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听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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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隆一声雷响,深夜的常州下起了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

    老话都春雨润如酥,可今晚这场春雨却下得又急又猛,宛如六月天的暴雨一般。

    春雷阵阵,风狂雨急,便让向来在夜间都十分热闹的常州城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常州城在当地颇有名望的人不少,但要谁的名声最响,那自然当属在江湖上武林中享有“铁剑大侠”的李远松了。

    李远松以一柄铁剑闯荡江湖数十载,他不但剑法了得,更曾是青城山崇真剑派的俗家记名弟子。

    但只可惜,这位常州铁剑大侠如今已经死了,他是中毒暴毙而亡。

    李远松死在了他金盆洗的那一天,死得极其诡异,死因也极为蹊跷。

    没有人清楚李远松为何会在自己盛年之际突然选择退隐江湖,也没有人清楚他到底是被谁杀的,因为至今无人能从他身上查出任何关于凶的线索。

    李远松的死曾在常州引起过短暂的轰动,令无数人扼腕叹息。但江湖是人来人去的江湖,也是今日活明日死的江湖,时间一长,这件事便慢慢的消散了热度,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李远松这个名字便如同今夜这场大雨中的灰尘泥土一样被冲刷、被淡忘,直到甚少被人提起。

    这便是江湖。

    夜晚中大雨下的常州很安静,就如同李远松的家一样。

    曾几何时,李宅也曾门庭若市,江湖上的朋友,常州本地的名流,都曾进出过李宅的门槛,因为李宅里有一个铁剑大侠。

    但自从李远松突然暴毙之后,除了头几日李家聚集了很多声称要为他报仇的亲朋好友外,到他的尸身下葬之后,李家就再也没有人来过。所谓人走茶凉人情冷暖,不过如此尔。

    李远松没有兄弟姐妹,属于一脉单传,他这些年也没有子嗣,所以他死后,李家的香火便算是在他这里就断了,在很多人眼里,李家算是真正的绝了后,之前的风光不再,门庭走向败落也是自然之事。

    但现在,李家虽声名不再,可却还不算真正的败落,因为李家还有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便是陈兰芝,也是李远松的夫人。

    陈兰芝不但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而且也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

    李远松生前是仗剑走江湖的侠客,声名远扬。可陈兰芝却对江湖中事并无兴趣,因为她明白吃江湖饭不是一件稳定长远的事,而且还很危险。于是她就在常州开了好几家铺子做起了生意。

    那几家铺子开起来以后,生意竟然出奇的好,虽然算不上财源滚滚,却也是细水长流,聚少成多之下,李家的日子可谓越过越红火。如果没有陈兰芝的几家铺子,以铁剑大侠行走江湖时仗义疏财的性格,只怕早就要为吃饱饭而犯愁了。

    而李远松生前从不会插生意上的事,家中一切钱财都由陈兰芝打理,这一点很符合别人眼中江湖大侠视钱财为粪土的位格。但在很多明白人眼里,这偏偏就是那个女人最聪明的地方。

    李远松虽不插生意,可他却有极大的名声,而这就是陈兰芝敢放去做生意的最大底气,也是她的聪明之处。她的生意之所以会很好,除了她自己的能力外,最大的助力就是“铁剑大侠”四个字的分量。对常州本地人来,只要李远松还在,陈兰芝经的生意就一定不会差。

    可现在,李远松已经死了。

    自从李远松突然暴毙后,陈兰芝便日渐消瘦,她虽依然保持着三十岁的女人该有的成熟风韵,可精神却大受打击萎靡不振,在将李远松安葬后,她遣散了家中的下人,只留下了两个年老的婆子照顾起居,更是多日来不曾踏出家门半步,终日伤心流泪,神魂俱伤。

    大雨滂沱,闷雷滚鸣,李宅内院中的一间房中亮着昏暗的烛光。

    房间内,身着素衣不沾脂粉的陈兰芝悄然站在半掩的窗边望着正被大雨侵袭的院子,她妩媚的脸庞带着疲惫的苍白,她秀眉轻蹙,眉宇间透着深深的凝重。

    在她的表情里,似乎并无太过深沉的悲伤。

    她站在窗边似乎已经很久,幽幽地望着阴暗的院子,不知在想着什么。

    一声闷雷在夜空中炸响,雨势又急了几分。

    就在这时,陈兰芝却忽然轻轻一挑秀眉,然后她便反关上了窗子。

    她转过身,看向门口。

    房门原本是关着的,可当她转身时,那两扇门却是开着的。

    但陈兰芝对此却好像并未感到意外,她只是紧盯着门口。

    雨夜下,房门外,正站着一个人影。

    陈兰芝看着那人影,脸色变了一变。

    她像是早已预料到有人会来,但看到那个人时,却又好像并不是她熟悉的人。

    所以她有些意外的皱了皱秀眉,颇为紧张的向人影身后瞧了几眼。在确定院子里没有其他人后,她才低声问道:“你是谁?”

