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怀梦少年
他的回答让卫桓不免一愣。
卧槽?这家伙怎么也学会下台阶了?还下得这么溜。
云永昼这个人真是奇怪, 有时候弯弯绕绕不人话, 有时候又特别直接,好像闷头砸在脑袋上的苹果一样,咚的一下, 把人砸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看我算是怎么回事, 得还像模像样, 就像是真的要来看他是的。
心乱的厉害。
“我有什么好看的……”卫桓声了一句,从云永昼身边蹿开,“我去洗澡。”
云永昼把他拽住, “等一下。”完他拽着卫桓来到衣柜边, 将衣柜门开后蹲下, 拉开最左边的柜子,里面整齐摆放着许多衣物,“这些你可以穿。”
这是什么意思?卫桓也跟着蹲下来, “那除了这些我不能穿吗?”
本来云永昼就不会话,现在被卫桓的脑回路逼得更不知道什么了。
“可以。”
卫桓指了指柜子里的衣服,“那这有和那些什么区别?”
云永昼扭过脸看向他, “这些是我新买的。”
卫桓一愣。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他脑子里有一个奇怪的语言模型, 自动帮他补全了云永昼所的话,把好端端一句这些是我新买的, 变成这些是我专门为你新买的。明明是这么简陋草率的加工,他却忽然感觉脸颊烧烫起来。
“哦。”卫桓愣头愣脑,随便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来, 夹着自己的尾巴跑去了浴室。
他根本无暇顾及云永昼的这个柜子里有多少衣服和他当年的衣服有多像。
山海的规定一向严格,只有周末的时候可以不穿校服,学生想穿什么穿什么。有时候在校园里,云永昼遇上卫桓,虽然不会上去招呼,但是总会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多看一眼。
看他今天穿的什么颜色,什么风格,心情怎样。
就看一眼,单调生活里也有了一点点念想。
闭上眼的时候还能听见隔着老远的他喊着金乌的模样,连眼睛都特别会笑。
浴室就一个,卫桓洗完澡出来换云永昼进去。他拿了一条干毛巾胡乱擦了擦着自己的头发,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看见地上有根草,觉得稀奇,于是捡起来仔细瞅了瞅。
“嘤嘤怪。”
毛球听见卫桓叫他,一跳一跳的冒出来,“嘤?”
卫桓将手里那根红色蒲草摇了摇,“告诉我,这是什么?”
毛球一边跳一边嘤嘤嘤的解释,甚至还演了起来,他先是蹦跶着将自己那个布袋子弄出来。
“哦,布袋子里的,你带回来的。”
“嘤!”给了肯定的答案之后,毛球又啪叽一下趴在茶几上,缩成一个长条毛绒球,一拱一拱扭来扭去。
卫桓宛如一个答题比赛现场的选手,正在参加一场盛大的你比划我猜,他捏着这根草冥思苦想,突然灵光乍现,“哦!你他是上午我看到的那根草,往地上钻那个。”
“嘤!”
卫桓伸出手掌,毛球弹起来碰了一下他的掌心,权当击掌。
“他怎么好像和之前长得不太一样了。”卫桓仔细瞅了瞅,好像变大了一点点,“这是什么草?”
毛球爬上他的手背,趴上去,然后闭上眼睛突然开始睡觉,睡得呼呼响,卫桓有点懵,“你又演什么呢?”
睡觉。
怀梦?
卫桓有些惊讶,“这是怀梦草?”
毛球登时醒了,激动地抖着自己的毛毛,“嘤嘤嘤!”
他真觉得自己现在掌握了各种生物的奇怪语言了。
“你怎么把怀梦草弄来了?这玩意儿可不好找。”
毛球鼓起前面一大块,像是骄傲地挺起胸膛一样。
卫桓以前念高中的时候第一次知道怀梦草,当时他的同桌是个桃妖,家里有一整片妖草园,当时有好些女同学天天过来问她,“你家又怀梦草吗?”
“你家的怀梦草什么时候才会来啊?”
“可以把你家的怀梦草借我一晚吗?求求你啦。”
本来卫桓对这些姑娘家家的东西没那么感兴趣,可一来二去的,问的人多了,他也实在是好奇,于是问道,“不是,怀梦草是什么?”
