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走着
墙上欧式挂钟的指针徐徐转动,半个时转瞬即逝。
余欢将放在腿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昨晚睡得时间太短,突然有点犯困。
仿佛受到了传染,林有容抬捂住嘴巴,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转过头,对他:“要不先午睡一会?我休息一下,下午还要练歌。”
“好的。”余欢颔首。
倏忽,林有容端着的水果,响起经典的来电铃声。
余欢不经意地瞥了一下,看清楚了联系人。
暗忖:“讨债鬼?”
时迟那时快,林有容却是偏转了一下屏幕,当即挂断。
舌尖上的华国里,李立宏浑厚深沉的念白,再次自林有容掌中的响起。
与此同时,余欢感觉大腿压了一半的“嘟”得一声。
他抬了抬腿。
自动语音,声若蚊蝇:“对不起,您的通话已结束——”
此时此刻,哪还不知道那个联系人是谁?
给他的这个备注
尴尬啊!
原来在林有容眼里,他是这么的一個人吗?
余欢忽然感觉有点牙痒痒。
林有容一脸平静,只是身体明显有些紧绷。
余欢斟酌了一下,此际,最好还是当作没有看到。
恍然地自大腿下抽出:“哦,没关屏幕,压在腿下面误触了。还好只是给有容姐你打了一个电话,没有打给别人。”
“嗯。”
林有容眼神专注地盯着屏幕。
“为了答谢你帮我卖歌,我晚上请你吃龙虾!”
“龙虾?好的。”林有容补充:“还有螺蛳粉。”
“没问题!”
她关掉,将茶几上的那页歌词拿在里,再提前言:“我去午休半个时。”
“我也睡。”
两人一前一后,各自进入紧挨着的门扉。
余欢醒来的时候,耳际已经有着微弱的吉他旋律,还有林有容的吟唱:
“是你是你身后的青春都是你”
“绘成了我的山川流溪”
“为我下一场倾盆大雨”
“淋掉泥泞把真的自己叫醒”
悦耳的音乐声中,他摸出枕头下面的瞧了瞧,已经是下午五点一十六分了。
是睡半个时,却没有设置闹钟。
一躺平。
眼睛一闭一睁,就四个时过去了。
他套上卫衣,穿好裤子,开门至客厅。
歌声一止。
些许昏暗的阳台里,林有容转头看他:“醒了?”
闻言,余欢点点头之后,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林有容将吉他靠在落地窗,眉宇间有着一丝疲倦,似是有些累了,起身瘫坐至沙发。
忽然转头看着余欢,慢条斯理,不经意间:
“你这首歌,是写给那个叫雨婷的吧?”
“啊?”
“我们记得对方,青涩的模样,背后的青春都是你?”
“什么雨婷?不存在的!?”余欢又是摇头又是摆:“我只是先乱弹出了一段旋律,然后为了凑韵脚,瞎填的!”
“生搬硬凑,还能有这么好的词?”
林有容差点就把‘我信你个鬼’写在脸上了。
果然还是遇到了这种状况。
余欢有冤不出。
她旋即起身了一句“我去换衣服准备出门”,便踱步去往卧室。
余欢坐在沙发上掏出,等了一会,摸约十数分钟的时间,林有容适才拉开了门扉出来。
抬眼向她打量了一下。
上身是宽松的亚麻灰连帽卫衣,领口微微敞开,显露出她纤细的颈部线条。
一条修身的牛仔裤,肆无忌惮展示着她那瘦而有肉的优越大长腿。
头上正戴着一顶深棕色的渔夫帽,帽檐低低地压在眉梢,投下一片阴翳。脸庞被黑色棉口罩遮掩了大半,只露出一双明亮澄澈的眸子。
一抓着门把关上门,一指尖捏着一只灰色墨镜。
“走吧。”
林有容朝傻坐在沙发上的余欢招呼一句。
之所以陷入傻坐状态。
是因为,余欢瞅着她身上那件连帽卫衣。
怎么瞧起来,感觉,有点像和他是情侣装?