    门外的人影没有回答,缓步踏入房内。

    来人身罩雨披头戴黑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从身形上看,似乎并非男子的身材。

    “你到底是谁?”陈兰芝见来人没回答,于是再次询问,同时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

    来人依旧没有开口,只是忽然伸出,亮出了一枚只有数寸大的黑色令牌,牌子上镌刻着一团火焰状的图腾。

    火焰图腾猩红鲜艳栩栩如生,仿佛一团烈火燃烧。

    而持着令牌的那一只,白皙修长,竟是一只女人的。

    那人持令牌,忽然缓缓低声开口:“圣仪天启,旷照千秋。煌煌万世,传吾光明。”

    话音虽低沉,吐字之间却如银铃清脆,显然是女子之声。

    陈兰芝乍见令牌,神情已经微变,再闻那人之语,顿时脸色陡然大变,随即立刻躬身,双交叉于胸,对着令牌十分恭谨的行了一个中原并不常见的礼,同时低声道:“见过教使。”

    来人微微颔首,随即收回了令牌。

    陈兰芝下意识的看了看来人,目光疑惑闪烁,低声道:“属下不知常州来了一位新教使,所以有失礼数,还望教使见谅。”

    来人微微抬,示意陈兰芝不必多礼,开口道:“从今日起,圣教在常州的诸般事宜皆由我负责调度,有令为凭,希望李夫人多多配合。”

    陈兰芝连忙点头,随即快步来到门口将门关好,而后返回那人身旁,恭声道:“既有圣教令牌,属下自当以教使马首是瞻。”她迟疑一下,随即试探着问道:“却不知上几次的那位教使现在何处?”

    那女子语气平静地道:“他另有要务在身,所以才令我暂代常州教使一职,让我负责他之前着之事。至于他的动向,那不是李夫人该问的事。”

    “是。”陈兰芝忙道:“是属下唐突了。”

    那女子微微抬头,脸孔虽依然被帽檐遮挡,却露出了圆润白皙的一截脖颈,道:“李夫人这些年为了圣教能在常州暗中扎根发展,不惜委身李远松,后来更连施巧计策反了如霍震东李远松等一干中原武林高加入了圣教,足见你能力不俗,也属实为圣教立下了不的功劳,这一点,就连王首大人也是颇为赞许的。”

    陈兰芝闻言,脸上不见异色,语气恭谨,道:“属下份内之事岂敢居功?能为圣教出力,是属下的荣幸。”

    黑帽女子道:“李夫人不必谦虚,圣教一向善罚分明,你既有功,日后总教那边定有重赏。”

    陈兰芝保持着恭谨的态度,道:“属下必当再接再厉,绝不辜负总教信任。”她显然是非常懂得如何与上司打交道的,话语中绝不显出对功劳的看重。

    那女子颇为满意地嗯了一声,沉吟片刻后道:“我虽然已经接任教使,但对本教在常州的诸多事宜并不完全熟悉,李夫人在常州多年,也算是根深蒂固,所以今后还需李夫人的鼎力相助。”

    陈兰芝忙道:“教使言重了,属下今后一切皆以教使之令行事,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那女子道:“李夫人不必拘谨,今晚你我虽初次相识,但同为圣教一员,便早有同心同志之谊,所以自当坦诚相待相互扶持,方能成就大事,不负圣教所托。”言罢,她伸揭开了风帽,露出了她的真面目。

    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女子,约莫着二十三四岁的模样,她身段苗条,容貌姣好眉眼清秀,脸上略施脂粉,一头长发随意的束在脑后,虽算不上绝色美人,却也是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姿色。

    陈兰芝露出既意外又不意外的表情,她仔细的审视着眼前的女子,眼神深处却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疑惑。

    很显然,陈兰芝并不认识这个女子。她心中疑惑的是,像这样一个柔弱的年轻女子,为何会成为新任的教使。

    在陈兰芝的认知里,她所在的圣教中的那些人,每一个都不是简单之辈。但眼前这个女子容貌虽不错,但她却没有发现这个女子身上有其他特殊之处。

    但陈兰芝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个女子既然能成为新任的教使,那她就一定不是表面上看着普通的人。而陈兰芝更从方才两人的对话中能够察觉到,对方言语谨慎气度沉凝,仅从这一点便能知晓此人绝非寻常普通女子能可相比。

    就在陈兰芝暗自思忖之际,那女子语气平淡地道:“李夫人,你潜伏常州多年,应该知晓你我的身份都是圣教的暗子,按本教规矩,就算是同教中人相遇,也不能随意暴露真实面目,这一点李夫人想必很清楚吧?”

