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不话。

    饕餮嘴里咀嚼着刚到的炸酥肉, 视线若有若无落在黄脸上。

    她正在专心清点加工厂送来的样货, 认真记笔记，专注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手里那个本子。

    饕餮不是话多的人, 实际上除了吃东西他很少张嘴。

    可他就是想听纸人开口，她与自己过话的，明明可以发出声音, 偏要装聋作哑，就只有穷奇的伴侣出现, 她才会有点人气。

    山海店的所有人中他最有好感的便是纸人, 因为无论是白圆还是狸花, 拿外卖时总会偷吃, 只有黄不会觊觎他的食物, 因而他也最爱和纸人相处。

    这几天穷奇和白圆跑出去度蜜月, 杂货店就交给黄和饕餮照看。

    饕餮早已是自由身, 来去自如，但是留下来有饭吃, 他便自在地继续待在山海店了。

    如今狸花随青流拜师学艺, 很少回杂货店，狡去世界休假，于光出门探访好友, 只剩她与一个只会进食的凶兽看店。

    白圆经常外出，黄早已习惯代理店内杂事，干起活来驾轻就熟。

    仓库那边出了点事，需要黄亲自去一趟, 她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推门便要出去。

    饕餮坐在门口，见她视自己如空气一般，莫名有些生气。

    略施法术，门锁就牢牢卡住了，黄拽了两下没拽开，平静地转向饕餮。

    饕餮仿若未觉，低头夹起一只卤鸭腿，放进嘴里，尖利的牙齿咔咔咬碎了骨头，连肉带骨一起咽了下去。

    黄目光像刀子似的戳着他。

    饕餮又吃完一盒，望向她：“去哪里？”

    黄不话，解锁手机屏幕，指了指仓库的地址。

    饕餮舔舔嘴唇，将剩余的餐盒装在了身上，然后慢吞吞起身，轻松推开大门，淡淡地：“一起。”

    黄不理他，径直穿过敞开的门扉，绕过饕餮沿着街道向有汽车驶过的大路走。

    那边可以车。

    饕餮隔了一步，不紧不慢走在黄身后，随她上车下车，跟她进出仓库，时不时吃上两口饭，一路上对其他人或惊艳或好奇的目光视若无睹。

    仓库的员工是普通人类，那妹子与黄话时，眼睛移不开似的黏在饕餮身上。

    末了，她悄悄对黄：“这是你们店里做吃播的那个长发帅哥吧。”

    黄之前不能话，对外形象就是白圆的哑巴妹妹，所以她仍装作口不能言的样子，轻轻点头。

    姑娘兴奋地追问：“他有女朋友了吗？”

    女朋友？黄想了想，是指女性朋友的意思吧，白应该算，那就是有了。

    于是，她又点头。

    妹子一腔热情被浇灭，拉下脸叹了口气，“果然帅哥都早有主了，轮不上我们啊，不过，他为什么要来仓库啊？”

    黄代白圆签完字，听到妹子的问题，同样不解，可能是长期不出门想出来透透气，白在店里待腻了就和店长一起出远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黄郁闷地低头，结婚之后的白更难接近了，都怪那只霸道不讲理的老虎。

    饕餮不声不响走到她身边，轻声提醒：“该走了。”

    黄抬头，与她话的妹子被管事的拉去工作，只剩她站在原地出神。

    她转身便走。

    夏季太阳毒辣，这个天气走在街上不过五分钟就会出一身黏汗。路上女孩们均涂着厚厚的防晒，着遮阳伞。有男朋友相伴的，男生会替女生伞，像黄这般不戴帽子不伞，泰然自若走在烈日下的女生寥寥无几，

    黄不怕热，天气变化与她关系不大，只需注意穿准确应季衣服就够了。

    忽然，她头上多了一片阴凉，黄仰头，是一把撑开的黑胶底面的遮阳伞。

    她疑惑地看向撑伞的人，饕餮脸上淡然，解释道：“别人给的。”

    不远处，送他遮阳伞的三个女生望着他们窃窃私语。

    “那个女生是店员姐姐的妹妹吧。”

    “难道饕餮和她是情侣？高冷面瘫的男神居然会温柔的帮妹子伞，艹，我果然是柠檬精转世。”

    “呜呜男神竟然有主了。”

    她们声音压得极低，黄还是听到了，她看一眼饕餮，嘴巴动了动，似乎想什么，最后却咽了回去，沉默着继续往前走。

    需要谢谢吗，白受到帮助要跟人道谢，可她根本不需要帮助，那就不了。

    饕餮脸上闪过一丝失落，余光观察旁边路过的一对情侣，男生伞，女生亲昵地喂他喝水，两人有有笑。

    哪里出了问题，难道还需要水？

    他在自己的储物空间找了找，没有水，倒是有一坛梼杌给的蜜酒，这酒口感似花蜜般香甜，柔柔腻腻的，喝着不痛快，他尝了一口便再没动过。

    暂且拿它当水吧。

    饕餮手指戳了下黄，将伞塞到她手上，接着淡定地取出至少十斤重的酒坛抱在怀里。

    拿下木塞，醇厚的酒香飘散四方，路人闻到这沁人的甜香，忍不住驻足寻找气味的来源。只看一个长发垂腰的俊美男人手擎酒坛，固执地要把坛口往身边女生嘴里送。

    黄早就觉得饕餮脑子不正常，如今看来是相当不正常。

    她本能地抗拒喝酒，推不过他，干脆把伞一丢，拔腿就跑。

    饕餮捧着酒坛，懵懵地转向那对情侣，可怜那对男女本只想停下看个热闹，叫他殷殷盯着，大热天竟然冒出一身寒气，两人齐齐看向别处，不敢与那个行事诡异的帅哥对视。

    黄的速度在饕餮眼里勉强算得上是龟速，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从后面把人架起来，扛回了杂货店。

