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章 书生的事
海边孤屿。“其实没有什么一定是对的事。”乐朝天坐在孤屿边缘的夜色里,一面将里的那条鱼翻着面,一面从旁边的盘子里撮着一些芝麻粒撒在上面。已经处理过,用蒜汁腌好的鱼,烤起来香味十足。不远处陆三和松果正在拿着剑切着青椒红椒葱花姜叶。草为萤坐在火堆旁,没有看海也没有看戏,而是在认认真真地看着那一簇火堆上的那条鱼,一旁还有一块正放在火上烧着的平整的石板。“是的。”这个青裳少年也不知道心思是不是真的在乐朝天所的东西上,但至少回答的时候是诚恳地点着头的,而后又看向了乐朝天身旁的那些盘子,笑着道:“再撒点孜然应该不算错吧。”乐朝天挑了挑眉,拿起刷子刷了些油孜然上去,而后笑着道:“前辈喜欢的味道,一般都错不了。”草为萤微微笑着:“人间自然会有不喜欢吃孜然的。”乐朝天也是喜欢孜然的,所以他很是感叹地道:“人间怎么会有不喜欢吃孜然的呢?”草为萤想了想道:“也许他们怕吃了不好。”乐朝天抬头看向了远方,轻声道:“那确实是的。所以我觉得孜然是可以接受的,也觉得丛刃他们都是可以接受的,但是有人觉得不行。所以这样的事情,其实就和喜不喜欢孜然一样,都是很难分出对错的。”乐朝天低下头来,将火上的鱼又翻了一面。“东海被打烂了,死了很多人,听东海剑宗离开之前,曾经想要将一些东海境内的世人赶走,但是他们不听,觉得这是想害死他们——因为在妖族之事中,东海是最安宁的地方。于是也许被剑意杀死了,于是也许被倾倒的山脉压死了。如果前辈不出,我能够从那一剑里感受得到,从东海,到西方鹿鸣,这一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可以生存人间的地域,都会被摧毁在那一剑里。相对而言,真诚的想看戏的我挨的那一剑,倒算是事了。”“于是有些人就理直气壮了起来。”乐朝天轻声笑着。“你看啊,他们是多么危险的人啊。”“当然,他们确实是很危险的人,只是烟花放在阴凉的角落里,便不会向着天空吐出焰火。”“我只是喜欢似圆非圆,若满未满,有些人就更加彻底,他们要见一弯残月。”“到头来,反倒成了我的不是。”草为萤微微笑着看着这个一面烤着鱼,一面絮絮叨叨个没完十三叠道修,把里的酒葫芦递了过去。“你看起来很是委屈。”“我当然委屈了。前辈。”乐朝天拿起酒葫芦,往烤鱼上洒着一些酒水。“好好的就想看个戏,结果差点像我那倒霉师父一样被人一剑砍成个老废人,怎么能不委屈呢?”虽然这个看起来年轻的道人着挨那一剑是事。但是往往这样的人,是希望从旁人那里得到慰藉——那可不是事,你都差点死了。于是一句话便捅了眼泪窝,就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越越委屈。人间最真诚最催泪的,自然永远是理解。乐朝天虽然没有哭,但是在烤鱼上洒了些酒水又仰头喝一口的时候,草为萤还是看见了他那有些泛红的眼眶。于是当陆三和松果端着那些切好的调料配菜笑嘻嘻地跑过来的时候,便很是古怪地看着这个眼眶红红有着一种鲜明的破碎感的温和年轻人。“师叔你怎么了。”因为乐朝天才始挨了一剑,所以陆三也没有什么是不是狗尿进眼睛了这样嘲讽的话,而是心翼翼地把那些盘子里的东西放在了一旁,看着乐朝天很是温柔地问道。这样温柔的少年,便是一旁的松果都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乐朝天微微笑着放下了酒葫芦,又把里的烤鱼翻了最后一面,被剖开的大鱼已经烤得香气四溢,论香气,烤鸭自然远远比不上烤鱼。“没什么。”乐朝天顺指了指放在地上的酒葫芦。“前辈的酒太烈了,给我呛到了。”陆三自然不信,于是拿起酒葫芦试了一口,而后剧烈地咳嗽着。“啊,真的很烈啊。”一旁的松果也拿起酒葫芦试了一口,而后神色古怪地看着一旁舞足蹈的陆三,剑仙前辈的酒很烈吗?从常理而言,一般调皮的人有时候往往也会更明白人情世故一些。知道有些东西可以看破但不能破。所以就在松果正要质疑出来的时候,少年屁股一拱,就给松果挤开了,差点摔个狗吃屎。“鱼还没烤好吗?”陆三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垂涎三尺地看着那条自己亲自下海抱上来的大鱼——少年不认识海鱼,所以不知道那是什么鱼,于是也给了一个同样不认识海鱼的人一个顺理成章地不写名字的理由,总之那是一条很大的鱼。“好了。”乐朝天笑着道,将那条鱼放在了一旁的那块烧热了又淋了一些油的石板上。“把红青椒那些东西放上去,在煎一会就好了。停停停,别这么早放葱花。”“哦。”陆三从善如流地将里的葱花又放回了盘子里。松果在一旁捏了许久的拳头,最后看着快要烤好的鱼,最后还是咽下了这口气,打算日后再和陆三算账。