    陈兰芝点头道:“属下自然知晓。”

    女子轻轻颔首,上前几步在一张椅子上随意坐下,看向陈兰芝,又道:“但李夫人是圣教安排在常州暗子的总联络人,身份比其他暗子更为重要特殊,所以今晚我才擅自破例露面与你坦诚相见。我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希望以后你我能秉承一心携合作,一起为教主进入中原之事做好准备。”

    陈兰芝闻言心头不免一震,目光闪烁地道:“教使请放心,属下自当竭尽全力协助。”一边一边心翼翼地倒了一杯茶放在那女子面前的桌上。

    陈兰芝倒好茶后恭谨的退了两步,她本想询问对方的名字,但转念一想便立刻打消。随即她面现犹豫之色,试探性地低声问道:“敢问教使,教主当真要来中原了吗?”

    那女子随端起了茶杯,却只是随意嗅了嗅便又放下,闻言稍作沉吟,缓缓道:“虽然这个问题属于隐秘,但看在李夫人这些年为了圣教大业鞠躬尽瘁的份上,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数日之前,教主月无缺已经亲率圣教精锐入关东进,不日便将重临中原。”

    此言一出,陈兰芝不由得眼瞳骤然放大,身躯也不禁轻轻一颤。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一双美目,颤声问道:“此事当真?”

    那女子没有回答,只是极其郑重的缓缓点了点头。

    陈兰芝见状,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异色,随即喜上眉梢,情绪十分激动的道:“我们这些散落中原的圣教暗子,多年来无不翘首以盼教主再次东征中原武林,如今教主终于来了,终于来了”到此处眼眶微红,竟是有些哽咽难言。

    那女子的神色却依然十分淡定从容,道:“你我同为暗子,我能理解你此时的心情,如今教主已经东进,圣教谋划多年的大业即将拉开序幕,我们这些暗子重见天日的日子也快到了。”

    陈兰芝强按激动之情,语气坚定的道:“教主神勇盖世,此次东征必将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教主的本事自然可称举世无双。”那女子缓缓道:“但若要做到万无一失,便需要我们这些散落在中原各处的暗子继续做好必要准备,届时与教主里应外合,方能一举成功。”

    陈兰芝附和着点头表示赞同。

    那女子继续道:“圣教为了此次东征,已经足足谋划了二十多年,我们这些暗子被派来中原,暗中不但要监视、渗透和策反中原各大门派势力,还要筹集钱粮药物以备不时之需,其中之艰辛困难一言难尽,但这些付出都即将迎来回报,也是我们值得骄傲的荣耀。”

    陈兰芝神色一肃,正容道:“教使之言,便是属下等所有暗子的心声。我等既为圣传教徒,便会终生以天守大神的圣义为信仰,至死效忠教主,无怨无悔。”

    “很好。”那女子赞许的点点头,忽然微微一笑,道:“李夫人有如此觉悟,难怪上任教使会对你如此信任赞许了。”

    ()(e)  陈兰芝闻言心头一动,闻言躬身道:“属下身为圣教门徒,一切所行皆当以圣教为先,如今教使既然已是常州的新主事,那属下以后自然也会一直以教使马首是瞻了。”

    “李夫人言重了,我虽身负教使之职,但也只是一个身份而已,我们身为暗子,最重要的还是要看怎么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那女子淡淡微笑道:“我等身在中原,处境危险,除了处处谨慎心之外,更需要团结一心,所谓众志成城,那圣教大业便指日可待了。”

    陈兰芝恭谨道:“是。”

    女子略作沉吟,道:“我今晚来此,除了要见一见李夫人之外,还有另外两件要事。”她看向陈兰芝,问道:“李夫人,这第一件事,今年前三个月的例银可曾备好?”

