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御座厅的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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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巴利夫人在这里,祖父。”御座厅的入口,路易王储神情坚毅地挽着玛丽王储妃的胳膊,在数名长戟卫士的列队护送下,缓缓步入这座恢弘的大厅。王储殿下的脚步沉稳而庄严,尽管他那紧绷着的脸颊上显露出一丝轻微的紧张,但那愤怒和冷峻的神色也足够将王储殿下心中的紧张彻底遮盖起来了。在夫妇二人的身后,则是紧紧跟随着一个如行尸走肉般两眼无神的美妇人。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路易王储身后,几乎是被身旁两名卫士架着在地上拖行,仿佛她全部的肉身都已经不受灵魂控制。连她的嘴巴也被一根布条紧紧封了起来,使得她只能不停地发出一阵毫无意义地呜咽声。虽然国王陛下和一众廷臣都差点没有认出来这个像是女疯子的妇人,但是毫无疑问,这个蓬头垢面、浑身污垢的妇人,正是国王陛下与他身边所有廷臣都在迫切寻找的,杜巴利伯爵夫人。廷臣们,包括凯撒加布里埃尔在内,纷纷瞪大眼睛看向了地上那个如囚犯一般落魄的妇人。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宫廷中的最靓丽的那朵玫瑰,光彩照人、倾国倾城的杜巴利伯爵夫人会沦落到这番模样,恐怕连一个膀大腰圆的农家妇女都比此时的杜巴利夫人要更有魅力。“奥古斯特?安托瓦内特,你们让娜!”而路易十五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他不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心心念的让娜贝曲会和自己最为疼爱的嫡孙一同出现在这里。看着路易王储那威严冷峻的模样,路易十五更是差点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竟然就是自己那个内向怯弱的嫡孙、大众印象中那个害羞胆怯的储君殿下。如果是在平时,看到自己的嫡孙难得地显露出如此威严庄重的一面,路易十五一定会兴奋地喝下三杯香槟酒。但是在此刻,目睹着王储夫妇带着披头散发的杜巴利夫人出现,国王陛下心中早就混乱不堪的思绪此时更是彻底变成了一堆乱麻。他不理解,杜巴利夫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杜伊勒里宫的,自己又为什么完全没有收到消息,路易奥古斯特为什么会和杜巴利夫人一起出现,而自己的女人又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沦落到这般落魄的模样。无数的疑问如一道道利剑插进了路易十五的大脑,他头疼欲裂地紧紧捂着额头,看向路易王储问道:“奥古斯特,安托瓦内特,你们怎么和让娜在一起”路易王储上前一步,恭敬而严肃地俯首道:“祖父,杜巴利夫人回来的时候我正好遇到她了,我也恰好有些问题想要问她,所以就和她聊了一会儿。”“问题?”路易十五下意识地反问道。王储殿下攥紧拳头,连指甲都忍不住嵌进了肉里,他毫不掩饰憎恨地扭头瞪了一眼杜巴利夫人,而后才深吸一口气平息怒火,低头道:“您也许听过,关于杜巴利夫人挪用了第二笔补助资金的事情,就是我和劳伦斯一同在巴黎喜剧院捐出的那七百万利弗尔。”一旁的劳伦斯严肃地附和着点了下头,而在严肃的神情之余,当劳伦斯如预料般看到了路易王储那满腔怒火之时,他的嘴角也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而王储殿下的话音刚落,地上的杜巴利夫人立马拼命地扭动着身子想要吸引路易十五的注意。