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踏春山平地闻惊雷 两番劝情人起罅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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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思既已能负人飞行,榆儿每日便让清漪带了她坐于青思背上,四处去游看。

    清漪便每日晨间趁着熹微天色带她游上一回,榆儿自是欢喜无限,每日早早地就到清漪处。柳默晨间只能与清漪上几句话,清漪便带着榆儿乘了青思飞了去,只能待晚间修习完毕,方伯、莲姨回转后,方能一起些闲话。

    如今有了青思,千里之外不多时便能回转,白日无事,清漪便忆起那日许了雪爷爷采摘药材之事,当即乘了青思,按雪爷爷所言,飞至一处深山。

    及至时,见那悬崖陡峭无比,且不生草木,确是难取。

    乘了青思,自去崖上,那药草两株并生,便一并摘了。

    又飞至青罗峰,将其交予雪爷爷。

    “这青思还挺管用啊。”雪爷爷道。

    又道:“上次那毒我已然有些眉目,只是炼制解药尚需些时日,这药草如此难得,还是留着炼清血丹吧。”

    “也好。”清漪点头道,“那清血丹数月方成,又有奇效,此药草如此难得,不可白白浪费了。”

    雪爷爷自将两株药草收好。

    自那日离了流霜林,此番还是初次回转。

    看那绛石苏花依然挺拔伸展,枝繁叶茂。

    “多谢你细心照护。”清漪对雪爷爷感激道。

    “只是事。你若有空时,常回来看看,它又已三年不曾开了。”爷爷笑道。

    “知道。”清漪道。

    乘了青思,欲回转慕州。

    “不去看看别人吗?”雪爷爷道。

    “我已出来多时,只怕他不妥当,下次再来探望。”清漪道。

    着已飞起,不时便回转慕州居所。

    青思仍化作家鸽大,自在那乌木架上歇下。

    天齐山回转之后,柳默自是满心欢喜,两人愈加难舍难分。

    左右在柳府也并不与柳权同桌而食,所幸也都在清漪处用了晚膳,夜间与她或书写描画、或研写些新曲,有时也只是静静拥坐,总要二更方回。

    春日和暖,可换得那薄薄春衫了,柳默几次取出,却终究不忍穿上,只怕白白作践了它,是以一次还未曾穿过那件绣着绛石苏花的青色春衫。

    这日柳默白日得了闲,巳时便至清漪居所。

    院中花草葱茏,芍药、春兰、荷包牡丹等都正得其时。

    那株鹤红花已然又打了蕾,微微可见蕾中艳红之色。

    清漪去屋中取茶水并杯盏,柳默自立于那鹤红花前细看。

    旁边三生草依然翠绿如新,它果然四季常青。

    清漪出来,见他又在那鹤红花前,走至身旁,亦看一回。

    忽然轻声道:“你上次要种这鹤红花,如今我已有了种子,你,可还种吗?”

    “自然要种。”柳默喜道。

    “那便与你种下,过几日你再来看。”清漪微微点头道。

    “好。”柳默道。

    清漪沉吟片刻,忽道:“我最近研制一种新药,只是尚需些药引”顿了顿,方又道:“须借你几滴新鲜之血”

    “是什么药,需要这样的药引。”柳默奇道。

    “只是些疗伤止痛的药,”清漪轻声道,“你、可愿意吗?”

    “有何不愿,你取便是。”柳默笑道。

    清漪抬眼默默看他一回,轻声道:“你且稍待,我去取针来。”

    着自进屋内去取了针,并一个浅蓝瓶出来。

    柳默伸出来,清漪便以针刺破他指,鲜血顿时冒出。

    清漪之忽然有些微颤,轻咬了一下嘴唇,在他指上取了数滴新鲜血液,将瓶封好,又默默看他一回,微笑道:“好了,可疼吗?”

