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既为酷吏,乃皇帝爪牙,何惧死哉?

A+A-

    诬告?义纵心中冷笑不止,看着南皮侯又气又恼的模样,觉得很痛快。

    “本官明日还会审问从犯,诸曹亦会到场案验人证物证,是非曲直极易一目了然。”义纵挺直腰杆道。

    “可是这人证和物证,以及那从犯,也可是樊贼作假,从头到尾,均系诬告无疑!”窦良急忙驳斥道。

    “是不是诬告,本官了不算,南皮侯了亦不算,当由县官决断!”义纵再次把窦良的话顶了回去。

    在大汉律法当中,有上请之制,朝中重臣、公侯及公侯子嗣若犯“耐刑”以上的重罪,都由皇帝决断。

    县寺、郡府或者廷尉所能做的,只是将诉书、供书、爰书等文书和物证上奏给皇帝做根据。

    义纵把皇帝搬了出来,窦良虽然脸色仍然很难看,却已再没有刚才纵马进院的趾高气昂了。

    原因很简单,他此刻亦被自己儿子的行为惊出了一身冷汗。

    刚才,窦良看过诉书之后,立刻就知此事并非诬告,因为窦桑林常用这样的腕解决事端。

    寻个借口,带人冲进去打砸,将别人的营生搅黄,再把人证物证递到公堂,买通官员判案。

    而且,窦良还看出来了,对方也是用了类似的伎俩来应对,只不过用得更加炉火纯青,更加得心应。

    富昌社和万永社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本该由他出面调和,可他图省事交给了窦桑林。

    以前窦桑林也处置过类似的事情,每一次都能处置得妥善,哪知道今次竟落了个丧命的下场。

    更难办的是,窦桑林纵奴哄抢市租的罪名一旦坐实,按照连坐之法,窦良也一定会受到牵连。

    往了,可能会被天子训诫,还要交上一大笔钱赎刑;往大了,搞不好会削爵除国,最终被贬为庶人。

    嫡子死了,窦良还可以从旁支过继,而且他自诩金枪不倒,舍命地搏一搏,也许还让家中年轻的妾室再生一个出来。

    可若是削爵除国,那可就全都完了。

    此刻,窦良要做的可不只是为窦桑林报仇了,更要保住南皮侯的爵位。

    天子审断案件,靠的是诉书、爰书、供书和物证,想要让窦桑林脱罪,关键就在这几件东西上。

    所以,这些文书都得改!

    只要改了,窦桑林就与哄抢市租之事无关了,而那樊千秋就犯了私斗杀人的死罪。

    窦良虽然平庸,可他毕竟出身于列侯之家,自幼耳濡目染,对刑案之事有那么几分了解。

    ()(e)  “事在人为”这四个字,就成了现在的关键:只要这义纵帮忙遮掩篡改文书,此事能成。

    窦良一想到此处关节,面色立刻就和缓下来,而后眼珠子一转,脸色一变,竟开始掩面恸哭起来。

    工于心计、装腔作势、不知廉耻这可都是勋贵豪猾与生俱来的本事。

    所以窦良哭得非常自然,俨然真是一个老来丧子的白发人,连义纵都险些被蒙骗过去了。

    还好,义纵见多识广,收拾过的豪猾也不少,很快就看穿了对方,心中冷笑着,决定与之虚与委蛇下去。

    “诶呀,君侯何至于此,快快落座,有何苦衷,与本官直言即可。”义纵扶窦良到堂中榻上坐下。

    “义使君啊,哀莫过于老年丧子,刚才多有冒犯唐突,望使君见谅。”窦良抬起衣袖擦泪哽咽道。

    “人死不能复生,君侯节哀啊。”义纵不阴不阳地道。

    “是啊,这人死不能复生,可是为父之人,总不能让儿子白死吧?”窦良浑浊发红的眼中有些闪烁。

    “嗯?君侯这是何意?”义纵坐在旁边的榻上问道。

    “义使君年轻有为,仕途光明坦荡,定能有作为,只是”窦良眼珠转道,“只是升官,越快越好啊。”