她惊恐不已地摇晃着脑袋,一边发出凄惨呜呜声一边可怜兮兮地看向国王陛下,试图明自己是无辜的。但路易十五如遭雷击地站在原地,似乎没有从王储殿下的叙中回过神来,他呆滞地与杜巴利夫人对视着,缓缓问道:“你让娜,你真的那七百万利弗尔?”话已至此,结合到刚刚在外面看台上目睹到的抗议者的横幅,路易十五也隐约猜到了,这场包围了整个杜伊勒里宫的大暴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这位老国王更是清楚,如果杜巴利夫人真的挪用那七百万利弗尔,那着实就是一项极为严重的罪行,即使自己想要包庇杜巴利夫人,恐怕也要进行一番麻烦棘的运作。毕竟,这不单单是七百万利弗尔那么简单,尽管这个数字确实不低,但对于法兰西的国王来也算不了什么,无非就是让王国的财政收入再向王室倾斜一点而已。但是,这七百万的政治意义可远不止如此,这可是由王储殿下亲自声明捐出的,直接用于赈济他未来子民的善款。如果杜巴利夫人真的挪用了这笔钱,那她的罪行就不止是贪污这么简单了,这是在狠狠地抽整个王室的脸,抽王储殿下的脸。巴黎的市民,甚至是整个王国乃至外国的人民都会质疑,这所谓的七百万天价捐款难道就是个骗局,莫非实际上就是王室内部的财富左倒到右而已。也难怪王储殿下如此难得地爆发了怒火,王储殿下即使年幼、即使怯懦,但他也是整个法兰西王国的储君,绝不能容忍一个被他视作国家蛀虫的女人反而胆敢一巴掌抽在了自己的脸上。而在这时,一旁的埃德蒙院长也适时地补充道:“陛下,正如我刚刚所的,高等法院之所以被迫审判了杜巴利夫人,也是和这件事有关”路易十五缓慢而械地扭头扫了一眼埃德蒙院长,忽然摆了摆,有些无力地指着劳伦斯道:“不,我不要听你,劳伦斯,你那时你正好也在司法宫?我要听你讲整个事情的经过。”劳伦斯也知道这是因为路易十五不信任埃德蒙院长,于是严肃地补充道:“是的陛下,我当时与莫普大法官在一起,讨论即将到来的科西嘉王冠加冕典礼;等我和莫普大法官察觉到外面的动乱时,就已经有大批暴民聚集在西堤岛上,他们似乎都相信了杜巴利夫人挪用资金的传言,要求高等法院对此行为进行审判。”路易十五认真地听着,一言不发,劳伦斯则是一边观察着国王陛下的脸色,一边继续道:“司法宫内的警卫根本不足以抵抗那些暴民,警察士兵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赶来,莫普大法官与埃德蒙院长担心暴民们会强行攻入司法宫接管审判庭,于是被迫答应了暴民们的请求。”“嘁”路易十五不满地嘁了一声,瞪了一眼埃德蒙院长,毫不留情地骂道:“该死的埃德蒙,你这没有骨气的软蛋!”埃德蒙院长则是面不改色,仍然无比恭顺地俯身解释道:“陛下,当时形势所迫,如果我们不答应的话,那些暴民也会强行接管审判庭自主进行审判,我和莫普大法官考虑到,与其放任那些暴民们胡来,倒不如接受他们的要求,这样还能保留一些主动权;另外,司法宫监狱关押的也都是重要犯人,我和莫普大法官也不能让暴民们接管监狱。”听着这番解释,尽管心中仍旧是万分不爽,但路易十五的理智还是告诉他,埃德蒙院长的确实也没错。如果真的让那些义愤填膺的暴民自主进行公审,他们肯定会跳过所有的流程,直接快进到判处杜巴利夫人死刑,然后当场将其处决,那样的话路易十五现在连杜巴利夫人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另外司法宫监狱确实也是一处极为重要的场所,和英国的伦敦塔一样,关押的大多数都是地位不俗的政治犯,像是黎塞留公爵的孙子,法尔科内伯爵便是关押在此。路易十五也不能容忍司法宫监狱这样一所政治监狱出任何乱子,因此从理智上来,他觉得莫普大法官和埃德蒙院长处理得也并无失当。待到国王陛下的怒火消减几分之后,劳伦斯才继续补充道:“之后,街上的暴民似乎找到了外出的杜巴利夫人,将她强行带到了司法宫接受审判”“呜呜呜!呜呜!”杜巴利夫人的呜咽声更大了,她那幽怨憎恶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劳伦斯,喉咙里接连不断发出一阵仿佛诅咒咒语一般的低鸣声。