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十七)(入v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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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画站起身来。

    钟泽惊愕道:“你……”他一时气短竟然不出话来。

    沈画还是那个沈画, 却好像哪儿哪儿都不一样了。经过一场雷击,他身上除了衣服破破烂烂,其余别处竟然毫发无损。他的长发如极黑的夜,肤色似山顶的雪, 举手投足间似乎更加沉静, 面色也更为淡漠。最重要的是, 钟泽发现自己竟然看不透沈画的修为了。

    钟泽看了一会儿再回头,就发现洛九韶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也醒了过来,正坐在地上。他一双眼眸全红,和两颊的血红色荆棘相互映衬。钟泽看着他痴痴地望着沈画的背影, 听他喃喃道:“画……”

    钟泽头一次觉得洛九韶很可怜。

    一旁的陈升正抱着李岚,她看着怀里的人已经开始渐渐消散, 眼中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你为什么这么傻……”

    沈画身形一顿,一双眼眸望过来。

    他自醒来后,气质就愈发清冷,连往常盈盈的眼中也变得像是落雪的湖面一样。但这会儿望过来, 却是微微笑着,仿佛冰雪初融。

    沈画温柔道:“陈升不必难过,李岚虽然肉身消亡,但她的魂魄已经回到她该回去的地方了。在那里她仍然活着,还有她的亲人在等着她, 他们合家团圆,我们该为她高兴才是。”

    钟泽以为这不过是句安慰的话,毕竟李岚亲人早逝, 他们一家团圆只是一种美好的法。但陈升却好像听懂了什么,她抹了把眼泪道:“那她在那里过得好吗?”

    沈画笑道:“李岚是一个很好的人,不管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好。”

    陈升终于放下了心,她看着怀里的人随风飘散,化作星星点点消失于天地之间。

    前方的九婴八只蛇头吞吐着鲜红的信子,开口道:“历雷击而不损,你倒也是福大命大。”

    沈画转过身来,他开口,明明是正常的语调,整个声音却好似在天地间回响:“万年以前,我将你捏在手心里扔下伏魔井时,也没想到你竟然还有出来的一天。”

    九婴十六只红灯笼一样的眼睛内瞳孔骤然一缩,它道:“你是,你是重华仙君?不可能,重华仙君早已飞升入圣,怎么会在此刻下界?!”

    它这话一出口,在场众人除洛九韶之外俱是一愣。重华仙君?是那个一把剑开创昆仑宗,万年前斩杀魔君,一步跨过渡劫期飞升入上界,仅仅三百岁的重华仙君吗?!沈画,就是重华仙君?!他们身边,竟然潜伏着这样一个厉害的人物吗?

    众人的目光落在沈画的身上,就见他微微一笑,踏了一步出去,将自己的面容正正对上九婴的眼睛,道:“一万年而已,与天地同生的九婴老祖就将我给忘了吗?”

    九婴十六只眼睛眯起来,八面不同的视线一融合,将对面那昂首站立的人从上至下,各个侧面,每一处五官都看得一清二楚。它的两条牛尾甩来甩去,末了道:“还真是你,重华仙君。”

    沈画不语。

    九婴道:“不过即便是你又怎样呢?当年你借雷劫才除掉魔君,却还不是没有将我真正杀掉?如今你连天雷都没有,又能将我怎么样?我九婴与天地同生,无魂无魄,已为不死之身。而我项上一头即为一命,只要有一命尚在,这一夜过去,天地间的灵气就能叫我恢复。”

    它着,那根无头的脖子甩了甩,众人望去,果然见原先血肉糜烂的切口已经愈合,而且正在慢慢地往上生长。

    沈画笑道:“虽然我一个人不行,但是我有人撑腰啊。”

    于是众人就见他回首一笑,色如春晓之花,连灰暗的天空都不能掩盖他此刻一刹那的芳华。沈画道:“韶,你不过来帮帮我吗?”