    “义纵愚钝,仍不知君侯何意?”义纵皮笑肉不笑道。

    “明人不暗语,只要义使君改一改那供书,再逼证人从犯不翻供,我就送你一段前程。”窦良自得道。

    “哪里的前程,还望君侯明示。”义纵佯装有兴趣地问道。

    “现任左内史的年事已高,我可为使君疏通。”窦良丝毫不遮掩地问道。

    大汉朝堂之上,除了位高权重的九卿之外,还有稍低一等的列卿,左右内史就是其一。

    这左右内史是两千石的高官,分别掌管着半個京畿之地,是长安令和诸陵县令的顶头上司。

    若义纵政绩出色,能在三年之后的大考上被评为“最”等,那么极有可能升任为左右内史。

    可是夜长多梦,若能提前破格超迁拔擢,先把这官位占住,是最好不过的。

    听了此话,义纵并没有吭声,似作沉默状。

    “怎么?使君当真以为我窦家失势,连这点事都办不了?”窦良急道。

    义纵仍没有话,却是站了起来,并踱步来到了堂中。

    “君侯,你可知道旁人都把我这样的官吏称为什么吗?”义纵笑着问道。

    “旁人自然称使君为能吏和干吏了。”窦良有些讨好地回答道。

    ()(e)  “哈哈哈,君侯不用回避,旁人都称我为酷吏!”义纵笑容凝固地看着窦良道。

    “”

    “那君侯可知何为酷吏?”义纵仍笑着问道。

    “”

    “酷吏就是县官的爪牙!此案我若不秉公上奏,县官用我作甚!?”义纵笑着反问道。

    “你!”窦良装出来的悲伤荡然无存,站起来恼羞成怒地指着义纵,“你这酷吏!不知好歹!”

    “噫,对啦,这次君侯对啦,本官就是酷吏!”义纵竟有些孟浪地拍笑喊道。

    “你不改那供书,就不怕这官当不下去吗!?”窦良狂怒地威胁道。

    “上任之初,县官就与我过,我这长安令,只有他能撤换!”义纵亦大声道。

    “你你你这酷吏,难道就不怕死吗!?”窦良气得脸色苍白,竟直接用死威胁起了义纵。

    “我知南皮侯、章武侯和魏其侯豢养门客甚众,不乏游侠刺客,可既为酷吏,又何惧死哉!”义纵极其淡然。

    “好好好,看来我南皮侯的脸面不够大,那就让魏其侯来与你!”窦良完,气急败坏地闯出了正堂。

    接着,他就翻身上马,再次纵马而去,那些恶奴也一同离开了。

    来去匆匆,院中只留下了滚滚烟尘和满脸错愕的属官和卒役们。

    义纵站在门口皱着眉,抬头看了看天上滚滚的乌云,心中非常压抑。

    面对刚才的威逼利诱,义纵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他改了诉书和供书,皇帝也未必知道。

    可是,当酷吏靠的就是一股气节。

    这气节只要在勋贵面前软一次,那以后就都硬不起来了。

    更何况,樊千秋还有后,也让义纵不敢有二心。

    但愿那樊千秋其他的后,能逼退这窦氏一门吧。

    他忽然觉得有一些诡异可笑,自己这长安令,此刻竟然把希望寄托于一个私社子弟的身上?

    此时,阴沉的天边忽然传来了一声闷雷,而后,天上竟然噼里啪啦地下起了冷子。

    院中的属官和卒役连忙抱头躲窜。

    本该下雪的时令,竟下起了冷子?

    这是不是阴阳灾异之变?

    难道长安城要大乱了吗?

    义纵不敢再猜,连忙回到了正堂。

    得将那文书办得再扎实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