等到乐朝天慢悠悠地将豆芽蒜蓉还有葱花姜叶都加到了石板上的那条鱼上之后,今日份色香味俱全的烤鱼便完成了。陆三很是感慨地站在那里,看着从袖子摸出了一双筷子试着鱼肉的乐朝天。“凭什么你们受伤了,就可以吃辛辣刺激性的食物?”少年依旧对当年他们吃火锅他吃火锅底料啊不对他吃清汤锅的事耿耿于怀。乐朝天舌头好像在打着卷,发出斯哈斯哈的声音,大概是被刚烤好的鱼烫到了,好一阵才从袖子里摸出了三双筷子,递给了三人。“你现在也可以吃啊,你不是已经见山了吗?”陆三只是哀叹着:“错失的那一顿辣锅,以后再吃一百顿,也弥补不回来了。”乐朝天哈哈笑着。四人围着夜色篝火,开始大快朵颐起来。便是草为萤,都是很是热切地和陆三抢着鱼腹上的肉吃,给少年弄得无语了。身为前辈,一点前辈的亚子都没有,成何体统?酒足饭饱之后,陆三又检查了一下乐朝天的伤口,确定没有什么大问题了,这才跑回了亭子里,趴在角落里睡了过去。松果则是就在火堆边睡着了。乐朝天终于承担了师叔的责任,处理了吃剩的残骸,毕竟总不好腆着脸让草为萤去收拾。这个山河观道人一面轻声咳嗽着,一面站在海边吹着海风,看着遥远的海面。“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乐朝天轻声道。草为萤坐在那里喝着酒葫芦里的酒,很是平静地道:“什么问题?”“假如前辈不去拦下那一剑,神河岂不是在自毁人间?”草为萤平静地道:“因为我不可能不去拦下那一剑。”乐朝天挑了挑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重新看向了东海,一直看了很久,才轻声道:“既然知道那样一剑会被拦下来,他为什么还要用这样一剑?”海畔青裳少年只是饮着酒,轻声地道:“我怎么知道呢?”乐朝天转头看向了那个少年。“前辈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草为萤很是诚恳。“当真不知,我又没有你们那么无趣,整天想着看一看前方的故事。正所谓问我去何之,君行到自知,你也很清楚的不是吗?”这首菩萨蛮,乐朝天曾在前来东海的路途里弹唱过,是以这个道人轻声笑着道:“我们不如前辈这般气定神闲。”“你一个道人不知道清静为天下正?”“晚辈自然知道,只是那时追求而不是已有,以圣人论世人,自然处处相矛盾。”乐朝天轻声着,抬起头,仰看着夜空。“事实上,当一切反求诸己,我们便会看到,天下乱之根源,其实正在自身。”“就像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子,干的那些蠢事一样。世人觉得妖族惊悸过度,他们又何尝不是呢?”草为萤只是轻声笑着,对于人间一切,他都是不置可否的态度。卿相安静地站在探春园的楼之上,有时看看南方,有时看看北方。南方迷雾遮蔽一切视野,甚至在今晚还升起了浩大的神光屏障,因为北方有个帝王用了人间很好很好也很坏很坏的一剑。于是北方的星斗都垂落了,散在了四野,天穹之中,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云胡不知捧着一壶酒,唉声叹气地穿过那些红梅林跑了过来。“你明知道我忙得很,还老是使唤着我去买酒,这像话吗?”云胡不知很是无情地吐槽着这个立于楼夜色之中,装得有模有样的酒鬼书生。“丛心把我的飞仙借走了,我又懒得走路,不让你去让谁去,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给你当了这么多年先生,你要给我做多少辈子儿子才能还清?买个酒都这么多话,不知啊,我发现你开始修行之后,就有些膨胀了。”“”云胡不知很是无奈地看着那个在楼边一脸孤寡老人无依无靠表情的卿相。只不过在接过了那壶酒喝了两口之后,卿相便很是满足地叹着气了。云胡不知抬头看着天空。事实上,今晚整个人间都在看着天空。世人看不了太远的东西,便只能看着头顶。那些剑光来去,纵横星野,自然不可能不被世人看见。“难道他们真的要打生打死?”天上的两柄剑过于强横,世人只要一眼,便可以看得出来那是谁。卿相并没有话,只是靠着护栏安静地看着人间。云胡不知许久没有得到回答,看向了一旁的卿相。“卿师在想什么?”卿相头也不回地道:“我在想南衣城要不要反了。”云胡不知惊诧地看着这个白衣书生,虽然这个老子很少有正经的时候,但是很显然,这样一句话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为什么?”卿相很是平静地道:“很简单,丛刃打不赢神河,如果丛刃死了,人间剑宗自然会和陛下反目成仇。人间剑宗如果反了,我们自然也要跟着反。槐都不会给我们分辩的会。”