    洛九韶原本坐着,听闻此话一下就站了起来。他很高兴,又有些踌躇,两世的记忆穿插在一起,令他一时欣喜一时绝望。

    他从前在昆仑山上时,因着是天生魔胎,不通人情,随心所欲,无所顾忌。画管教自己费了很多心力,一点点地纠正他的习惯,又特别强调要心存善念,不可随意伤人。他后来一条条违反,做了那么多错事,画还怪他吗?他引天雷将自己劈得魂飞魄散,是对自己失望至极了吧?可是他后来还是偷偷留了自己的一念元神,是还对我心软吗?这一世沈画同意了自己的追求,他会因为前世就不要我了吗?

    洛九韶七想八想,面上神情变化莫测。前方的沈画也不着急,而是静静地等待着对方。

    一旁的钟泽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完全不明白洛九韶这子脑袋里都装的什么?自己的道侣这么温柔美丽,还是上古重华仙君下凡,当着众人的面回眸一笑,冲自己轻轻一伸手,这要是换作是他,估计当场就美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还有空在这七想八想,露出一番渴望又退缩的神情?这可一点都不像洛九韶啊!

    钟泽感慨完,实在恨铁不成钢,干脆从后面一把把洛九韶推了出去:“快过去吧你,你还让人沈画等到什么时候?!”

    洛九韶毫无防备,一个趔趄,一下就扑到沈画面前。他抬眼一看,就见沈画扑哧一笑,伸出来的那只手似乎要往回缩。洛九韶被那笑容迷了眼,顿时什么也不想了,一看那素白的手要缩回去,当即一伸手握住了对方。

    沈画笑道:“终于愿意给我撑腰了?”

    洛九韶道:“愿意,我愿意。”

    前方的九婴哼了一口气道:“你将魔君喊过来?他来又有什么用?他已经不是万年前那个天生魔胎,一出手就能血洗下界的魔尊了?眼下也不过是个进阶快一点的金丹修者而已。”

    魔尊?在场众人又是一惊,其中尤以钟泽受到的冲击最大。什么?这子是魔尊?还是万年前出世,血洗下界的魔尊?他刚刚干了什么?一把把对方推了出去?还冲对方吼了一句?

    钟泽缓过劲来,就见一旁的陈升和昆仑宗弟子都以一种俗世话本里送壮士上路的眼神看着自己。

    钟泽:……

    钟泽很无力,钟泽很绝望。

    沈画听罢九婴的话笑道:“你错了,韶是金丹大圆满。”语罢,他伸手一掌拍在洛九韶的头顶。

    一股厚重的、纯净的灵力自头顶灌入,顺着洛九韶全身的经脉游走,自四面八方汇入他的紫府,冲击着他下腹那黑色的浑圆物体,黑色的金丹似感应到大量灵力的来临,如蛮牛饮水一般疯狂大量地吸入。那灵力源源不断,持续绵长,洛九韶体内的黑色金丹也毫不让步,将每一丝灵力都纳入了自己的肚内。

    刚刚劈下过天雷的上空又开始聚集起乌云,一片又一片,如同翻了砚台泼出的墨汁,将那厚重的云彩染得乌沉沉的,挤一挤就要滴下水来。

    九婴八只蛇头一起望向天空,再思索一下方才沈画的话,当即了悟道:“你竟想借这子晋阶引来的天雷来对付我?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它语罢,八只蛇头一起喷水吐火,朝着地面上的人齐齐奔去。

    沈画一手揽过洛九韶的腰,凌空一跃,另一只手抽空出来往地上一指,滔天水幕拔地而起,形成一个弯曲的半钟罩样,将地上的众人全部护住,九婴喷来的水火被这水幕浇灭的浇灭,融合的融合,一点也没有伤到旁的人。

    在场众人惊异于这水幕的巨大和可靠,钟泽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对其余人道:“大家都随我到树木后面隐匿,别在这里给沈画他们拖后腿。”

    众人点头称是,纷纷跟着钟泽跑到了一旁的树木后。

    九婴两条牛尾一左一右横扫过来。

    沈画抱着洛九韶直接御空飞行,洛九韶舍不得他辛苦,心念一动,足下剑光一闪。他在空中御剑而行,继而两手一翻,将沈画背在背上,双手揽过他的双腿,对他道:“这样你方便一点。”