他是深灰色。
()(e) 她是亚麻灰。
是故意的还是不心?(内心作出食肠评委同款咬牙切齿表情)
收回念头,余欢忙不迭站起身来,缓缓跟在林有容身后。
见她弯腰从鞋柜里拎出一双精致的蝴蝶结平底皮鞋,不由问道:“有容姐,你不怕冷吗?”
林有容侧着身子在换鞋,头也不回地:“我穿了保暖裤袜。”
“哦。”
余欢坐在鞋凳上,转头瞄了一眼。
呃,还是白丝的那种。
吸溜!
不过他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那双黑色棉鞋,倒犯了难。
买它的时候,也是太随便,看中了保暖舒适,不会压迫到伤脚。
可真要穿着它,走在她旁边,好像是有点跌份?
林有容弯腰穿上鞋以后,转头朝他看了看,有些谐谑地:“怎么了?还不把你的老头鞋穿上。”
只要人长得帅,穿什么都好看!
余欢暗忖着心中一定。
而后面不改色,利落地套上鞋:“走着!”
出门前,余欢在玄关处的窗户,往外看了一眼。
夕阳西下,连片的街道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黄。如织的行车仿佛一来一去两条长龙,在暮色中缓缓游动。
随即收回视线,跟在林有容身后。
两人行至地下车库,上车以后,余欢把着方向盘,将汽车缓缓驶出区。
他心里早有章程。
在林有容换衣服的时候,临时抱佛脚下载了好几个地图pp,检索螺蛳粉而不得。
盖因这年头,还不是螺蛳粉遍地开花的时候。
最后于几个大学群聊里都刷屏问遍了,这才得知中心广场不远的铜铺街巷有一家。
胸有成竹的余欢,好整以暇:“有容姐,你想先吃螺蛳粉,还是先吃龙虾?”
戴着渔夫帽、口罩和墨镜的林有容撇头望他:“就不能一起吗?龙虾又不能作饭吃!”
“也行!”余欢颔首:“先去把螺蛳粉打包带着!”
“嗯。”林有容转头望向窗外。
二十分钟的车程,抵达铜铺街的时候,唯见一道道斑驳的墙壁上,是连片的‘拆’字。
余欢将汽车停在街口,和林有容二人迈步其中。
寒风吹过老街的角角落落,阳光斜斜地洒在街道上,仿佛为那些拆字镀上了一层光晕。
他忽然有些唏嘘。
这几年星城的老街是成批的拆,市井烟火气也是成批的消失。
铜铺街与诸多巷口相交,四通八达,长不到百米。
呈缓坡状。
因为要上坡,又因为余欢左脚有点不便,所以两人行进缓慢。
余欢正左顾右盼端详着,倏忽,感觉左边胳膊被扶了起来。
转头一瞧。
唯见林有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的右边,晃到了左边。
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脸,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伱这路都走不稳,别把脚给崴了。我扶你。”
她语气平淡。
余欢嘴唇翕动一下,声带仿佛落家里了。
街巷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头味,那是两旁老旧的木结构房屋所散发出来的。
与餐馆和吃摊上飘出来炊烟气和炒菜的油香、还有米线的清香,这些味道交织在一起,充斥在鼻间。
蓦地大风一刮,一股独特而几欲让人窒息的臭气,盖鼻而来。
过于浓烈,将无数的市井味全都给遮盖住了。
过路行人纷纷捂住口鼻,避之不及。
余欢倏忽抽抽鼻子,忙不迭一脸大惊怪地:“有容姐,你闻到了吗?”
“嗯,就像大热天垃圾桶里那种腐烂的气味。”
林有容点了点头。
抬眼便望到了一家柳州螺蛳粉的横招。
踱至门前,林有容松开了。
余欢几步上前。
店面里,零零散散支着三张折叠木桌,一桌几个高中生,一桌一对年轻情侣,一桌一个大腹便便的眼镜胖子在刷。
炉灶就摆在了店门前。
也没有地方坐,余欢向老板娘点了两份螺蛳粉,一碗加一个虎皮鸡爪。
瞧那几位高中生互相打趣得热火朝天,余欢笑:“你们星期六还要上课啊?周日单休吗?”
一个留着寸头身板较的男生转头看他:“是啊,晚上还要自习叻。”
“错了,是单休,也不是单休!”