桃妖解释道,“怀梦草是一种很少见的妖草,白天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像枯草一样,会钻到地底下躲起来,到了天黑之后才会再次出来,如果他喜欢你而且妖力也够用,那可能会在夜晚的时候悄悄变成人形,但是大部分时候怀梦草都是一棵红色的蒲草。”
卫桓不解,“不就是一棵草,有什么稀奇,谁还不能变个人形了。”
“当然稀奇了!”桃妖一脸你这只无知的鸟的表情看着他,“怀梦怀梦,就是怀抱着他做梦,听如果你抱着怀梦草睡觉,你就会梦到你最想见的人。”
“梦到最想见的人?”卫桓更加迷惑了,“为什么要梦到别人。”
“你这只没开窍的笨鸟。”桃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算了,人见人爱的九凤怎么会陷入少女怀春的苦恼呢。”
“嘁,怀春和做梦有什么关系,你们女孩子真是奇奇怪怪的。”
“你什么都不懂,当你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一定也会心跳加快,忐忑不安,方寸大乱,满脑子都是他,连梦里都是他……”
“我才不会。”
回忆就此住,卫桓盯着自己手心里这株红色草,没想到当初那个稀罕的不得了的怀梦,现在居然被这个毛球捡垃圾似的给捡回来了。
卫桓笑着戳了一下毛球挺起还没有放下的胸膛,“可以啊你,妖域捡垃圾大赛总冠军。”
怀梦,怀梦……
他的脑子又一次有了自己的想法。
“哎,嘤嘤怪,你如果我抱着这棵草睡觉,会梦到谁啊。”
毛球刚嘤了一声,就听见浴室门咔的一声开了,云永昼裹着一身温热的水汽走出来,穿着宽松的睡衣,头发半湿耷拉在前额,整个人好像也被水汽蒸得懵懵的,看起来少了很多的攻击性。
卫桓看着他径直朝卧室走过去,于是伸长了脖子问了句,“不吹头发吗?”
云永昼没有搭理,也没有停下脚步。
“哎!湿着头发睡觉对身体不好!”
听了这句,云永昼才算是停下脚步,转过身对卫桓,“你进来。”
嗯?
卫桓没明白云永昼的意思,只呆呆地哦了一声,揣着怀梦和毛球乖乖跟着云永昼进了卧室。看见他进来,云永昼又道,“坐下。”
“坐下干嘛?”卫桓虽然嘴里这么,但他还是照做了,屁股刚挨上软软的床,云永昼转身就走了。
嘿这个人……
什么毛病?
不过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的吹风机。他按住卫桓的头,按动了一下吹风的开关。
卫桓没有料到这个事情的展开方式,“哎你要给我吹啊。”
“别动。”云永昼按着他的脑袋。
“不是,我是想让你自己把头发吹干,你误会我了,我没让你给我吹。”卫桓还在挣扎,云永昼却突然停下来,将自己手里的吹风机停下。
他歪着头,右手拿着吹风,左手手心燃起一团久违的火焰。
“你要哪个?”
卫桓脑子里疯狂冒出自己的秀发被云永昼一把火烧没了的惨烈画面,于是立刻端庄坐好,“吹,吹,谢谢您。”
云永昼这才收了火,给他吹头发。卫桓乖乖闭上嘴,难得安静下来。
这个姿势使他看不到云永昼的脸,干脆闭上了眼睛,感觉他那双修长手指轻轻地插入自己发丝间,指腹偶尔会轻轻地蹭到他的头皮,很舒服的感觉。
死之前的他因为失去了父母,放弃了自己一直以来希望远离战场平凡生活的无能梦想,他逼迫自己去往一个又一个危险之地,无论多么难的任务都尽全力去拼,只是希望可以保护更多的人。
每一次出完任务,他都会先回到那个冷冷清清的家,擦一擦父母碎掉、又被他一点点粘好的命灵碑,和他们一会儿话,再回山海复命。
没有人知道这些秘密,卫桓从不将伤口展示给任何人,他永远笑着,无论发生什么。
走在一条没有归途的血路上,卫桓早就忘了自己想平凡度日的心。
可这一刻,那颗心竟然又有些许死灰复燃,他还在躁动着,想被人关心,想在和平时代做一些无聊的琐碎的事,句大逆不道的话,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英雄。
他就想做个被宠坏了的,不争气的九凤。
鼻子一酸,有点难过。卫桓舔舔嘴唇,陷入沉默。
云永昼的手法还是很笨拙,一会儿吹这里,一会儿又吹那里,头发乱七八糟地飞起来,手忙脚乱一如既往,笨得认真。
可卫桓没有像以前那样嘲笑他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少爷,而是伸出两只手,抓住了云永昼两侧的衣服下摆。
云永昼停了一下,没话,但卫桓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一定是在问怎么了。
“没事。”
卫桓低着头。
其实是想抱你。
想躲一躲自己的命运。
可为什么在云永昼的身边,他就会觉得安心呢?
