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吉野桑,还钱!
晚上点左右,吉野完成一天的催债任务,回家翘着二郎腿躺进了沙发里。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张似乎放了很久的报纸。
当下早已步入信息时代,号称全世界报纸阅读最深入民心的本子国报业界也受到了互联浪潮此起彼伏的冲击,但本子国的民众源于从学时代就高度重视的传媒兴趣培养,大多数人都养成了良好的读报习惯。
曾经有专业构统计过,米国的报纸普及率为每千人263份,日本的却高达64份,几乎可以是全民读报了。
便如吉野,白天到处逼债,为了让借贷人还钱简直无恶不作,但回到家以后,其实也非常愿意颇为斯文地拿起报纸,配上一杯热茶,津津有味地阅读新闻,这让他觉得自己与整个社会紧密贴合在了一起,从未脱节。
对于每天必看最新报纸的吉野来,摆在茶几上的那份旧报纸着实不大寻常。
吉野目光扫过茶几,伸把报纸拿了起来。
报纸首上的时间是月2日,头条新闻和议员选举有关,还有北海部的地震,这些都不重要。
吉野保存这张报纸的主要原因在第四,左上角的位置——一条关于三位老人在地铁站卧轨自杀的社会新闻。
最开始,这条新闻被设计到了黎都日报头非常显要的位置,吉野的老板幸田真波亲自出面协调,将它一挪再挪,最后竟然跑到了发行量很的静安晚报很靠后的位置,不得不金钱的力量无所不能。
自杀的三位老人中有一位叫作上原夏希的老奶奶是吉野的贷款客户。
为了拿到更多提成,吉野催债的段极为激烈,但许是因为入行还不算太久的缘故,上原夏希成为了他上第一个被逼自杀的客户。
听到上原夏希卧轨自杀消息的瞬间,吉野吓傻了,心怀愧疚的同时,以为自己犯了天大的错,注定要吃牢饭。
“干你们这一行,把人逼到自杀的人多的去了,”他的妻子宽抚他:“你才是第一个嘛,以后心一点。再者,这也要怪她,心理素质不好的话,干脆别借贷啊。”
“地狱之门打开了,”老板幸田轻描淡写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不是为你开的,何必慌张?年轻人,这才是你高利贷事业扬帆起航的开始啊。”
事实上,吉野的确无需紧张。过了两三天,警察才找到吉野询问,吉野按照老板的嘱咐应付一番,居然就那么过去了。
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吉野对整个世界的认知都颠覆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美好和幸福都只向强者绽放,老板幸田就是这样的强者,而吉野要努力成为这样的强者。
吉野一遍又一遍地阅读着那条对他有着特殊意义的新闻,直到他看着那些冰冷的文字,再无半点愧疚为止。的确很有效果——
最近一段时间,吉野盯上了上原夏希的孙女,打算诱导对方从事风俗行业,或者拍那种类型的电影也可以。
这是一笔可以放长线的稳定收入,在高利贷这个行当里,欠债的女人沦落到那种地步几乎是必然的结局。没道理如此轻易的将里美放过去——老板幸田那里也需有个交代的。
年龄不是问题,可以稍微等一等,等里美到了法定年龄再具体操作,但在此之前,要想方设法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
对里美这种性格比较倔强又有主见的女孩,吉野一度无从下,但妻子给他出了个好主意——不要去家里找里美,直接到学校,女孩儿的名声很快就会毁掉,紧随而至的就是辍学。在那之后一切都好办了。
“就这么干。”
最近一段时间,吉野打算每天去里美的学校兜一圈,混个脸熟再。
放下报纸,吉野打开遥控器,选定黎都电视台播放的惊悚电影。
此时,电视上播放的正是库布里克的闪灵,镜头来到杰克尼克尔森拿着斧头砍门这一幕——
“砰!砰!砰!”
门口响起了急促又沉闷的敲打声。
着并非来自尼克尔森的斧子,竟然是吉野家的门在响
吉野吓了一跳,到不是因为敲门声来的太过突然,而是这种敲门声他本人再熟悉不过——过往,这种惊悚的敲门节奏只会出现在吉野的高利贷客户的家门上。
“谁在敲门啊,”卧室传来妻子的声音,“吓死人了。”
“恶作剧罢了,”吉野回道:“不要大惊怪。”
吉野在受到惊吓之后,很快镇定下来。他的一个反应是,他被自己的客户恶意报复了。
想到这里,吉野嘴角不自觉狞笑起来,这段日子那些可怜的欠债人毫无反抗的意识,搞得他的生活平淡如水,昏昏欲睡。
吉野迈着很轻的脚步,走到门口,故意等着敲门声咚咚又响了几下,抓住下一个敲门声响起的前一秒,猛地把门打开!
