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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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青锋做梦了。

    他梦到一个火车站,轨道上的火车像是没有尽头一样的长。

    火车旁是站台,站台上竖立着一个标签,标注的东西非常模糊,突然他身前的车厢门开,模糊的标签慢慢变为清晰——1980年。

    这节车厢里是个婴儿,似乎是看到站在外面的他,笑得乐呵,邢青锋不自觉伸出手想去触碰,可却发现有一层膜挡着,让他无法逾越一步。

    火车启动,又一扇车厢门停在他面前,标签变为1983年。

    这次是一个大概三岁的孩童,他趴在门边眺望着什么,脸上很惶恐,想哭却又不敢哭,耳边隐约听到男女的争吵声。

    不等邢青锋做反应,火车又启动了,第三节 车厢开,标签是1985年。

    这次邢青锋看到了一大片的海,在海边的一个房子里,一个孩子怯生生从窗户探出半张脸,苍白的,瘦弱的,突然出现一只手,将那孩子强行拉了回去。

    邢青锋一惊,想去阻止那只手,可车厢门猛的关闭,再次启动。

    1987年。

    一个男孩穿着短白衫黑色背带裤,安安静静捧着一尾婚纱裙摆,他随着这裙摆一起走上了红地毯,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转眼到了晚上,他独自坐在陌生的房间垂泪。

    1992年。

    男孩和另外两个孩子一起去上学,另两个孩子坐在后车座,他坐在副驾驶位,下车时后车座的男孩狠狠踹了他一脚,并对他做了个鬼脸,比他稍微大一点的另一个女孩对他歉意的笑笑,却什么话都没。

    1994年。

    男孩变为了青少年,很是平凡的样貌,这天他起晚了点,出房间看到一家人正在餐桌上其乐融融吃饭,谁都没发现餐桌上少了一个人。

    他扯出一抹微笑,又折回了房间。

    1996年。

    少年十六岁,他对理科很是没有天赋,只能天天跑图书馆期待勤能补拙,这天他跟平常一样出来,上面突然砸下个花盆,眼看就要落他头上,却突然被迎面而来的篮球击飞。

    他慌忙抬头,瞳孔倒映出另一个少年的影子。

    “雨……”邢青锋已经知道这火车代表着什么,当看到十六岁的简雨时蓦然湿了眼眶。

    他看着车厢里的少年想闯进去,却被这一层透明膜挡着,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车继续启动,他跟着那节车厢跑,可不管它跑得再怎么快,也只能看新的车厢停在他面前。

    过去的,他永远触及不到。

    1998年。

    少年眉清目秀,正腼腆跟在救他的少年身后。半是仰慕半是羞涩。

    救他的少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给他,对他了几句什么,他便跟被钉子钉在原地一般不敢动弹,满目星辰慢慢黯淡。

    2000年。

    奢华的别墅院子里,一条鹅卵石路一直穿过花园铺到别墅门口,已经是青年的少年就跪在那条路上,天黑了天又亮了,他跪得大汗淋漓满脸苍白都不愿意起来,终于别墅大门开,一个证件袋丢给了他。

    青年面露喜色,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拿上证件袋跌跌撞撞跑了出去,他跪得太久,凹凸不平的鹅卵石磨破了他膝盖,里面溢出鲜红的血,染红了白色运动裤,想跑又跑不快。

    “雨……”邢青锋知道青年要去做什么,想抓住他:“回来,他不值得你这么做。”

    2001年

    同性结婚,惨遭退学,青年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足不出户,外面是大批大批的记者,他抱膝将自己圈起来,可在门开看见他爱的人时,又立马换了张脸。

    笑脸相迎,所有的苦水自己咽。

    2004年。

    青年已经变为了一个温和的男子,他拎着饭盒进了电梯,却在出电梯的那一刻,从虚掩的门缝看见爱人在和别人亲热。

    他吓了一跳,不敢上前,提着饭盒仓皇而逃,至此再不把饭菜送上来。

    2010年。

    男子在家看着新闻徒然跪倒,泪流满面,空气中传来他空灵的声音:“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叔叔。”

    同年四月,男子遭受绑架,没有人救他,他只能被迫从四楼跳下,摔断了肋骨失去了左耳听力以及右眼的视线。

    “啪!”梦里邢青锋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他质问着自己:“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他独自承受这样的苦?”