    陈兰芝似乎早有预料,闻言点头道:“教使放心,属下已经按照惯例准备妥当,请教使稍等,属下这便去取来。”

    那女子微微颔首,陈兰芝便快步走向里间卧房。

    很快,陈兰芝便从卧房出来,中捧着一个尺许大的黑色盒子,从色泽上看,那盒子乃为纯铁打造。

    陈兰芝将铁盒轻放在桌上,顺打开了盖子,同时恭谨地对那女子道:“按照惯例,这便是今年头三个月的例银,总共五万两,还请教使过目。”

    女子侧目看了一眼铁盒中厚厚的一沓银票,她随取出,却并未细数,只在中略微一翻,而后面露微笑道:“李夫人辛苦了。总教派给潜伏于中原各处暗子每三个月一次的例银的数目都各有不同,而常州是每次五万两。据我了解,李夫人这些年一直都是足数完成,足见能力出众,当真让人敬佩,回头我自会上报总教,为李夫人记上一功。”

    “教使谬赞,属于愧不敢当。”陈兰芝似早已听惯了类似的赞扬,神色未见波动,道:“为圣教出力乃为属下的本分,属下不敢邀功。”

    女子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似颇为满意。而后她将那沓银钱放回铁盒,随收进了衣袖中。

    陈兰芝见状,又从衣袖里摸出一个信封,双递到女子面前。

    女子微微皱眉,询问道:“这是什么?”

    陈兰芝含笑道:“教使方才初掌常州暗子事务,对有些人事并不太熟悉,属下便将这些年潜伏于常州的本教暗子以及一些常州本地周边重要的武林人员的记录转交教使,希望教使看完以后,能够得到一点点帮助。”

    “原来如此,李夫人真是有心人了。”女子微笑接过信封,却没有着急拆开,而是缓缓道:“实不相瞒,我在常州也有几年了,一些基本情况也有所掌握,但李夫人身为此地的总联络人,中掌握的情报想必比我了解的要更为详细。这份情报确实来得很及时,李夫人这份心意,我便多谢了。”

    陈兰芝面露喜色道:“能为教使分忧,也是属下的荣幸。”

    女子收好信封,又沉吟片刻,忽然道:“李夫人,你家突然遭逢变故,没想到还能如期如数的交齐例银,这一点让我委实有些意外。实话,我来此之前,还真有些担心你的处境呢。不过如今看来,李夫人平日里定然做了许多未雨绸缪的准备,否则换作他人,只怕现在早已焦头烂额了。”她一边漫不经心地着,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对面的女人脸上。

    陈兰芝见她提及家中变故之事,目光不由微变,但她的神情却并无太多哀恸之色,反而有些空洞的木然。她轻声一叹,幽幽道:“家夫数日前惨遭毒杀身亡,却仍不知到底是何人所为。不瞒教使,属下虽与他并无多少感情,但终究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一场,如今他一死,对属下以后的行动的确颇有影响。所幸属下之前有过一些应急准备,才不至于无法完成这次的例银任务。”

    那女子没有立刻接话,她神色略显凝重,似在思索。

    陈兰芝之所以能在这位新教使面前直言不讳的出自己与丈夫没有太多感情的话,是因为她早已清楚对方显然对此早有掌握,否则也不会从进门开始便没有第一时间提及李远松身亡之事。而从这一点不难看出,在圣传教的眼里,区区一个李远松并无太过值得重视的价值。

    而作为名义上李远松夫人的陈兰芝,显然也早已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除了圣传教中的一些地位较高的人以外,没有其他人知道,名动江湖的铁剑大侠李远松的夫人,竟然会是一个魔教安插在中原常州的一名暗子。

    也极少有人知道,像铁剑大侠李远松以及奔雷拳霍震东这样的中原武林成名人物,也早已成为魔教的爪牙。

    而可怕的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在如今的中原武林中、江湖上,还不知有多少。但最可怕的事却是,销声匿迹二十多年的西境魔教,如今在其教主的率领下,已然越关东进而来!

    这个消息如果一旦传开,那中原武林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寝食难安了。也一定会有不少人会重新回忆起二十多年前曾被魔教血腥笼罩的恐惧。

    短暂的沉默之后,那女子缓缓道:“据我了解,李夫人的名下有几处铺子,之前生意一向不错,那应该就是得益于李远松的名声。如今李远松突然死了,那李夫人的生意想必也会受到影响,这一点的确不容忽视。”

    陈兰芝无奈一叹,妩媚动人的脸庞浮现些许忧愁,道:“教使体察入微,这正是属下如今比较担忧之事。”

    女子目光始终盯着陈兰芝,忽然又微微一笑,道:“但李夫人行事周密,就算李远松死了,想必也应该会有另外的门路来继续维持任务吧?”

    陈兰芝语气凝重,道:“属下这些年在常州的例银来源,大部分的确是靠那几家铺子的盈利,因为这种方式最不会引人怀疑。但现在他人没了,以前那些顾着他情面的老主顾只怕不会继续与我合作,就算有,也绝不会太多,毕竟以人情世故来维持的利益关系向来都是不稳定的。”她话头微顿,随即又十分肯定的道:“眼下情况虽然很不乐观,但请教使放心,属下一定会想方设法,保证能够完成任务。”

    那女子沉吟片刻,忽然问道:“本使冒昧地问一句,李夫人对那李远松,难道当真没有丝毫感情吗?”