    沈画伏在他的背上,将一只手放在他的头顶,继续灌入灵力,另一种手揽紧他的脖子,将脸凑过去,在洛九韶面颊上轻轻碰了一下,温柔道:“你进阶,本来该让你好好坐着,我为你护法的。现在情况紧急,让你跟着受苦,下去后我补偿你好不好。”

    洛九韶喉头酸胀,心脏跳得很快。他在水火中穿行,躲过迎面甩来的一道长尾,低声道:“你,你不生我的气就可以了。”

    沈画又亲亲他的面颊,道:“怎么会呢,我也有错,而且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等我们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好好话,把心结都解开好不好?”

    洛九韶心里热热的,他纵身一跃,向前一翻,躲过两面夹击的水火,回头笑道:“好,都听你的。”

    天上的乌云越来越浓重,云层间开始隆隆作响,远方时不时有银蛇划过,在刹那间照亮山一样的八个蛇头的怪物和正御剑飞行的两人。十六只红灯笼一样的眼睛,飞剑上一抹白袍黑发,在暗色的天光,层层叠叠的黑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惊心动魄,将树下隐匿的众人看得热血沸腾。

    两人逐渐接近九婴。

    洛九韶感觉体内的灵力越转越快,紫府内的黑色金丹似乎终于吸饱了灵力,它一声长鸣,开始拉扯变形。

    眼前的景象在开始渐渐模糊。

    忽然,一个带着微微凉意的柔软触碰到了自己的脸上。洛九韶的眼前一瞬间清明起来,他刚想回头,就听见沈画在自己耳边温柔道:“一会儿我要借你的天雷去杀那九婴,可能无法顾及到你。不过你要知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我喜欢你,你相信我吗?”

    洛九韶心头一热。

    他笑道:“我相信你。”末了,他又道:“我还想让你亲我一下,给我点勇气。”

    沈画自然而然地凑过来,正想在他脸上亲一下,就被洛九韶搂住脖子抱过来。两个人在高空中,隆隆作响的云层下,九婴的水深火热和长尾横扫中扎扎实实接了一个吻,分开的时候嘴角都牵出了银丝。

    第一道天雷劈下。

    沈画将水云间推至洛九韶足下,又从他身上抽过探渊,然后纵身一跃,举剑迎着天雷而上。

    当紫色的雷电触及剑尖的一瞬,沈画手腕一抖,一股灵力注入剑中。厚重的灵力自剑尖溢出,将劈下的天雷尽数吸纳入剑中,一时间,探渊剑上雷光大盛,蓝紫色的雷电“兹兹”作响,盘曲交错成凌厉的蛇形,密密地将乌沉沉的剑身覆盖住,一瞬间光芒刺眼,几乎使人目盲。

    在九婴的眼中,沈画的长发在空中恣意地飘扬,他执着探渊,以乌云翻滚,银蛇闪烁为背景,从黑暗的高高的天空降落,手上拿着那把催命的神剑,躲过无数水火,御空而来。

    沈画落在了九婴的一根蛇磷密布的脖子旁,落下了第一剑。

    洛九韶的眼前开始渐渐模糊。

    昆仑山上,处处鸟语花香。他在山下看见了一丛特别好看的花,他不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只觉得它花瓣重重叠叠,花蕊柔软细长,色泽鲜艳,朝气勃勃,很好看。他看着很高兴,想着画也应该会喜欢,就摘了满满一大捧。他满怀欣喜地抱着这一大捧花跑上山去,却看见在一片鹅黄柳绿间站着两个人。左边那个高大英俊,风流倜傥,右边那个虽然矮上一节,却是明眸如镜,面目秀美,连一根头发丝都长成了他喜欢的模样。

    他听见左边那人道:“这花这么娇,看起来十分脆弱。”

    右边那人温柔笑道:“是啊,所以就不去摘了。把花朵摘下来对她们也挺残忍,明媚的机会就这样被剥夺了。”

    他听到这话,手心一瞬间滚烫,烫得几乎拿不住他为那人摘的花。然后他看见那两人着着笑起来,头紧紧靠在一起,嘴巴也几乎碰上。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响:“天生魔物,也妄想攀上仙人?”