见鬼了楼道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简直离谱,刚才的敲门声明明响的那么急促!
“here‘jnny!“
客厅里传来了尼克尔森那一声邪魅横生的经典台词,吉野当然记得尼克尔森在这一句台词时,脑袋从被斧头劈开的门缝里伸了出去,眼神如同恶魔。
伴随着女主温迪托伦斯那一声声惊恐的尖叫,四周的气氛压抑而紧绷。
吉野想走回去关上电视,却发现自己腿软到完全动不了,只好死死盯着门外——
感应灯分明亮着,可楼道里透着一股阴森气息,平日里总觉得亮得太过头的灯光此刻无论怎么看,都太微暗了,像暗夜里一团即将被莫名刮进屋内的阴风吹灭的蜡烛。
他浑身打着颤,恍惚间,嗅到一股散着阴腐气息的老人味那是人类即将死亡前才会散发的气味,吉野一次去医院向一名身患绝症、即将死去的老人讨债时,曾嗅到过这种气味,那时他毫无畏惧,只觉得恶心透顶。
但此刻,每吸一口,他都感觉自己的灵魂在颤抖。
“呼——”
下一刻,感应灯那微薄的光也熄灭了。
一片黑寂之中,吉野看到一个穿着破旧毛衣,身形佝偻的老奶奶,僵硬地站在楼梯口,向这边看来。
她浑身发着阴恻恻的青光,像尸体腐败后被怨灵操控,眼睛里一片绿白,死寂的眼神仿佛会吸走活人的生气。
()(e) 她的四周,绿光笼罩的白墙和地砖以她的双脚为中心,飞速腐化,龟裂,像死鱼的鳞片一般,一股粘稠的血腥味趁乱涌进了他的鼻孔。
“我我看错了!”
吉野几乎咬烂了舌头,才克制住彻底瘫倒在地的趋势,用尽浑身力气,终于把门关上。之后,他仿佛被抽走浑身的力气,两条腿软成一团坐了下去,像一滩无可救药的烂泥。
“到底怎么回事啊,”这时,妻子打开客厅的灯,急匆匆走了过来,“是谁在敲门?”
在妻子的视线里,吉野的脸色比家里刚刮的墙皮还要白,额头上、脸颊上凝结了一颗颗豆子大的汗珠,整个人仿佛受到了剧烈的刺激。
“你,”妻子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看一看?”
“快!”吉野指着客厅的灯,压低了喉咙,“快把灯关上,别让它知道屋子里有人!”
“它?”
妻子茫然地看着自家房门,“它是谁?”
“砰!砰!砰!”
又是三下急促的敲门声,吉野的心开始疯狂跳动,极度恐惧从脚底涌遍全身。他死命抵住房门,对妻子道:“快!帮我顶住,别让它进来!”
妻子依旧愣在原地,“亲爱的,你到底在什么呀。”
“鬼!”
吉野用嘶吼的方式,发出了极微而嘶哑的声音,很难想通他是如何办到的,“外面这个东西是鬼啊”
“啊!”
妻子这才慌慌张张跑上前去,和他一起把门顶住,哆哆嗦嗦着,“真,真的吗?这世界真的有鬼吗?”
“真的,”吉野的脸色越来越白,“我亲眼所见,比恐怖电影里还要恐怖!”
“老公,我害怕!”
妻子吓得直往吉野怀里钻,却发现吉野哆嗦的比她还要厉害。
这时,敲门声忽然猛地激烈了数倍,频率也在不断加快,整个门板剧烈的晃荡,仿佛随时就要被门后那个厉鬼一锤敲烂!
客厅里,闪灵女主在尖叫,妻子在尖叫,吉野也惊恐地大喊起来,使劲了浑身力量死死抵住门板。
一整晚,猛烈的敲门声从未停止过。
直到快天明的时候,敲门声才渐渐停息,吉野和妻子彻底瘫软在了地上,脚下一片湿漉漉的,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两个人渴极了,几乎要脱水。
等到太阳高高升起,两个人才从惊魂不定中回过神来,战战兢兢打开门,只见屋外无人,但地上那一滩鱼鳞般的裂痕仍然还在,与四周地板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人脸的肌肤突兀的衰老了一块儿。
两个人胆战心惊绕开那块“鱼鳞”,敲开隔壁邻居的门,问道:“抱抱歉,请问,昨天晚上您有没有听到了剧烈的敲门声呢?”