    “并不疼。”柳默柔声道。

    清漪又进屋内将物事皆收了,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方再出来。

    两人闲坐一会儿,便出了院门,去那山间林中踏青游玩。

    梅林中已然渐渐绽出新绿,与那尚未落尽的红白梅花交辉相映,别有韵致。

    山间处处开了些不知名的野花,细草绵延,新木吐翠,暖风醉人。

    柳默轻握清漪,牵了她缓步在新生的绵绵青草之上,只闻得风过处阵阵草木清香,偶尔闻得一阵不知什么花儿的幽香,林木深处自有些鸟雀自在啼鸣。

    清漪静静走在他身边,此时,亦醉在这微微山风之中。

    柳默看她眉梢眼角皆透着丝丝喜悦,与初见她时层层忧思之貌已然判若两人,不觉紧了紧握住清漪的。

    两人便在这山间默默走着,似乎并不需要任何言语,只同享着这一山春色。

    忽然眼前飞过一只幽蓝蝴蝶,深蓝翅膀上却有两道艳红之色,格外醒目,又比平常蝴蝶大了好些。

    “这样蝴蝶倒甚是少见。”柳默奇道。

    清漪侧头看他,笑道:“我去捉来与你仔细看看。”

    “你可捉得了它吗?”柳默亦笑道。

    清漪已挣脱他,追了出去。

    那蝴蝶见有人来,急急扇动翅膀,越过灌木,飞往林中去了。

    清漪便也穿过那灌木,跟了去。

    “清漪,别追了。”柳默在后道。

    清漪回头对他扬扬,笑道:“且待一会儿,就回。”便仍追了去。

    那幽蓝蝴蝶飞了一会儿停在一朵黄色花朵上,清漪隐了气息,悄悄走近,那蝴蝶浑然不觉,清漪眼疾快,将它捉于中,看那颜色,蓝如秋水。

    既捉了在,便仍回山道上。

    柳默仍立于适才之处等候,清漪穿出灌木,指轻轻捏住蝴蝶身子,那蝴蝶尚在急急扇动着幽蓝的翅膀,两道艳红亦火焰般跳动着。

    ()(e)  清漪满面欢喜,快步走至柳默跟前,举起中蝴蝶,笑道:“如何?我可有捉到?”

    一阵风拂过,她耳边几缕发丝被风吹得乱了些,柳默伸出,帮她理好发丝,微笑点点头。

    忽然转角处走出一行人来,几个轿夫抬着一顶墨绿轿子,一个四十来岁山羊胡子的人走在前面,另有十来个跟随之人,看衣着当是某个富贵人家出行,不知那轿子里坐的是何人。

    清漪自与柳默看那幽蓝蝴蝶,并不在意。

    轿子走过后,忽然那轿中传出一声娇语,道:“停轿。”

    轿子落地,一个珠环翠绕的年轻姐下得轿来,立于轿前看向清漪。

    清漪与柳默自顾着那蝴蝶翅上艳红之色甚是奇异,并不曾在意轿中走出之人。

    那女子看了片刻,却走至二人近前,施了一礼,称道:“姑娘。”

    清漪听得那女子搭话,侧过头来,见了女子面容,顿时如遭雷击一般,呆立当场,中拿捏不稳,那幽蓝蝴蝶立时振翅飞起,远远地飞进了林木深处。

    柳默见清漪面色大变,心中大惊,忙看那女子,姿容秀丽、端庄温婉,并不识得,只是亦并无不妥之处。

    柳默上前揽过清漪肩来,轻声唤她道:“清漪,清漪。”

    清漪听得他声音,方才醒过神来,再细细看了一回,真是天意恢弘,千里相会,正是那日显魂丹中所见妇人。

    只听那女子道:“姑娘,你还认得我吗?”

    清漪缓缓点点头,忙又摇摇头。

    “女子姓唐,家父乃新任吏部尚书唐增。”女子道。

    听得这句,清漪更是如雷轰顶,怔在那里半晌不出话来。

    柳默亦是大惊,这个于他而言不过是个遥远的影子的人,此时竟活生生立于自己面前,难怪清漪她

    只是清漪如何识得她?

    那女子见二人皆不言语,接着道:“姑娘可曾记得两年多前,救过一个险些遭山贼毒的女子?”

    闻得此言,清漪方才忆起,原来是初下山找寻柳默那年,在芳华村外救过的那个女子,竟是她!

    那女子又向清漪深施一礼,道:“当日若非姑娘相救,只怕素秀已是一缕冤魂。”

    清漪怔怔地望着她,口中叹道:“姑娘乃积福之人,自有福报,清漪不敢居功。”

    “原来是清漪姑娘。素秀此身全赖姑娘所赐,日后定当图报。”唐素秀道。

    又道:“清漪姑娘亦居于这慕州城吗?”