这个问题突然间冒出来,卫桓不明白,这好像是下意识。他努力地回想,从他重生回来,遇到了很多新的朋友,也与老友重逢,心情虽然多有变化,但是和云永昼似乎是不同的。明明无论发生什么,卫桓都可以着插科诨的幌子理智分析,拿捏自己的态度,看起来不正经,但心里是清楚的。
除了云永昼。
一面对他,自己就又变回了那个被他彻底败的十八岁少年。
他很早就像弄明白这一点,人的特殊性总该是有理由的,但他不确定自己的理由站得住脚。
毛球粘着那棵怀梦草来到了卫桓的膝盖上,草的草尖轻轻飘动。他有些怀疑这个所谓的传,但他又有点明白那些女孩子们的想法了,或许怀梦草就是她们的一种检验方式吧。
他忽然想起桃妖的话。
[当你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一定也会心跳加快,忐忑不安,方寸大乱,满脑子都是他,连梦里都是他。]
卫桓在心里掰着手指计算中枪频率。心跳加快,好像有……命中。忐忑不安,好像也有,姑且算命中吧。方寸大乱……
满脑子都是他。
他不光满脑子是他,甚至满脑子都是自己嘴对嘴为他渡气的画面。这是不是得算两次命中啊。
难道他真的喜欢上云永昼了吗?意识到这一点的卫桓忽然间抬起头。
被他的动作断的云永昼停下吹风,没有话,只看着他,眉毛微微向上抬起,那是一种很温柔的动作,无声地关心。
他一边摇头一边垂下脑袋。
还有最后一项,梦里都是他。
毛球的绒毛和怀梦草一起飘扬。
要不要试试。
卫桓陷入这二十多年来遇到过最艰难的判断题。
任卫桓牵着衣摆,云永昼继续吹头发,他很享受这一刻,真切地感觉卫桓就在身边。不需要因为梦见他而难过,也不需要因为梦不到他而遗憾。
差不多快干掉了,云永昼关掉了吹风机的开关,周围一下子静下来,格外静,窗外的蝉鸣敲月光。
低下头的时候,他发现卫桓有点犯困,手明明还攥着他的衣摆,眼睛却已经睁不太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和每次在不语楼上冥想课的他一模一样。
“躺好睡。”云永昼碰了碰他的手腕,卫桓这才懵懵懂懂松开他的衣角,思考实在太费精力,他下意识哦了一声,倒在床上了个哈欠,困意令他话都有些吃力,“你不吹吗?我可以……帮你……”
困成这样了,还大话。
云永昼将吹风机放到一边,给卫桓盖上了薄被,自己拿了一个枕头,准备去外面沙发上,可刚转身,就被卫桓的手拖住手腕。
“哪儿去……”
卫桓犯困的时候话声音会比平常软一点,慢一点,那股子好像用不完的精力被困顿抽走变成了一片轻飘飘懒懒的羽毛,飞到哪儿算哪儿。
云永昼看了一眼被抓住的手腕,直白回答,“沙发。”
听见他这么,困得睁不开眼的卫桓翻了个身,手臂伸出去拍了两下空着的另一半床,“这儿……够。”
云永昼懵了一下,站在床边有点不知所措。
有种趁虚而入的愧疚感,但又掺着忐忑的开心。
站了一会儿,他轻手轻脚去将床边的灯关上,黑暗很快吞噬掉这个房间,他,卫桓,还有这张不大不的床,都进了夏夜的肚子里,出不去也进不来,谁也没法扰。
困意的威力实在太大,卫桓能感觉到床边陷下去一块,但是眼皮好沉好沉,睁不开。毛球缩成甲虫那么,爬到卫桓的脸颊旁,弄得他好痒好痒。本能地伸出手把毛球给弄下来,他想类似“别在我脸上”的话,但出来的结果却只是黏黏糊糊的几声咕哝。
这哪里像九凤,明明是只掉进蜂蜜罐子里的飞虫。
又黏又甜,还不乐意。
云永昼侧躺在他身边,在卫桓口中被调侃为“光之子”的他难得地借了借月光,来看他的睡脸。卫桓睡得很熟,这一点云永昼早有预料,他每次都是这样,尤其过去任务结束七组战备队聚餐的时候,等待上菜的时间里他总是能个盹儿,醒来的时候脑门上还会有一个红红的印子,看起来傻傻的。
不像现在,他的眉心只剩下一个金色的点。
伸出手指,隔了几毫米的微末距离,云永昼心地在他的脸颊上缓慢地画下三道妖痕。蓝色妖气四溢的时候,他的脸上就会出现这样的妖痕,配上他嚣张又可爱的笑。这个乖乖躺在自己身边的人类少年,曾经是世界上最桀骜的九凤。
黑夜的精华令卫桓怀里的怀梦草开始滋养生长,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个妖草和长明灯娘一样,都会变成一个人形,可怀梦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儿,又臂那么高。在卫桓熟睡的时候他就冒了出来,从被子里钻出一个脑袋,想看看这四周,可谁知道第一个看见的竟然是云永昼的脸,吓得他赶紧钻回去,哆嗦着声道,“金乌……是金乌……”
原来是跟这个妖怪在话?