    不,不,不是这样!

    他在心底怒吼,画是我的!他过,他喜欢我!

    洛九韶一只拳头握紧,一瞬间破障。

    这话他早就听过一次,难不成以为他还会上当受骗?!

    风起云涌间,沈画的长剑已经刺了下去。剑锋所指之处,雷光四溅,血肉横飞,沈画一气刺入,十分顺当。

    九婴十六只眼睛红得滴血,它八个蛇头仰天嘶吼,全身剧烈颤动,长尾甩来甩去,将一片树木统统扫倒。那古木已经在此地长了上千年,其势参天,粗壮的树身缓缓倒下,激起几丈尘埃。

    第二道天雷劈下。

    沈画手腕翻转,长剑一转,那蛇头上的红眼便失去了光彩,巨大的肉块从高高的空中掉落,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九婴的惨叫不绝于耳。

    沈画不为所动,他御空纵身一跃,长剑染血,直接第二道天雷。他白跑翩跹,黑发在长空中飘扬,剑尖上挑起一抹紫色的雷光,是暗夜里最明亮的景致。

    眼前的场景渐渐地与那日重合。

    那一日他期待了很久,他以为自己厮杀了几个月,终于拼得三界之主,终于有资格去见他,去得到他。他站在昆仑山下,身后是十万魔物。眼前的人,形容清冷,广袖青袍,自山巅御空走来,他终于愿意见他了。

    他还来不及高兴,就听见云层间的雷鸣。

    那是身为魔物的他,即便天生魔胎,站在三界之巅也忌惮的东西。

    心尖上的人瞬息间就来到他的面前,转眼就抽走了他送给自己的剑,他痴心妄想的“韶华剑”。

    他突然就那么绝望,眼前人是心上人,可是自己在他的眼里却只是一个意图伤害他的魔物。他选择这样一个他突破的时日来见自己,怕就是为了借助这雷劫来杀自己的吧。

    几个月的痛苦与思念,几个月的厮杀与搏斗,似乎都没有了任何意义。不如就这样殒命他的剑下,死在他的手里,自己也可以了无遗憾了吧。

    他引颈就戮。

    雷光逼至眼前。

    “等我们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好好话,把心结都解开好不好?”一声轻轻的笑语在他耳边响起。眼前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洛九韶却偏偏只听见了这一句!

    他不信!他不信他是真的要杀自己!他不信他对自己一点也没有感情!

    他还等着和他对坐长谈,解开心结,结为永世之好!

    洛九韶睁开眼,魔障又破。

    沈画在九婴的蛇头间穿行如穿梭,长发飘扬,衣袍猎猎,一时举剑接天雷,一时翻转躲长尾,他身段柔软,灵活多变,叫人一看,倒不像在斗九婴,反倒像是在空中舞蹈。

    躲在树木后面遮遮掩掩的钟泽叹道:“哇,这沈画也太好看了吧,杀个魔兽都能都能杀的这么好看,平日里洛九韶得多有福气啊,是我肯定被他迷死了。”

    陈升凉凉道:“是你人家肯定看不上。”

    钟泽:“……”

    钟泽道:“唉,我也不差好吧,我长得又高,也还有点帅,现在也是金丹期,怎么就看不上了啊?!”

    陈升道:“你有洛九韶高吗?”

    钟泽:“……”

    陈升又道:“你有洛九韶帅吗?”

    钟泽:“……”

    陈升再接再厉道:“你是金丹大圆满吗?”

    钟泽:“……”

    钟泽完败。

    沈画连切五只蛇头,正要去接第六道天雷,就见面前的九婴忽然一声嘶吼,天地间的灵气疯狂涌动起来,那已经断掉的六个蛇头的切口开始慢慢增长。

    他一瞬间想起九婴的来历,这九婴与天地同生,以阴阳元气氤氲交错化生而出,无魂无魄。一头即为一命,只要有一命尚在,只需于天地间采集灵气就能恢复。

    既然这样,沈画握住了手中探渊剑,心中已有了决断。

    洛九韶眼前的景象又是一转。

    这次没有苍茫的昆仑山,没有凌厉的电闪雷鸣。他的眼前是同他一起长大的沈画。

    他第一次见到沈画,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没有一般刚出生婴儿那样皱巴巴的模样和丑丑的紫红色印记。反倒白白的,一张脸上有些嘟嘟的肉,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睁着,茫然得好像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简直一见这个婴儿就心生喜欢,缠着自己的母亲要抱这个宝宝。他的母亲容貌美丽,面目亲和,怕他一个五岁的孩子抱不稳这个婴儿,怕他摔坏了他,就是不给他抱。

