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着扑面的芬芳，上官凝漪睁开双眼。

    脚下是平整的石台，面前是颗奇怪的树。

    “欸？”

    望着面前的矮乔木，上官凝漪有些茫然，便重新合上了眼睑，试图梳理凌乱的记忆碎片。过得片刻功夫，驳杂的记忆趋于清晰，少女逐渐恢复了清明，继而想起自己是来接受试炼的。

    “噫”

    意识到这点的同时，澎湃的思潮随之涌起，万千记忆残片于脑中肆虐，令上官凝漪顿觉头晕目眩。少女痛苦地捂住脑袋，咬牙抵抗着记忆的冲击，而一双纤也适时搭在她的肩头，将精纯的灵能持续灌入她的体内。

    晕眩感逐渐消退，上官凝漪缓缓睁眼，发现母亲就在自己面前。

    “妈”上官凝漪热泪盈眶，一头扎进上官夫人怀里，不受控制地低声啜泣起来。

    “没事儿啦，都结束了，你成功了。”上官夫人轻言细语，不停抚摸女儿的脊背，眼里满是温柔与怜惜。

    “太好了”上官凝漪抹掉眼泪，反复摩挲母亲的脖子，仿佛在检查一件贵重的藏品。

    “梦见我被杀了？”上官夫人勉力憋笑。

    “嗯”上官凝漪讪讪地点了点头。

    “让人给割喉了？”上官夫人捏住女儿的指。

    “你是人精么”上官凝漪无奈一笑，情绪逐渐趋于平静。

    “谈谈感想呗？”上官夫人开口问道。

    “能把它烧了么？”上官凝漪指了指枯荣树。

    “看来被欺负得挺惨。”上官夫人乐不可支。

    “哼”上官凝漪使劲扁了扁嘴。

    “你就放过它吧，它正给你准备礼物呐”揪住女儿的脸蛋，上官夫人反复揉搓起来。

    “要是这礼物不咋地，我当场就给它点了”上官凝漪嘟嘴抗议，扭头却见枯荣树开始显现异状。

    无风的密室之中，万千羽叶轻轻摇曳。

    一枯一荣两根枝头上，各自孕育出无色的果实。

    几乎同一时刻，少女颈部的晶体开始发光，随后有缕缕淡雾从中渗出。灰绿色的雾气无声涌起，朝枯荣树方向徐徐蔓延，那两枚果实也随之变色，前者释放出娇艳欲滴的翠绿，后者则染上了一层浅灰氤氲。

    “这就是枯荣果，助修习者凝结灵核，同时涵养枯荣之气。”上官夫人走到枯荣树前，伸摘下那两枚果实。“现在就吃了吧，你目前还没觉醒，正好能让它物尽其用。”

    上官凝漪接过枯荣果，三口两口地吞进肚中。

    伴随着唇齿的蠕动，果香顿时渗入五脏六腑。

    神奇的体验油然而生，瞬间沁染了她的意识。

    “呼”上官凝漪飘飘欲仙，仿佛同时掌控了创生与毁灭。

    “让你受苦了。”上官夫人轻抬玉，体贴地为女儿按摩肩膀。

    “反正都是假的！”上官凝漪豁达一笑，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今天就到这儿了，等你彻底觉醒再继续。”上官夫人如是。

    “那咱出去吧！”挽住母亲的臂膀，上官凝漪雀跃地迈开脚步。

    母女俩相伴离开尖塔，不多时回到庄园地表，发现天色还未及傍晚。

    上官凝漪看了眼表，发现幻境里的漫长光阴，仅仅是现实中的几个时。

    整洁的石子路上，一个女孩正骑车狂飙，脸上挂满了灿烂的笑容。

    有年轻侍女发足狂奔，不停追赶骑车的女孩，已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e)　　“凝漪姐！”远远望见堂姐，上官梦丢掉自行车，笑嘻嘻地冲了过来。

    “梦”上官凝漪伸搂住堂妹，鼻尖不由得有些发酸。

    “呼梦姐呼慢点儿”

    侍女韩呼哧带喘，紧赶慢赶追了过来，便看到迎面走来的母女。

    还没待她有所表示，却见上官凝漪迈步上前，美眸含泪地紧紧抱住自己。

    “凝漪姐？”韩呆立原地，愕然不知所措。

    “没事儿这样真好”上官凝漪扬起明媚的笑靥。

    “那你当时没被扎针啊？”

    “我当时的幻境是下地狱。”

    “怎么感觉更恐怖”

    “我没你那么硬气，听完交换条件果断跪了。”

    “嘻”

    夜空晴朗，月色朦胧。

    母女俩相对而坐，正在享用可口的晚餐。

    至于餐桌上的话题，自然离不开先前的试炼。

    按照母亲的解释，幻境中的每一个场景，都有其内在的试炼逻辑。譬如餐厅里的婴孩，应是最基础的入门测试，意在检测她对饕餮欲的耐受力。又如荒漠中的痛楚考验，则是在检测她的意志力，同时提供一次重压之下的抉择模拟。至于有关情爱的幻境，上官凝漪本想一带而过，却被八卦的母亲抓住话头。