    陈兰芝心头暗自一沉,同时心念急转,脸上却未现异色,她目光微垂,缓缓道:“回教使,属下虽与李远松夫妻多年,但在属下心里,李远松只是我潜伏常州的一个依附,我们虽有夫妻之实,却并无真正的夫妻之情。况且在圣教之前,属下身为暗子,也绝不容许有儿女私情。”

    那女子闻言,神色便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眼神也出现短暂的恍惚,就听她轻轻一叹,问道:“话虽如此,但你也是一个女人,多年的同床共枕,莫非当真没有心存半点私念?”

    陈兰芝闻言,心中念头再度转动,她暗中察言观色,立刻有了措辞,就见她眉眼之间流露出些许神伤之色,语气无奈又伤感的道:“教使恕属下斗胆直言,教使也是一个女人,有些事情想必我们都能有相同的感受,比如男女之事。这些年属下潜伏于此,时常警惕着自己的身份,可谓如履薄冰,一刻不敢放松大意。时间长了,难免也会感到空虚寂寞,所以李远松对我来更多的是聊以打发寂寞的对象。可若真要男女感情,属下就算把身份撇开,他也并非我心中倾慕的那种人。”

    那女子听完,也似有几分感同身受,她微微一叹,道:“身为暗子,就必须舍弃自身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感情,为了圣教大业,谁都不允许感情用事,李夫人为了圣教能做到如此牺牲,你对圣教的忠心的确可称所有暗子的表率。”

    “不论属下在中原多久,始终都记得自己是一个圣教中人,这点牺牲不值一提。”陈兰芝目光微闪,看着那女子,道:“教使也是一个女人,能成为新任教使,所付出的牺牲只怕比属下更大,这才是让属下敬佩之处。”

    那女子目光一闪,却未见丝毫异常,她淡淡一笑,岔开话题问道:“李夫人,你能否告诉我,那李远松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陈兰芝不料对方竟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当下略作思索,然后言骇意简的回答道:“表面上,李远松武功高强,剑法尤其厉害,为人正直侠肝义胆,所以才能在中原武林之中博得铁剑大侠的威名。但实际上,他为人虚伪贪财好色,与江洋大盗并无两样,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伪君子。”

    “原来如此,像这样一个人,难怪李夫人不会真正喜欢了。”那女子轻声一笑,随即正容道:“但偏偏正是这样的人,才能为圣教提供一些重要的帮助,却又不会让他们知道太多关于圣教的秘密。所以这一次李远松之死,总教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但为了谨慎起见,负责统筹暗子事务的统领大人还是传下令来,要我们查明李远松真正的死因,以及对他下的人到底是谁,他的死是否涉及到圣教的隐秘。”

    陈兰芝沉吟道:“属下也曾暗中派人进行查探,但至今仍无半点线索。但属下可以用性命担保,李远松之死绝不是因为他已经投效圣教的原因。依属下猜测,他的死极有可能是个人恩怨。”

    “个人恩怨?”那女子秀眉微挑,不无疑惑地道:“但你别忘了,除了李远松之外,霍震东也同样死了,他和李远松一样,都是被你策反为圣教效力的人。”

    “属下明白。”陈兰芝道:“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属下才敢大胆猜测他们两人的死是因为个人恩怨。属下不敢隐瞒教使,李远松之所以能决定投效圣教的确是因为属下从中策反,但属下却不是直接策反他的,而是经由霍震东之,所以李远松到死都不知道属下的真正身份。而霍震东有把柄在属下上,所以他才会由我授意服李远松投效圣教。换句话,他们两人之间都互相有要命的把柄在对方上,所以绝不敢轻易泄露秘密。”

    那女子听到此处,不由得略感诧异,她嘴角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道:“原来如此,李夫人对付男人的段,高明得真可谓炉火纯青啊。”

    陈兰芝并不觉得尴尬,也未去细细品味对方话中的褒贬之意,她微微一笑,道:“只要能达到目的,不论何种段,属下都愿意去试。”