    他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生平第一次体会求而不得的滋味。他哭着哭着都起嗝儿,停都停不下来。

    他母亲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不懂事,这样无理取闹,足见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弟弟,没法子,只好给他看看,但不能抱,不然弟弟可能要受伤。

    果然,一听到弟弟可能会受伤,他就不闹了,抽抽搭搭地仰头去看母亲怀里的婴儿。那婴儿似乎也看见了他,冲他睁着大大的眼睛。一条粉色的舌头一伸一伸的。他看着很高兴,道:“娘,他在舔被子诶!”

    此后每日他都要看看这个可爱的弟弟,晚上也要弟弟睡在自己的房间,每天亲自给他摇摇篮,哄这个弟弟入睡。这个弟弟也特别乖,没事儿从不大吵大闹,就算饿了或者尿裤子了也只是细细地哭。好在洛九韶日日守在他的摇篮旁边,一看见弟弟哭就紧张得去找奶娘。

    这个弟弟越长越大,他对他的喜爱有增无减。的时候,两个人一起漫山遍野地跑。长大一点儿了,他就带着弟弟去吃好吃的,去玩好玩的,还给弟弟洗澡,把他洗的香喷喷的。等到步入少年,两个人又一起被选入昆仑宗,他背着沈画爬青云梯,两个人在宗门内形影不离。

    直到那日伏魔井开,他为救沈画堕入魔道。师尊扬剑,众人沉默,沈画替他挨了那致命的一剑,然后撕碎瞬移符带着他逃出来。

    他有意识,却无法行动。只能看着沈画拖着重伤的身体照顾他,守着他,给他擦冷汗,给他换衣服。为了疗伤还得时不时出山洞采摘草药。

    有一日,他好了一点,却迟迟没见沈画回来。他心焦,心急,迫切想要见到沈画的心情竟然令他能够稍微动一动。他从石床上掉下来,靠着一双手慢慢地往外爬。他刚爬到山洞口,就看见两个修者落在沈画的面前,向他问话,沈画一直摇头。然后那修者就一剑刺下去,沈画摔倒在草丛中,再也没有站起来。

    洛九韶心内悲鸣,痛苦不堪。他想要冲上前,可是他动不了。他想要大声喊沈画的名字,可是他出不了声。他靠着双手一步步爬下山崖,一双手都烂的不成样子,血肉模糊,沾满了草和泥土,动一下就是一阵钻心的疼。可是这都比不上他心内的焦急和痛苦,一滴滴眼泪掉下来,掉落在他皮开肉绽的手上。

    当他终于爬到沈画身边的时候,他将沈画翻过来,却只看见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睛。他颤抖着手去摸对方的鼻息,怕自己的手感觉不出来,他还换了好几种方式去探。

    结果却都一样。

    “他死了,他被你害死。你这样害人的人,凭什么活在这世上?!凭什么踏上长生大道?!凭什么飞升入上界?!”

    他不想活在这世上,他不想踏上长生大道,他不想飞升入上界,他只想要沈画回来。

    他的心内十分痛苦,根本不敢回想从前。他陷在自责与懊悔里,他不是囚犯,却如同被封锁在牢笼里的囚犯,不见天光,画地为牢。

    沈画,沈画,沈画。

    洛九韶喃喃道。

    钟泽发现洛九韶好像有点不对劲,他感觉洛九韶踩着的水云间好像在往下掉。而那边的沈画忙着引天雷杀九婴,好像没注意到这个情况。

    陈升也发现了这一点。

    钟泽道:“怎么办?难道要去叫沈画吗?”