    清漪只点了点头。

    “家父在慕州置了府邸,今日家眷先至,家父一月后方回。”唐素秀道。

    清漪见只有一顶轿子,奇道:“家眷?”

    “家母已于去年过世,兄长任职京中,不便回转,是以如今只得素秀一人。”唐素秀道。

    “原来如此。”清漪道。

    “不知清漪姑娘居于何所,素秀可否前去叨扰?”唐素秀道。

    “陋屋偏远,不敢劳动。”清漪顿道。

    “既如今同住慕州,还请常来府中坐坐,让素秀略表谢意。”唐素秀又道。

    “举之劳,唐姑娘不必挂怀。”清漪道。

    唐素秀又望向柳默,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柳默方欲开口,清漪已抢先道:“他是我的一位朋友”,转而又道:“唐姑娘风尘劳累,早些进城吧。”

    那唐素秀又寒暄几句,方才告辞上轿。

    清漪直目送那轿子消失不见,仍呆望着那行人去处。

    柳默轻轻握住她,轻声道:“清漪,不必忧心,我自会与父亲明。”转过清漪身子来,直望着她道:“我只与你一处。”

    清漪此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言起,只是默默无语。

    柳默见她已无情绪,便道:“我们先回去吧。”

    清漪也便由他牵着,恍恍惚惚回到居所。

    数月来,清漪渐渐沉醉于与他相处的甜蜜之中,竟有些忘却了那显魂丹所见之事。

    如今那人既已出现,她如同梦中惊醒一般。

    虽然心中早已做好打算,此时此刻,想到他的所有将不再只属于自己,却依然有些心灰之感。

    回至屋中,清漪犹兀自坐于窗前发呆。

    柳默见她神色大异,知她忧虑唐氏女一事,便出言宽慰,些闲话引开来。

    清漪见他如此,便也强打精神,与他讲些别的事。

    申时方伯来至,因榆儿早间起早来与青思玩耍,莲姨与榆儿这几日午后都不曾来。

    柳默见清漪神色缓和了很多,于是仍去林中修习。

    这段时间比之之前,进步稍慢了些,但速度、内力、招式变化亦成长非凡。

    “你所能的,皆已教予你,日后只需勤加练习即可,不可一日松懈。”方伯道。

    柳默叩拜谢过,道:“多谢,柳默自当竭力。”

    二人回至清漪居所,方伯与清漪别过自回。

    柳默与清漪同桌共食。

    今日做的是蘑菇、蒸蛋、并一个青菜。

    清漪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蘑菇,只觉咸味甚重,再尝尝青菜,亦是如此,勉强咽下,歉然对柳默道:“我另与你做些吧。”

    柳默笑道:“只是一点点咸,何必浪费。”仍如往常般皆吃了。

    一时饭毕,清漪仍收了,两人拥坐于灯下。

    柳默拿过一本诗经来,读予她听。

    清漪忽然轻声道:“今日见那唐家姐,你觉得她可好吗?”

    柳默见她提起此话,索性开了也罢,转过她身来对着自己,柔声道:“清漪,她好与不好,皆与你我无干,我总与你一处就好。”

    ()(e)  清漪沉吟片刻,缓缓道:“我看那唐姐眉清目秀,举止端庄,又是世家之女,正是良配”

    柳默只当她尚不放心,些意气之言,便笑道:“你如今尽管放宽了心,我既有了你,凭她是谁,有多好,我只陪着你。”

    清漪站起身来,走至那烛光旁,拿一个细签子将那烛光挑亮,对着烛光,缓声道:“其实,你们既然自幼订了亲事,她又那等温柔知礼,便娶了她,有何不好?”

    柳默默默地望了她一回,走至她身后,轻声道:“你只是不信我吗?那我便起个誓,好叫你放心。”

    清漪忙回身道:“不用,别胡乱起誓!”复又低头,轻声道:“我并没有不信你,我自然信你。”

    柳默仍轻轻拥住她,道:“那便好,信我就是。”

    清漪沉默一回,又缓声道:“只是,若你要退这亲事,你父亲是断断不能答应的。”

    柳默亦知此事难为,然而如今亦并无良策,只能先告明父亲,其后如何,再谋对策,于是对清漪道:“他此时虽不能立时答应,我若执意如此,他亦不能奈何我。”

    清漪离了他,又走回窗前,缓声道:“其实,你何必与他冲突,那唐家姐并不辱没了你柳家门第,既然已经订了多年,如今便结了亲,亦是件好事”

    柳默见她又作如是,有些急道:“清漪,你这话,是仍不信我了!”