云胡不知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才轻声道:“是的,悬薜院与人间剑宗交好千年,南方又割离了出去,世人没有理由再相信我们的立场。”卿相挑眉道:“世人为什么要相信我们的立场?”云胡不知怔怔地看着身旁的书生。书生喝着酒,很是坦然地道:“你活得太短了,自然不知道,我卿相在人间,只有丛刃这一个好友。”所以悬薜院的立场,自然是不可相信的。云胡不知终于知道为什么卿相有时看看北方天空,有时看看南方大泽。这个白衣书生看的不是大泽,而是大泽与南衣城之中的那些人间兵甲。云胡不知浑身开始战栗起来,后背不停地冒着冷汗,一直过了许久,才轻声道:“卿师是想”卿相喝了一大口酒,平静地道:“是的,如果丛刃活着回来了,那我就会带上被子,在人间剑宗门口躺着骂一年的街,如果丛刃死了,我就会打开槐安的南大门。”这个白衣书生不知道为什么,却是笑了起来。“南衣城当然有理由的,南方兵甲驻扎南衣城外这么久,哪怕南衣城富硕无比,要养着整个南方的兵力,终究还是会捉襟见底,于是发生一些叛乱也是情有可原的。”云胡不知沉默了少许,轻声道:“他们如何会叛乱?”卿相平静地道:“你去翻下诸院的学子籍册,就会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叛乱。”云胡不知怔怔地站在了那里。“悬薜院在北方,虽然不如在黄粱一般,掌控着诸多命脉,然而我们与人间剑宗交好千年,自然亦是在槐安留下了诸多我们的东西。炸营之事,其实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这是一个数理院在缺一粒子中猜测过的链式反应。”云胡不知沉默地看着无比冷静的卿相,叹息了一声,轻声道:“当真要这样吗?”卿相平静地看向北方。当那些丛刃与神河的剑意一同落向人间的时候,有些故事便已经很明了了。“你不如去问一下那位北方的陛下,当真要拿着青师的臂骨吗?”云胡不知至此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人间东海会发生了那样一个故事了,神色复杂地看向了北面。“所以当初青师的臂骨,便是被神河偷走了的?”卿相淡淡地道:“是谁偷走了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现在在神河的里。这样一个东西,出现在你我里,都不是什么要紧的是,但是出现在神河里,便是一件危险的事。”云胡不知轻声道:“他太高了。”“是的,他太高了,但是又不足够高,一旦最后功亏一篑,谁知道他会变成什么疯子?”卿相平静地着,也平静地喝着酒。“我也不想这样的。以文化之天下,是先生的夙愿,但是有时候倘若逼不得已,我们只能做一些违背祖宗的事。就像黄粱悬薜院一样。”话虽如此,卿相自然也清楚。槐安不是黄粱,槐都也不是假都。神河更不是阑离。云胡不知突然也有些想要喝酒。于是这个年轻书生向着千年书生伸出了。卿相斜瞥了云胡不知一眼。“你干嘛。”云胡不知坦诚地道:“给我来一口。”卿相有些依依不舍地将里的酒壶递了出去。书生一口酒下肚,便有些后悔当时给卿相买的是烈酒,于是呛得面红耳赤,许久才平复了下来。卿相骂骂咧咧地夺回了酒壶。“你还是和狗一桌吧。连这种酒都喝不了,等到时候数理院他们蒸馏的法子完善了,那些酒还不得直接给你送走?”云胡不知倒是没有在意卿相的嘲讽,只是扶着栏杆抚着胸口顺着气,过了许久才带了些醉意地叹息着道:“我以为书上写的东西,真的就是人间。”卿相倒也乐了起来。“书上写的怎么会是人间呢?如果我去写书,我也不会写自己嗜酒骂街,哪怕是写,我也会给它写成风流的模样,而不是一个看起来乱七八糟的老酒鬼。世人有时候腹诽河岸挑灯而走的人间姑娘脸上妆容太厚了,其实他们不知道,落在文字里的东西,才是最好也最华丽的粉饰。”“如果文之一字都不可相信,那么先生。”喝得有些醉意的书生看着自己的老师。“以文化之天下的意义又在哪里呢?”卿相看着自己最为得意的弟子,饮了一口酒,轻声笑了起来。“你难道不就是以文化之天下的证明吗?”云胡不知怔怔地站在那里。卿相转过了头去。“书上本就不可能写出真正的人间,以文化之天下,也不是要告诉世人如何才是对的,而是卷是死的,诲人求知的本能才是活的。”“就像下雨了,世人便不能只想着天上下雨了,而是要去想为什么要下雨。是海天会翻转,还是热气会凝降?”“书生之责,当为天下奋勇之人。”“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云胡不知怔了许久,而后向着那个白衣书生虔诚一礼。“学生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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