    陈升道:“沈画在借天雷,这对灵力的精细运转要求很高吧。贸然去搅会不会对他有损伤?而且我看那九婴只剩三个头了,要是功亏一篑得什么时候才能除掉这个魔物?我们等得起,凡人可等不起。”

    钟泽烦躁地挠挠头:“那怎么办?洛九韶谁去救?”

    陈升道:“你啊。”

    钟泽瞠目结舌:“我?我可构不成他的魔障吧?我怎么救?”

    陈升道:“你飞上去,然后冲着他喊,叫他坚强一点,沈画还在等着他呢,这种之类之类的。既然九婴他前世是魔尊,沈画是重华仙君。根据传来看,他俩肯定有一段不为世俗所容的感人肺腑的荡气回肠的感情。不定洛九韶就是被这个魇住了呢?你就大喊沈画爱他,喜欢他,等着他,给他一点勇气。”

    钟泽道:“你话本看多了吧!这种肉麻的话我怎么喊得出来。”

    陈升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让你喊个话你都不乐意?你是不是人啊?兄弟有难,你都不去帮忙?要不是这里你修为最高,能穿过那片电闪雷鸣,你以为我还用得着让你上?”

    钟泽投降:“好好好,我去,我马上去还不行吗?”他着,无奈架起剑光,左躲右闪,躲过道道天雷,一路加注灵力于足下,终于飞到洛九韶身前三丈远。他喊道:“洛九韶!”

    洛九韶眉头皱起,双目紧闭,丝毫没有睁开的意思。

    钟泽想了想,干脆死马当作活马医,喊道:“沈画爱你!沈画喜欢你!你要挺过去啊,沈画还等着你呢!”这么一喊完,钟泽自己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洛九韶的眉毛舒展开,眼皮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钟泽一看有戏,连忙也不管肉不肉麻了,再接再厉喊道:“洛九韶,你要挺过来啊!沈画还等着你呢!他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能辜负他的期望,这狗屁的魔障必须得过啊!沈画爱你!沈画喜欢你!沈画……”

    洛九韶双目一睁。

    黑色的金丹疯狂地变形,最后长出一个头,一双手,一双脚,变成了个娃娃的模样。那娃娃五官细致,同洛九韶有八分相像,其上黑气涌动,隐隐有生机之意。

    境界升,魔胎成。

    沈画已连接三道天雷。探渊剑上紫色的雷电闪烁,光芒耀眼几乎使人目盲。他纵身一跃,口中喝道:“长!”

    那探渊剑就暴涨数百倍,几乎与一座山的宽度平齐。这样一把可夺日月的巨剑却被沈画牢牢握在手中,反衬得他更加娇无力。

    沈画御空前行,握着这灰暗天地间最耀眼的光芒凌空一斩。长剑的剑身抵住三条蛇头的七寸,他一声大喝,剑锋上雷光大盛,同时刻进三张厚实的蛇磷里。一股血肉被烧焦的腥臭味即刻弥散开来。

    树下的陈升等人,远处天空中的洛九韶和钟泽都被这载入史册的一幕惊呆了,巨剑斩九婴,长空劈魔祖!

    剩余的六只红灯笼一样的眼睛红得滴血,发出嘶哑的低吼。垂死挣扎之际,那长长的牛尾狠狠地甩过来。沈画轻巧地一跳,纵身翻至长剑的另一边。然后他轻巧地一踢探渊剑,那剑锋就更没入血肉内,最后直直斩落了三只巨大的蛇头。

    至此九婴的九个蛇头全部掉落。无头的身子在摇晃了几下后,也缓缓地重重地倒在地上。参天的古木被压倒,地面激起万丈尘埃。

    最后一道天雷劈下,沈画收探渊于手中,将最后一道纳入剑内。

    天空渐渐放晴,一道金光自厚重的云层间直射而下。乌云散去,天空澄澈如洗。

    沈画回过头来,正与洛九韶四目相对。

    他温柔地冲他笑。

    一阵风刮过,身后的树林沙沙作响。

    沈画抬手一剑,正劈中林间,一声惨叫响起。沈画转身冷冷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