    “大概就是这样，俩人都把我丢下了”经不住母亲的威逼利诱，上官凝漪只得和盘托出。

    “合着‘我全都要’变成‘全不要我’了，这落差确实有点儿大”上官夫人辛苦地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哼！不跟你了！”上官凝漪又羞又恼，当即开始闷头吃饭，用一条大虾堵住自己的嘴。

    “别别别！接着！接着！”见女儿不再吭声，上官夫人噗哧一乐，旋即换上了正经的表情。“这枯荣试炼吧，也不光是考验，有时候会给出指引，就像你刚才的这一幕。”

    “给出指引？”上官凝漪嚼着大虾，口中的声音含混不清。

    “放大渴望和不安，帮你审视自己的内心。”母亲如是。

    “算个什么狗屁指引，我看纯属膈应人的！”上官凝漪撅起嘴巴。

    “也许是提醒你珍惜眼前，别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上官夫人露出坏笑。

    上官凝漪忍无可忍，便主动转移了话题，提到最后那场幻境激斗。上官夫人听罢沉思良久，随后则给了她两个建议，其一是将之牢记在心里，其二是将之忘得干干净净。

    “记住幻境里的选择，也别纠结于这个选择。”明明是两个矛盾的建议，上官凝漪却听懂了母亲的意思。

    “没错。倒是那些运功的感觉，你回头可以琢磨琢磨，以后会用得上。”上官夫人叮嘱道。

    吃过美味的晚餐，上官凝漪回到卧室，便呈大字型仰面躺倒，仰望着天花板怔怔发呆。虽已成功通过枯荣试炼，又得到了母亲的悉心点拨，可幻境中的景象过于真实，令少女仍旧觉得恍恍惚惚。

    历经一番试炼，上官凝漪疲惫不堪，于是彻底放空了大脑，不再想那些玄而又玄的忠告。少女慵懒翻身，后觉侧脸被硌了一下，这才发现今天出门太急，竟把落在了枕头底下。

    上官凝漪点亮屏幕，便看到时海的未接来电。

    待她把电话拨了回去，却听到时海父亲的声音。

    “叔叔，时海哥去哪儿了？”上官凝漪心翼翼地问道。

    ()(e)　　“下午刚走，是有个任务，也不让带。”时忠先生解释道。

    “秘密任务？”上官凝漪眉头轻蹙，莫名回忆起先前的幻境。

    “嗯，他也没别的事儿，就是想跟你打个招呼。”时忠如是。

    “这样啊”

    上官凝漪挂断电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没来由地烦躁，最终光脚跑到书桌旁，从抽屉里掏出一只厚厚的信封。这封信今天下午才到，是时海获知了她的行程，直接把信寄回了天歌市。

    以往收到时海的信，上官凝漪总会满怀欣喜，并迫不及待地想要拆开，然先前刚刚经历了幻境，此时却显得有些犹豫不决。少女于桌边徘徊踱步，几经踌躇后终于撕开信封，借着卧室的昏黄灯光品读起来。

    凝漪：

    见信如唔。

    距离上次回信

    还是那熟悉的温暖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闲聊慢谈。

    时海依旧是那个时海，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

    “嗨，我也是魔怔了”

    “终究只是幻境，放大了我的担忧而已”

    “那不是真正的时海哥，他也不会真的一去不回”

    信纸表面墨香飘逸，安抚着躁动的情绪，令上官凝漪逐渐平复下来。将来信反复品读几回，少女恢复了往日的恬淡，只觉此时的自己心情大好，便准备趁睡觉前随便看几页书。

    走到高大的书柜前，上官凝漪随翻找起来。

    目光挪移之间，一本书脊褪色的赫然眼前。

    光芒普照，自万物表面折射，再漫向每双瞳孔。

    映入眼中的一切，便是我们各自的世界。

    是现实的投影，却又远非全部。

    所见不同，则眼中世界不同。

    眼中世界不同，则悲喜难以相通。

    翻开书的最后一页，上官凝漪轻声诵读。

    那张脸浮现在眼前，也令她想起先前的幻境。

    熟悉的笑容，宽大的衬衣，热气腾腾的姜水。

    温柔体贴的照拂，深情款款的告白，温言软语的呢喃。

    紧实的肌肉线条，滚烫的双唇与双，浓郁的荷尔蒙气息

    诸多旖旎绚丽斑斓，令她心弦微微起伏，继而有些意乱情迷。

    可念及他的人间蒸发，她的目光则变得复杂，心情也随之跌落谷底。

    听失踪者的亲友们，都会经历相似的心路，即从震惊到拼命寻找，再从拼命寻找到无尽等待，又从无尽等待变为无奈认命。上官凝漪依然记得，在和李暮雨讨论这本眼中世界时，她曾她喜欢团团圆圆不死人的故事。可抛开剧情设计不谈，对于故事末尾的点题之笔，此时的她却颇有些感同身受。

    所谓所见不同，眼中世界不同。

    眼中世界不同，悲喜难以相通。

    失去了他的音讯，无法与他一起看世界，此刻的她非常想念他。

    她不知他在哪里，也不知他是否像她一样，在这个夜里默默想念着她。

    “你究竟在哪儿呢”

    上官凝漪叹了口气，把书塞回柜子上方，一双美目黯淡下来。

    走到窗棂旁边，她轻轻拉开纱帘，见窗外夜色愈发浓烈。

    阴云密布，月光失色。

    清风泠冽，欲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