云永昼想到了之前鬼鬼祟祟的卫桓,心里略微有些不高兴。他都没有算抱住这家伙,这个妖怪凭什么抱住他,还跟他钻一个被窝。这么想着,云永昼就将被子轻轻撩开,像是拎鸡一样拎起这个怀梦,将他扔下床。
怀梦草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委屈地瘪起嘴,“金乌……可怕的金乌……”
毛球眼看着云永昼狠心将怀梦草给扔出去,瑟瑟发抖,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差一点嘤出声,云永昼却将食指放在唇边,“嘘……”毛球这才把那个嘤硬生生憋回去,躲到了云永昼的肩窝。
卫桓翻了个身,背了过去。被迫归还的月光将云永昼的影子到卫桓的后背,暗色一点点覆盖上去,紧密地贴上他修长漂亮的后颈,沿着脊骨向下一寸一寸往下,占领,侵略,摩挲着温热的皮肉,贴着静缓流动的血脉,黑暗毫无缝隙地裹住全身,笼罩他,压住他。
炽热的火在身体里燃烧着,喉咙干燥,焦灼的心烧得噼啪作响。
过分热切的欲求将清冷月光融化成胶着的影子,代替我拥抱你的背影。
佯装过亲密无间的样子。
难得地睡了个好觉,卫桓一大清早就醒了。睁眼的时候云永昼就在眼前,还在睡着,这是他第一次醒来的时候云永昼没有离开,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开心。
云永昼的睡脸好乖啊。卫桓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视线从他笔挺的鼻梁滑下去,落到他精致的唇峰。
他的嘴唇偏薄,看起来冷冷的,但是如果他笑起来,唇角会陷进去一点。意外地很甜,虽然极为罕见。
还很软。
不对不对,什么很软,卫桓惊醒,他又一次想起海底的那一幕。
什么时候才能不要老想着这些,他都快没办法直视云永昼了。
难不成他真的喜欢男人吗?他可连女生都没有亲过啊,珍贵的初吻就这么给了一个金乌,还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这也太惨了吧。
等等。
他昨晚没有做梦啊。
诶我的草呢?
突然想起来怀梦草的卫桓四处翻找,可那根红色的草根本不在床上,怎么都找不着。
骗子,好的抱在怀里睡觉就可以梦到想见的人呢?根本就不是真的,都是骗姑娘的。
大概是他找草的动静实在太大,云永昼皱着眉睁开了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瞳孔稍稍花了一些时间聚焦,对上卫桓的瞬间似乎受了点惊讶,于是飞快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大清早的,抽什么风?
欸找到了。云永昼一翻身,他就看到了那株红色的草,好像就压在了他底下。
看着那个扁扁的草,卫桓超声地抱怨,“哎呀我的少爷,你快把我的草压死了……”不对,卫桓反应过来,“不是草,是骗子。”
抬头的时候,卫桓不心多看了一眼,不经意间竟然发现云永昼的脖子都是红的,耳朵也红彤彤。
“云永昼……?”卫桓试探性地靠近些,对方一动不动,好像又睡着了。
他体温好烫,一靠近就跟贴近篝火一样。
“你这是做了什么梦啊,脖子红成这样……”他声嘟囔了一句,又躺回去。望着天花板。
唉。感觉自己费心费力做了一套卷子,最后阅卷老师不心把卷子给弄丢了,白写了。
手指转着那棵草,卫桓眨眨眼睛。要不再试试?
回笼觉有没有用?
就在卫桓还在考虑补考的时候,背对着他的云永昼始终没有将双眼闭上,他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呼吸,努力地让自己恢复镇定,别心乱,别慌。
别想起昨晚那个不该做的梦。
太想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