好武轻文,来学堂是应付,笔墨尽为摆设;

    ()(e)  最后是曲融这种,要么因为家境原因、要么因为笨,认不得几个字,边听边忘抓耳挠腮。

    课中休息时间为一刻。尉窈用麻绳把竹简按顺序编连,待回家后再誊抄到纸上。

    尉茂膝盖顶着书案前进,很快顶到了尉窈的腰。

    她先谨慎的双盖牢竹简,再回头问:“茂同门什么事?”

    “夫子讲的,给我抄一份呗?”

    “我用釜底灰作墨,你也要么?”

    “哼,以后想要墨直。”他掷过两枚墨块,“够不够?”

    一大一,散发着草药香气,皆是上好松烟墨。

    尉窈回道:“够。明早抄好给你,不过提前好,我家最好的纸只有黄麻纸。”

    “看你抄得怎样了,字若入我眼,我再送你一椟鱼卵纸。”

    鱼卵纸虚柔滑净,纹如鱼卵,是天下最奢贵的名纸!尉窈立即笑意浮面,过会儿才感叹人穷志短。

    每天午时整散课。

    尉茂的家僮提前把马牵到学舍外,待段夫子宣布结束功课,这厮立即和另两名大宗子弟晃荡马鞭、闹哄着,紧跟夫子脚后出了学舍。

    尉窈慢腾腾收拾东西,确定瘟神打马离开后她才出来,今日不同昨日的忐忑,她不着急回家,先去东四坊的笔墨集市转一转。

    集市除了笔墨售卖,更多的是残书残简,当然,想淘到真迹,比沙中淘到珍珠还不可能!

    尉窈只求内容不是杜撰、瞎编即可。

    一个时辰后,她找到所需。盈居书坊的文残简很多,她拿出尉茂给的枚松烟墨,摆出盛气凌人的模样道:“我要所有文残简,能换就换,不能换我找别家。”

    这个时候曲融刚回到家,一进院,他阿父大嗓门嚷道:“咋才回来?”

    “今天功课多。”

    “胡!老早我就在街上瞧见茂公子了!”

    曲融只敢声嘟囔:“茂公子、茂公子,整天茂公子,他是啥身份?他听不听夫子讲,都有人帮他抄功课,我能跟人家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