路易十五于心不忍地看了一眼杜巴利夫人,下令道:“奥古斯特,把让娜口中的布条取了,我也要听她的解释。”路易王储点点头,一把扯下了杜巴利夫人口中沾满口水的布条。“陛下!”杜巴利夫人的嗓子明显嘶哑了,尖锐且带着哭腔的声音贯穿了整个御座厅:“他在谎!劳伦斯波拿巴,就是他干的!他派人把我绑架到了司法宫,是他!”这一指控瞬间让所有人惊住了,廷臣们也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劳伦斯。路易十五也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向了劳伦斯,但没有立即什么。而目光汇集中心的劳伦斯却是微微皱眉,故作无助且不解地望了望四周,咬了咬嘴唇摊道:“这,夫人,你我之间或许有些恩怨,但也不至于如此诽谤在下吧?”“你别装模做样了!就是你的那个下,大个子的意大利人,脸上有刀疤的那个!”杜巴利夫人嘶吼着尖叫了出来:“还有让杜巴利,法尔科内伯爵没有错,就是你绑架控制了他,他和你也是一伙的!”“呃脸上有刀疤的大个子意大利人?”劳伦斯有些无语地咧嘴想了一会儿,随后才一拍道:“啊,您是我的贴身随从格罗索布鲁诺先生?”“对对对!就是他!陛下!”杜巴利夫人尖叫着连连点头。劳伦斯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摊道:“唉,夫人,虽然在下对谋术没有什么造诣,但也不至于会蠢到派出一个您认识的贴身亲信去绑架您吧?而且,陛下,如果您有印象的话,在莫普大法官上交给您的科西嘉王国大臣名单中,格罗索布鲁诺先生不出意外将会担任科西嘉海军大臣。”着,劳伦斯更加无奈地耸了耸肩:“夫人,您是想一个王国的海军大臣,像是地痞流氓一样亲把您绑架到了司法宫?天呐,诸位能想象一下吗,尊贵的舒瓦瑟尔公爵穿着一身麻衣亲把杜巴利夫人扛到司法宫的场面。”由于舒瓦瑟尔公爵曾经也担任过法兰西海军大臣,因此当廷臣们顺着劳伦斯的话语想象了一番那般滑稽的场面之后,他们也接连摇了摇头,就连路易十五也跟着轻轻摇了两下头。本来就几乎没有廷臣相信,这位忠实的好人,劳伦斯波拿巴阁下会和这起突发的暴乱有什么关系,宫廷中关于波拿巴阁下的评价,除了某些针对科西嘉人的地域歧视之外,其余的都是清一色的褒赞,毕竟国王陛下都对这个年轻人青睐有加。至于波拿巴阁下派出他的海军大臣当打去绑架杜巴利夫人?这种事听起来更是天方夜谭,连二流里都不会这么写。“你们陛下!不只是劳伦斯波拿巴,还有德莫普!还有埃德蒙!他们都是一伙的!”杜巴利夫人歇斯底里地大喊道:“还有舒瓦瑟尔!雅克菲利普和那边的凯撒加布里埃尔,和他们一定也有关系!还有王储殿下,还有玛丽安托瓦内特,他们也都误会曲解了我!陛下!您要明察啊!”只是,这歇斯底里的呐喊声没有换来任何的同情和怜悯,尤其是路易十五,他更是闭上了眼睛,不想去看去听杜巴利夫人这般癫狂的模样了。宫廷中唯一站在她一边的黎塞留派系,其代表艾吉永公爵也早被劳伦斯设计赶回了凡尔赛,此刻的宫廷之中,没有人会主动站在杜巴利夫人一边了。人们都漠然地看着杜巴利夫人,全然不把她的指控当一回事,权当是水鬼在溺死之前拼尽全力想要拉人下水一般。杜巴利夫人绝望地看着众人摇头否定的样子,特别是国王陛下那轻微晃动的脑袋,更是如一柄穿心的羽箭,彻底扎穿了杜巴利夫人的心室。此刻,她的心中唯有万分的委屈与冤恨。自己明明和那七百万利弗尔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但是所有人都指定是自己挪用了那笔资金。自己明明是被劳伦斯波拿巴派人绑架的,但是所有人都对这个指控嗤之以鼻,权当是一番胡言乱语。真相被人们当作了谎言,谎言却又被他们奉为了真相。杜巴利夫人只觉万般绝望,她隐隐之间察觉到这一切都和那个科西嘉人脱不开干系,但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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