“昨晚吗?”邻居男人一脸茫然,“昨晚很安静,什么动静都没有,我难得睡的很踏实。”
“昨天有个老人在楼道里敲门,您没听见?”
“老人?”
“怎么会,”吉野指着地上的鱼鳞,“您看地上这团裂纹,就是那位老人留下来的”
“裂纹?”邻居顺着他指的方向瞧去,“我看那里什么都没有啊,就是普普通通的地板”
着,还走上前去,踩了两脚,“你看,什么都没有嘛。我,您是不是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好,出现了什么幻觉?”
吉野张了张嘴,脸庞不停抽搐——他分明看见那团裂纹被邻居踩出了两道脚印!
吉野反复和对方确认,之后又问了另一位邻居,得到了几乎完全相同的回答。
安静?没看到裂纹?
怎么可能吉野和妻子表情僵硬,面面相觑,两个人昨晚明明
“去物业那里看录像吧,”妻子道:“再问下去也没用,不如直接去查证。”
“也好!”
吉野呲了呲牙,对着楼道发狠:“要是被我发现是哪一个债主恶作剧,企图不还钱,我一定把她的脑袋拧下来,每天砸核桃。”
来到了午夜监控室,看着亮堂堂的房间,一排排整齐的视频,双眼布满血丝的吉野稍稍安心了些,怒道:
“身为物业管理,你们就这样放纵那些混蛋在业主家里肆无忌惮地恶作剧吗?”
“每年上交的物业费都用来通下水道了吗?还是通了你们的脑子?”
“我要看昨天晚上的视频监控!”
看完之后,吉野惊讶得合不拢嘴。
整个晚上,没有一个人来到吉野家,只看到吉野打开门,站在门口一副惶恐之极的模样,不久之后,又慌慌张张把门关上了。
“这”
“吉野桑,”物业管理试探着道:“我听,最近不少人出现了幻听或妄想的症状,您看近日是否方便去医院检查一下呢。”
“混蛋!”
吉野回了家,妻子一脸惧色走过来,道:“刚才,有一个老婆婆给我打电话,你欠了她的高利贷,要你尽快还钱呢。老公,你真的欠了人家的高利贷吗?”
“老婆婆?”吉野道,“叫什么名字?”被他逼债的老太婆多了,谁知道。
“那个,她没名字就把电话挂了你,你,会不会,是昨晚那位?”
“她的电话号码呢,只要有电话号码,就能找到人!”
妻子拿来,最近通话记录一栏显示乱码。
给通信公司打电话去查,却显示方才没有人给妻子打过电话。真是大白天见鬼了。
“报警!”吉野满脸惊悚,“我要报警!”
不久,警察署派人调查一番,查看了监控视频和通话记录,却未曾发现什么疑点,只好告诉吉野:“先生,我们的建议是,您最好去看看心理医生。”
“混蛋,你们就是这样对待被恶人侵扰的无辜市民的吗!”
不管怎么,调查结束后,警察还是离开了。
“一定是有人在恶搞我,”
随着愤怒的情绪积累,吉野渐渐挥去了昨晚的恐惧,“我今天一定要把她查出来。”
吉野离开家,径直往公司去。
他打算翻看一下自己近期跟踪的客户,好从中发现可疑的对象。
()(e) 期间,妻子又打来电话,那位老婆婆不停地给家里去电话,反复要求还钱,跟老婆婆讲道理,老婆婆却完全不回答,完就挂。
接着,吉野的哥哥,同楼层的邻居也打来电话,同样受到了那位追债老婆婆的骚扰。
这些都是吉野平常追债用的低级段,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还到了自己的头上。
“真是可恶透顶,果然是恶作剧!”吉野捏紧了拳头,“是想要跟我不死不休么。”
到了公司,平常惯熟的同事问他:“你最近头是不是很紧?怎么有个老婆婆打电话,你借了她的钱不还。”
吉野气昏了头,翻开工作记录,发誓一定要把恶作剧者找出来。
过了一会儿,同事们聚集到窗户边,有人喊道:“吉野,快来看呀。”
吉野走过去,大楼对面两个路灯之间挂起了巨大的横幅:吉野桑,还钱!
紧接着,有人喊道:“快看对面楼上!”