    “既然是个人恩怨,那李夫人可有一点头绪?”那女子淡淡问道。

    陈兰芝沉吟着摇摇头,道:“李远松生前行走江湖,为了行侠仗义得罪过很多仇家,杀他的人应该就是那些仇家之一,但具体到底是谁如今尚无结果,但有一点属下可以判定,对他下的人一定十分痛恨他,否则也不会让他死在金盆洗的那天。此人那么做的目的,想来便是要让他在亲朋好友最多的时候痛苦难堪的死去。至于霍震东为何也一起死去,依属下猜测无非两种可能。其一,他两人有一个共同的仇家,因为他们两人生前曾联对付过许多人,最近的一次便是对付在中原江湖上有号称‘花盗’的花无忌,但花无忌已经死了,可以排除是下之人,可类似之人在江湖上还有不少。其二,对他两人下的人至少有两人以上,他们因为共同的仇人结成了同盟,也知道霍震东作为李远松的好友一定会出现在那一天,所以设计谋划了毒杀之局。”

    那女子一边静静地听着陈兰芝的分析,一边暗自思忖,等后者终于完后,她才轻吐口气,缓缓道:“如今正是教主率众东进的关键时刻,我们这些暗子的行动不容有半点失误疏忽,更不能节外生枝。倘若李霍二人之死当真与我们无关,那便不需要过多关注,以免惹人生疑。再者,像他们这种墙头草的虚伪人,死了也没什么损失。”

    “属下明白,所以属下才趁遣散了家中多余的下人,尽可能做成李家因祸败落的迹象。”陈兰芝道:“至于他两人生前投效圣教一事,之前只是利用他们收集银钱,并无掌握有关圣教的实际秘密,所以对圣教来,他们的死并无太大影响。还有,如果李远松之死真与圣教有关的话,那此刻属下就绝不会站在这里了。”

    “如此,便最好不过了。”那女子轻轻颔首,忽然又微笑着道:“李夫人心思缜密做事密不透风,以后本使要在常州行事,怕是少不了你的大力相助了。”

    陈兰芝连忙躬身道:“但听教使吩咐。”

    “还有最后一件事。”那女子收敛笑意,正色道:“几个月前,身在西境的王首大人曾秘密下令要暗子在中原寻找一本书。几经辗转以后,这件事最后落在了李远松上,不知李夫人可还记得此事?”

    ()(e)  陈兰芝一听,心中顿时一紧,神色也有些异样,那女子见状,秀眉便不由微微一皱。

    “怎么,事没办成吗?”那女子追问道。

    “回教使,此事属下自然记得,那本书也已经被李远松找到了。”陈兰芝到这,神色有些疑惑,道:“但听李远松,那本书并无奇特之处,不知远在西境的王首大人为何会想起找那样一本书呢?”

    “哦?”那女子微微蹙眉,问道:“如此来,李远松早已看过那本书了?”

    陈兰芝点头道:“他的确私下看过,后来曾私下与我,那本书是中原武林一个名叫洗剑堂的门派用来记载门派过去经历的书,除了记载着当年洗剑堂曾参与对抗圣教的事迹以外,并无其他秘密,也不是什么武功秘籍之类,所以他才觉得十分奇怪。”

    “那本书到底记载着什么不重要。”那女子语气微沉,道:“重要的是那本书是王首大人亲自下令需要的东西,我们只要找到它,把它上交出去就行了。”

    “是属下多嘴了。”陈兰芝连忙告罪。

    “李远松既然已经找到了书,为何直到现在都没有交出来?”那女子皱眉问道:“李夫人,那本书现在何处?”

    陈兰芝面露犹豫之色,道:“李远松拿到书以后,曾反复专研过很多次,都没有从中看出端倪,但他越看不出那本书的特殊之处,就越是好奇,因为他已经猜出上面绝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的寻找一本毫无特殊的书,所以很显然这本书其实很重要,只是寻常人无法得知书中隐藏的重要秘密。”

    此言一出,那一直都和颜悦色的女子神色陡然一变,她脸罩寒霜,纤纤玉啪一声重重拍在桌子上。就听她冷冷一笑,道:“好一个李远松,竟敢擅自怀疑揣测王首大人的命令,只凭这一点,他就该死!”

    陈兰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惊得浑身一颤,顿时心头一紧。

    却见那女子缓缓吐了一口气,收敛了冷寒之色,又问道:“后来呢?”

    陈兰芝暗中松了一口气,连忙回答道:“后来,李远松经过仔细考虑,最后将那本书一分为二各自藏了起来,属下虽暗中已经知晓,但为了不暴露身份打草惊蛇,也只能暂时按兵不动。但李远松也不知在计划着什么,对此事再也不提。后来属下费尽周章,总算查到他将书藏到了哪里,正在计划如何夺回时,李远松便出了事,所以这件事便拖到了现在。”

    “好一个李远松,不但胆大包天,更心怀叵测!”那女子再次怒上眉稍,冷哼道:“看来他倒是死得好。”

    陈兰芝低着头,背脊已经渗出冷汗。

    那女子目光一改先前温和,变得锐利起来,她盯着陈兰芝道:“李夫人,你既然已经知道藏书的地点,为何又迟迟不去找回来?”