    火车又启动了,它就是一个时光加载器,不为任何人停留也不怜悯任何一个人的忏悔。

    2012年

    男子捂着脸,眼神空洞,他了电话叫人把锁给撬开,发了疯似的在路上跑,他跑到目的地,看到一堆血,从镜子中看到他爱人赶来的身影,笑得病态。

    2014年

    男子撕心裂肺咬了他爱人心口一块肉,爱人甩手离去后,他跪在地上用手捡着地上饭菜吃。

    边吃边吐,泪眼模糊,那些他并不喜欢的东西,皆强迫自己咽下。

    2015年

    男子从病床上醒来,四周空旷,独自一人,他到处找着手机,了个电话后病服外溅出鲜红的鲜血,有护士进来给他重新包扎,可他脸上至始至终都只是灰败。

    邢青锋看到他流血的地方,那里消失了颗肾脏。

    2016年

    男子抓着一堆的药往嘴里塞,指甲抓着心脏,一痕又一痕,对着镜子嘶吼呐喊,外面阳光明媚里面阴森黑暗。

    他无助,身旁却无一人相伴。

    2017年。

    男子站在宏城最高层的办公室里,满目疲倦,他对着身边人:“我感受不到他任何的爱意。”

    2018年。

    男子将一束向日葵送给了孩子,将一朵向日葵送给了心理师,然后转身跳入了冰凉的大海。

    “不!雨,雨!”邢青锋疯狂拍着那层透明膜,却只能看海水将人完全淹没。

    火车又开始走了。

    2020年。

    这是……今年……

    瘦骨嶙峋的男子就站在车厢门口朝他微笑,邢青锋楞楞的看着他,不敢眨眼。

    男子一步步走下来,那层透明膜消失,他抱住了他。

    骨头咯得邢青锋生疼。

    “青锋,你放过我吧。”

    很轻的一句,还未等邢青锋回应,就已被风吹散。

    连带着简雨的人,以及那辆火车、轨道、站台、标签都变为碎沙。

    风一吹,便都散了。

    “雨!雨!”梦中的邢青锋疯狂奔跑着,泪水划过嘴角,又咸又涩。

    无论怎样努力,都只是在原地转。

    梦外的邢青锋被彻底惊醒。

    脸上湿哒哒的,鼻尖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简雨依旧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面上带着氧气罩。

    邢青锋爬起来看着人好一会儿掩面痛哭:“雨,我梦到你了,梦到你的一生,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有这样的一生。”

    “雨,我想抱抱你,想亲亲你,我想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雨,雨……”

    “为什么不醒过来,雨,为什么不醒过来,我是真的改正了,雨……”

    “雨,我、我……”

    他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是等停顿时手已经放在了简雨的氧气罩上:“雨,真的这么痛苦吗?”

    “我真的好想好想和你一起白首……”

    下雪了,今天的初雪下得格外早,格外热烈。

    深夜值班的医生突然被顶层响起的警报震得一个激灵。

    那里可是住了位大人物啊!记院长特地交代那里绝不可以出事。

    几乎是同时,各个值班部门人员都往那冲。

    他们气喘吁吁到达,刚好看见邢青锋抱着本是植物人的爱人从病房出来。

    “呀!他、他头发唔……”

    一个护士平复住气息一抬头就忍不住惊叫出声,旁边一个医生立马一把将她要出口的话捂住。

    对她做了个手势:“嘘!”

    走廊很长,男人就那么一步步抱着人踏出,满目空洞,双眼红肿。

    外面很冷,却两件大衣都盖在手上人身上,他就着一件单衣,路过众医生身边时,掀起一阵凉风。

    没有人话,就这么看着他一步步走出医院,跪倒在漫天大雪里。

    冬季夜晚的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迷了每个人的眼。

    邢青锋不算走了,他慢慢拉下一点大衣,露出简雨的脸。

    指尖轻触上去,冰凉入骨,他轻吻着这过分消瘦的脸颊,从额头到鬓角,从眼尾到唇边。

    雪落了两人一身一头,将黑发染为了白发。

    邢青锋握住一片雪,又缓缓松开,任它掉落在怀中人身上。

    他就这么抱着人坐在雪地上,目光盯着怀中人,偶尔抬头看看这纷扬得璀璨的雪。

    从夜到明,第一缕天光悄悄爬上来,洒在他身上,照亮他满目灰败的眼,他双唇蠕动,似在给怀中人听又似在给自己听:

    “霜雪迎满头,就当已白首……”

    天光大起,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

    “我原谅你了,青锋。”

    邢青锋猛的回头,白茫茫一片的世界,身后空无一人。

    怀中人更为冰凉,无论他多么用力都捂暖不了分毫,他像是知道了什么,心痛得无法呼吸。

    “雨……雨……再见……”

    “雨……”

    “我爱你,我爱你,你感受到了吗?”

    “我爱你……”

    雨,我能给你最后的爱,能让你切切实实感觉到的爱——是放手。

    雨

    人间一趟

    你辛苦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