    清漪仍只看着窗外,道:“不是我不信你,我只是,那唐家姐系名门闺秀,必然知书达理,你若与她结了亲,慢慢了解了她,也会喜欢她的”

    柳默趋步至窗前,转过清漪身子,直望着她的眼睛,哑声道:“你究竟是何意?”

    清漪心中亦知此事难为,恐怕不能一时成就,又见他此时发急,便收了口,只道:“我只是如此一,你、你也便一听罢了,何必发急。”

    柳默仍哑声道:“这种话再也不许了!知道吗?”

    清漪只好点点头。

    柳默揽过她来,柔声道:“你今日疲乏,早些歇着吧,一应都交予我就是了。”

    清漪仍点了点头。

    柳默又嘱咐了几句,自出门回转柳府。

    到得府中,见柳权书房仍然亮着灯光,便走至门前,推门进去。

    柳权正坐于书案旁擦拭随身佩剑。

    柳权其实并不读书,这书房中只是寥寥几本,且多是些用兵之道。

    见他突然推门进来,有些不悦道:“怎地门也不敲?好生无礼。”

    柳默进得门去,长跪于地,俯首先叩了三下。

    柳权见他忽然如此,不知何故,奇道:“你这是做甚?有事便罢了。”

    “柳默今有一事恳求父亲,万望父亲成全。”柳默道。

    柳权自顾擦拭那剑,只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便了。”

    “幼时父亲曾与柳默定下一门亲事。”柳默道。

    柳权见他提起此话,倒想起这桩事来,放下佩剑,站起身来走至柳默身旁,笑道:“正是,我正要告予你,你唐伯父如今调任吏部尚书,至京中任职,又在这慕州城置下府邸,不日便会送了家眷至此。”

    着捋了捋唇下胡须,喜道:“你的亲事也耽搁得久了,如今总算可完了。”

    柳默又叩于地上,只道:“柳默今日只求父亲退了这门亲事。”

    柳权闻得此言,惊道:“你什么?”

    柳默直起身来,道:“我与那唐家姐素未谋面,怎可娶她?”

    “自古婚姻皆为父母作主,见未见过有何相干?”柳权道,声音中已略带怒气。

    “柳默不才,不过庸碌之辈,只怕误了她青春,如今退了这亲,她自可再寻良配,另择佳偶。”柳默仍跪道。

    柳权坐回书案后,默然望了他一回,道:“那锦水边的女子,收了做个妾便了,无须这般大费周章。”

    “父亲如何得知?”柳默惊道。

    “你日日在那儿私会,我岂能不知?”柳权笑道,“不过是个乡野女子,凭你高兴便了。”

    至此处,正色道:“要想入我柳家门,坐这正房的位置,那是断断不能。”

    看柳默怔在那里,并不言语,又缓和了声音道:“我知你脾性,那唐伯父之女饱读诗书,知书识礼,绝非无趣之人,你尽可放心。”

    “唐伯父教养有方,其女必为闺阁之秀,只是柳默无此福分,望父亲应允。”柳默道。

    柳权听他还是此言,已然怒气上冲,道:“亲事早已定下,岂能再退,无须多言!”

    柳默叩于地上,只道:“柳默此意已决!万望父亲成全!”

    柳权霍地起身,哼道:“你想娶那乡野丫头?”

    “她虽非名门出身,但自有修养,并非平常山野之女。”柳默道。

    “一个野丫头,有何修养!你想娶她?休想!”柳权怒道。

    转至桌前,指着他,恨声道:“唐家之亲已定,绝无更改!你便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反省!若好时,许你收了那乡野丫头,若不好时,你休想再见她!”

    罢,甩门出去,留柳默自跪在房中。

    柳默亦知此事并非容易,此时便跪在那儿,亦不起来。

    次日晨间,柳权自去军中,并不曾来书房,那柳默跪了一夜,仍在那儿不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