    陈兰芝慌忙道:“禀教使,非是属下不肯去找,而是那两处藏书的地方都是李远松生前最为信任的人的地盘,他们不但都是武林高,而且个个心狠辣且势力庞大,若非有周密的计划,绝不能够轻易夺回。常州虽有圣教的不少暗子,但我们终究见不得光更不能轻易暴露,如果强行硬夺,只怕会得不偿失,所以这件事必须从长计议,方保万无一失。”

    那女子目光锐利地盯着陈兰芝,沉吟了许久后才沉声问道:“既如此,李夫人心中可有计划?”

    陈兰芝道:“属下最近因为家中之事需要处理,所以未来得及行动。但请教使放心,属下心中已经有了妥善的计划,长则半月,短则数日,属下定能将书完整的夺回来。”

    “是吗?”那女子面露狐疑,皱眉问道:“不知李夫人打算怎么做?”

    陈兰芝缓缓道:“依属下之见,若要夺回书,绝不能轻易动用暗子的力量,只能从替李远松藏书的那些人身上做文章,尤其是男人。这中间还少不了要去找一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尽量做到天衣无缝,又可避免引人怀疑。”她忽然微微一笑,接道:“这个计划很是复杂,属下口述只怕无法讲得详细,如果教使有兴趣的话,属下这便去写出来请教使一同参详。”

    陈兰芝完,就要迈来脚步准备进入卧房。

    岂料那女子却轻轻一摆,目光灼灼地看向陈兰芝,沉声道:“不必了,本使信得过李夫人。”

    陈兰芝暗中又松了一口气,重新恭谨地站在女子的面前。

    那女子沉吟片刻,而后缓缓道:“李夫人,此事乃王首大人亲自下令,关系之重大可想而知,而你的能力和忠心本教使自然信任,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论你是否对李远松有无夫妻感情,但在圣教之前,切记不可心存私念,更不可如李远松一样心怀叵测,一切当以完成任务为重。”她语气忽然一沉,神色带着几分阴森地继续道:“况且教主如今已经入关,很快就将驾临中原,王首大人也会一同现身,所以倘若这件事处理不当,那不论你先前有多少功劳,结果只怕无法想象,本使之言,希望李夫人时刻谨记在心。”

    陈兰芝闻言,额头多少汗出如浆,她急忙道:“多谢教使提醒,属下不敢忘记。”

    “很好。”那女子颔首道:“本使便再给你一段时间,但最好就在刚才你的时间之内,期间如有需要本使参与的地方,你可以通知我。”

    陈兰芝低声询问道:”敢问教使,属下该如何通知你?”

    那女子缓缓起身,道:“城中的城隍庙外有一个卖香烛的地方,你若有事寻我,便可前去找那里的店主,交给他三枚铜钱,我便会知道了。”

    陈兰芝细细记下,躬身道:“属下记住了。”

    女子又看了一眼陈兰芝,反重新戴好风帽,忽然微微一笑,道:“李夫人,可要好之为之,本使便静待佳音了。”

    不待陈兰芝回答,她已经转身朝门口走去。

    “恭送教使。”

    陈兰芝目送那女子开门走出,恭谨的躬身行礼。

    那女子在门口略微一顿,却未回头,随即迈步走向了院中的黑暗中。

    此时,夜空中闪过一道霹雳闪电,随即轰隆一声雷响。

    这场雨,却是更大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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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那名女子教使,陈兰芝重新关上房门并上了门闩,然后就在桌旁坐下来。

    她坐下来后,脸色就忽然阴沉起来,目光冷冽锐利,似两把锋利的刀子般盯着窗外。此时窗外炸雷滚滚,阵阵闪电的光芒映照着陈兰芝那张阴沉的脸,竟显得无比的狰狞扭曲。

    陈兰芝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缓缓的喝了一口,当她看到先前为那名教使倒的那杯茶时,她嘴角忽然浮起一抹诡异的冷笑,随即反就将茶杯打翻在地。

    “啪”地一声,茶杯在地上碎开,已经冷却的茶水四散溅开。

    陈兰芝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地上的碎片水渍,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这期间,她的脸色变幻不定,目光阴沉冰冷,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半个时辰后,她起身走入卧房。

    卧房里点着一支蜡烛,灯光昏暗微微摇曳。

    陈兰芝走向那张双人大床,床上锦被绣枕,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陈兰芝脱下外袍,褪去里衣,露出淡粉色的轻薄肚兜。