    好在他还记得白圆的叮嘱，飞行之前隐了身。

    省了回程的车费，黄却一点都不开心，这人脑疾貌似更严重了，而她还不知要独自忍受多久。

    黄死活不愿喝他给的酒，饕餮一阵郁闷，这还是他头一回想与人分享食物，尽管是他不爱喝的蜜酒。

    一气之下，他咕咚饮尽了整坛酒，然后发泄似的把酒坛一摔，蹲在店门口不动了。

    黄习惯了他随手扔垃圾，只要不折腾自己，随他怎么扔都行。

    她拎起店里的扫帚，任劳任怨地清理掉一地残片，然后把门口堆积的外卖拿进屋子，放在饕餮身边。

    接着预备去后院鱼塘喂白圆新买的鱼苗。

    走到半路，只听身后砰地一声巨响，碎石残渣随着气流朝黄飞过来，下意识躲过飞向她的木屑石子，转身，一张巨大的羊头人面脸悄无声息地与她拉近到只有半米的距离，定定地面向她。

    黄与白圆如出一辙的漂亮眼睛一眨不眨，这是饕餮的原形，她见过。

    饕餮眼睛长在腋下，不过这另类的位置丝毫不妨碍他判断方向，羊头一点点靠近黄，鼻息间粗重的呼吸萦绕着浓浓酒气。

    封存上千年的蜜酒，后劲儿足的醉倒了他。

    醉酒的饕餮执着地逼近黄，纸人面色平静无波，不见一点畏惧，她道：“你喝醉了。”

    怪物张了张嘴，属于饕餮的声音清晰地传出，带着染上酒憨的笑意：“你肯话了。”

    羊毛一样的绵软毛发蹭上黄的脸，他身体庞大动作却轻柔无比，口中重复着同一句话：“你跟我话了。”

    黄任他蹭着，默默为自己辩解，她没有故意不话，只是习惯了沉默。

    浓烈的酒味醺醉了空气，饕餮摇摇晃晃努力站稳了一会儿，奈何四足越发沉重，逐渐不受控制，最后他撑不住身体趴到了地上。

    黄微微向旁边挪了一步，看到后门的惨状，再看醉倒的饕餮，内心有点纠结。

    管还是不管呢。

    她又挪开一点，孰料饕餮嗓子闷闷地咕噜一声，突然伸出爪子将黄捞到了怀里，像孩抱着心爱的玩具，牢牢压住了她。

    身上压了座山，黄倒没什么感觉，挣扎无果后索性由他压着了。

    不知是不是酒气的作用，纸人难得有了睡意，半晌，她就着柔软厚实的兽毛，缓缓合上了眼睛。

    自那天起，饕餮便持之以恒地引导黄开口，但他话也少，空有当话痨的抱负却没那个天分。

    因此店里常常能听到这样一番对话。

    “给你吃。”

    “……”

    “你吃。”

    “不。”

    “吃！”

    如果秦棋在场，定会怀疑这个追在人家后面逼人吃东西的家伙是不是被掉了包，饕餮护食成性，别主动分享，就是不心碰着到他手里的食物，饕餮也会发狂。

    哪像如今这般，幼稚地像个急于用零食交朋友的孩。

    一个月后，白圆和秦棋终于舍得回家了。

    白圆进门便喊：“黄，我们回来啦，给你带礼物了。”

    “嘘。”饕餮倚在门边，白玉般的修长手指抵在唇边，示意白圆安静，纸人蜷缩在他怀里，睡脸恬静安详，没有任何防备。

    白圆心领神会，点点头，拉着秦棋去了后院。

    饕餮双手贴心地捂住黄的耳朵。

    三秒钟后，许久不曾听到的尖叫声几乎响彻半条商业街：“饕餮！！！”

    黄收到惊扰，脑袋动了一下，立刻被人用温暖的手心按住，便又放心地睡了过去，纸人砸吧下唇瓣，轻声梦呓：“不想吃了。”

    男人扫了眼手边满满的餐盒，胸前散开的发丝拂过怀中人的面颊，他动作轻柔地抚走自己的乌发，蠕动嘴唇，与睡着的人对话：“不行。”

    黄声音极轻地吐出后半句：“不吃了，留给饕餮。”

    “……”

    男人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眸中明亮似有星河流转，于眼底绽出一抹醉人的温柔，美到极致的面庞像单调的水墨画忽然有了颜色，只看一眼就会沦陷其中。

    他慢慢俯下半身，冰凉的唇瓣吻上怀中人的眼角，虔诚而又心翼翼。

    杂货店后方，老板娘和老板依偎在一起光明正大地旁观。

    白圆忧虑道：“饕餮会不会把黄当成了饭票。”

    秦棋手臂揽着她的肩，笑道：“怎么会，他光顾看纸人都忘了吃的。”

    白圆欣慰地笑笑：“终于有人陪着黄了。”

    “既然如此，我们再去别处玩几天吧。”

    “……我觉得这两件事没有什么联系。”

    “我有就有。”

    “滚，我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