()(e) “半日休!”留着波波头的妹子总结。
闻言,余欢转换出一口塑料普通话:“作孽叻。”
作孽在星城话的一些语境里,是可怜的意思。
星城的初高中教育,是出了名的卷。
余欢摇了摇头,瞥见林有容站在外面,没有进来的意思。
总不能将她一个人晾在外面。
随即转身,缓步走出店门,与她站在大街上吹风。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落山,天空昏黑,气温也更低了一些。
寒风不仅冷冽,还带着一种尖锐的感觉,让两人不由自主地缩紧脖子,拉紧衣领,将揣在卫衣前面的兜里。
动作很同步,很一致。
街上的过路人眼睛一瞥,便知道这是一对情侣。
听到老板娘的呼喊,余欢反身入店。
少顷。
他右提着一袋堆叠在一起扎得紧紧实实密不透风的两碗螺蛳粉,左被林有容搀扶着,两人慢慢下坡。
“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跟谁都很能聊?”
“是吗?”余欢话锋一转:“跟你爸远远比不了,记者出身,能会道!”
同时心中暗忖:
“老林这么一个社交高,林有容作为他女儿,怎么感觉有点社交障碍的样子?”
林有容低着脑袋无言,像是不予置评。
余欢连忙转而:“得快点去龙虾馆,粉过久了不好吃,就坨了。”
“去哪一家?”
“你别问,我都安排好了!”
铜铺街离目的地不过几分钟的车程。
驱车沿着江边一直开,行至诗圣江阁前的十字路口,方才掉头。
再过百米,余欢将汽车泊在辅路上的停车位。
可以远望到江阁前涌动的人潮,三三两两的人群,一直持续往江边风光带汇聚。
车流愈来愈密集。
这在深冬的寒夜里,是极为反常的一幕。
林有容却见怪不怪:“今晚有烟花看?”
“是啊,星期六。”拎着螺蛳粉的余欢点了点头。
“哦。”林有容若有所思。
两年前,作为工程械及娱乐之都,星城确立把旅游业打造成战略性支柱产业。
因为拥有海内闻名的烟花基地,自给自足,开始每周六在橘洲教员雕像附近燃放大型音乐焰火,每场燃放时间不少于20分钟。
不吝投入,规模盛大。
一开始是每周六都会有,后来由于种种原因缩减为一年四场,直到抗疫全年无放。
诗圣江阁对面就是西湖桥,属于谢苟华的地盘。
现在既未拆迁,又未提质改造,连片的老街巷弄,交错纵横。
作为数一数二的繁杂闹市,此际红灯犹在,谢苟华在此区域身经百战,甚至千战。
余欢对这里也很熟稔,带着林有容在诗圣江阁斜对面的半湘街巷口,进了一家苍蝇馆子。
在星城,许多藏在街头巷尾的苍蝇馆子,绝不比那种知名连锁店差,甚至味道可能更甚一筹,价格还很实惠。
这是一家夫妻老店,掌勺的老板五十大几,余欢心知肚明,他们夫妻俩过三年就要歇业养老了。
林有容缓缓跟在余欢的身后。
推开玻璃门前,余欢回头笑:“有容姐,你不会嫌弃吧?”
“嫌弃什么?”面容遮得严严实实的林有容,歪歪脑袋,可可爱爱。
“当我没”
余欢迈过台阶。
辛辣的鲜香味扑鼻而来。
林有容转头四顾,打量了一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略显昏暗的灯光,勉强照亮着三十平米出头的狭空间。
店内摆放着五张简陋的圆桌,都坐满了人,推杯换盏,欢声笑语,牛逼不断。
墙壁上,挂着字迹已经非常模糊的红底菜单。
半开放式的厨房,视线透过玻璃橱窗,能看到一个头发微白的壮硕男人在颠勺。
锅铲相撞的声音,和菜肴入锅的嗞啦声,带来一种别样的烟火气。
脸颊消瘦的老板娘迎上来。
她烫着波浪卷,头发染成棕色,打扮得很时尚。
如果不是余欢先知先觉她年近五十了,恐怕会以为不到四十。
余欢当即含笑:
“我尾号335,之前订过餐的,姐姐,包间给我们留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