    轻薄得宛如一层薄纱的肚兜之内,是一对饱满坚挺的双峰,在摇曳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然后她又脱下外裤和里裤,只穿着最贴身的长度只到大腿根的亵裤,现出了两条圆润修长的白皙长腿。

    她年纪虽已经过了三十,但因为从未生过孩子,加上从前生活得丰衣足食,所以她的身材和皮肤都保持得极好,真可谓肤白如玉丰满玲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女人极具诱惑的妩媚魅力。

    此时的陈兰芝,除了贴身衣物外,已经可算近乎全裸,但她却仿佛早已有了这样的习惯,并且很喜欢。

    她坐在床边,正要伸去拉锦被,却忽然愣住了,她看着那一对绣枕,表情和目光都陷入了短暂的恍惚。

    她似是忽然想起,这张床上原本该有另外一个人,一个男人。以及她和那个男人在床上发生过的那些事。

    可现在,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尽管她并不爱他。

    陈兰芝忽然轻声一叹,然后她拉开锦被钻了进去。

    她蜷缩在被子里,却仿佛感觉不到半点温暖。

    她伸探入绣枕下,从里面摸出了一把尺许长的带鞘短剑。

    陈兰芝抚摸着冰冷的短剑,神色渐渐恢复正常,仿佛只有抱着这把剑,她才会有一点踏实的安全感。

    窗外雷鸣电闪雨声滂沱,房内烛光昏暗,光影摇曳。

    而那张幽香的大床锦被中,勾勒出一条诱惑迷人的身体曲线,被中的女人呼吸渐渐沉重急促,她似不安的在扭动着身躯,并将中的短带鞘短剑缓缓伸入了被中,伸向了双腿之间

    于是,床榻上的身体扭动得更剧烈了,卧房中开始响起似被用力压抑而低沉的呻吟,那声音中似夹着痛苦,还有无法言喻的欢愉畅快。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女人终于停止了压抑的呻吟,她浑身满是汗水,也终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窗外雷声闪电依旧,大雨未停。

    陈兰芝似无比疲倦,她睡得昏昏沉沉,一直做着荒唐又陌生的梦。

    房中的烛光已经渐渐微弱。

    但就在这时,陈兰芝像是忽然被噩梦惊醒一般突然睁眼醒来。

    房内昏暗一片,只有窗外的闪电不时窜过一道道光芒。

    陈兰芝大口喘着粗气,她下意识的看向窗户方向。

    她并非是被噩梦惊醒,而是出于对危险的本能,她隐约察觉到了房中有人。

    她屏住呼吸,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打量,在窗外一道闪电掠过之后,她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窗前,果然隐约站着一条人影。

    那人影撑着一把伞,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的站在窗前,也不知站了多久,也不知是何时出现的。

    那撑着的伞,似乎还有雨水滴下。

    陈兰芝浑身冒出冷汗,她本能的抓起被中的短剑,同时急声叫道:“是谁?”

    她拔剑出鞘,但双已经开始颤抖。

    没有人回答,那人影一动不动。

    陈兰芝不但浑身冒出冷汗,甚至连鸡皮疙瘩都一起冒出来了。

    她虽是魔教中人,但她却并不擅长武功,因为作为一名暗子,武功并非是最重要的条件。

    “你到底是谁?”

    陈兰芝忍不住再次急声问道。

    这一次,那人影终于动了,他向前缓缓走了两步,忽然轻声叹道:“李夫人,你可睡得可好?”

    声音略显沙哑,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陈兰芝突然听到这个声音,心头猛然一紧,她瞪大一双美目,颤声道:“你是谁?”

    那人影似又无奈的叹息一声,随即放下了伞。

    恰在此时,窗外闪电一闪,在刺目的电光映照之下,陈兰芝终于在一瞬间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然后她整个人都被惊得浑身僵硬发麻,仿佛血液都已凝固。

    那人影缓步再上前几步,在微弱烛光中,他的样貌逐渐清晰。

    陈兰芝不自觉的张大了嘴,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人身材高瘦,穿着一袭狐裘白袍,脸上却戴着半张面具。

    那半张面具之上,刻画着鲜艳的曼陀罗花。

    而半张面具旁的脸孔,剑眉星目,脸如冠玉,虽被遮住了全难,却依然能够看出,那是一个相貌极为俊朗的男人。

    那面具男人缓缓走近床榻,目光穿过微弱的烛光落在长发凌乱俏脸煞白的风韵女人身上。

    短暂的沉静之后,陈兰芝终于忍不住无比惊恐的惊呼道:“你你是花无忌?”

    女人中的短剑无声的滑落。

    又是一声叹息出自那人之口,随即便听到他用沙哑的声音道:

    “李夫人,故人相见,你难道不请我坐一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