对面自楼顶而下,滚落一幅巨大条幅,还是那5个字:吉野桑,还钱!
“总算要露出马脚了。”
吉野脸色青黑,一言不发,飞速走下楼,到视频监控室,调出刚才大门口的监控视频,再次傻眼了——
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横幅凭空出现了,自顾从一个路灯卷向另一个路灯,全程无人操控。
“这是鬼把戏?魔术吗”
连公司的物业管理也被惊掉了,直呼不可思议。
吉野连忙跑向对面的大楼,此时心里已觉得不大对劲。但仍然安慰自己:或许是用无人操作的,这样一来牵引的绳子很细的话,视频里看不到也属实正常。
可走出大楼之后,天上也没看见无人什么的,可见这种猜测也是一厢情愿的多。
到了对面大楼,查看了楼顶附近的视频监控,在方才横幅垂下来的时候,也完全没有什么人上楼,条幅就那么凭空落了下去。
再一次,吉野冷汗直流。
“戏法,”他在心里安抚自己,“一定是变魔术的戏法之类,没有什么好可怕的!”
公司暂时没法儿待下去了,吉野拿着资料回到家中,妻子打开门把他迎进来,问道:“你今天上午怎么定了那么多外卖?害我付了好多钱。”
“什么外卖?我一个都没定过。”
一进家门,才看见满桌子的披萨,饭团,寿司,烤肉,冷面,几天都吃不完。
跟外卖公司打电话,查询是哪个号定的卖外,结果人家看到的也是乱码。
“算了,”妻子道:“反正钱都付了,我们别浪费了”
经历了昨晚恐怖一夜,两个人都是饥肠辘辘,便坐在餐桌旁,开始狼吞虎咽。
吉野抓着一个饭团,直往嘴里塞,忽然感觉嘴里黏黏糊糊、一股恶心的臭味,连忙把饭团吐了出来,才看清楚自己刚才吃的竟然是一直浑身长着肉瘤的癞蛤蟆。
他连忙用指抠喉咙,不停呕吐。妻子也从嘴里吐出一直渗人的蝎子。接着,两人才发现,满桌子饭菜都变成了蛇、蛤蟆、蝎子、蜈蚣,这些可怕的活物。
“啊!啊啊!”
吉野感觉自己的精神开始有些混乱了。
“到底是谁?我们谈和罢,好不好。”
这么想是不错,可惜现在连对方的面也见不着,联系方式都没有。
接下来的一天更是让吉野崩溃,七八个身着暴露的风俗女郎接续上门服务,搞得妻子脸色极度难看。
像催命符一般的救护车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吉野的心脏随之不停跳动。
临近晚饭的时候,专门服务殡葬业的公司也找上门来,协商吉野的安葬事宜。
到了晚上,那永不停歇的敲门声再度响起。
吉野和妻子根本不敢开门,惶恐之极地把家里最重的衣柜搬到门口顶住,那猛烈的敲门声把衣柜都要震散架!
偶尔,两个人看见一个浑身散着绿光的佝偻老人身影在房间里闪现,心脏吓得快要停掉,再看之时,老人已消失不见。
接连几天,吉野遭遇的都是这般看似无止境的状况。一番折腾下来,他和妻子盯着黢黑的眼眶,齐齐瘦了一大圈,憔悴已不似人样。
这让吉野联想到了自己曾经对那些可怜的欠债人,做出的一件件现今回想起来极其过分的事情。
那个时候,吉野看着他们一张张无助的面庞,还忍不住自鸣得意呢。
公司里有一个叫良奈的前辈提醒他事情不要做得太绝。
吉野还嘲笑对方,告诉他:“良奈酱,借高利贷的人都是社会的蛀虫,完全不必对他们抱有同情心。另外,你须晓得,讨债是门艺,只有最好的讨债人才能从已经榨干的萝卜里挤出汁液啊。”
这话的不错,虽然入行不算久,但吉野已是幸田公司最厉害的讨债人之一,去年年底的红包,吉野拿的很厚。
可谁曾想,事情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呢。
终于忍不住了,吉野再次打电话报警,到了晚上警察才找上门来。
吉野满脸恐惧地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警察,可怜巴巴道:“警官大人,我真是受够了,这样的恶作剧快要将我逼疯,你行行好,把她揪出来罢,只要不再折磨我,怎样都可以。”
警察低着脑袋,一点点做完记录,忽然道:“我头一次听,借高利贷的人还要报警呢。”
吉野惊呆了。
这话声十分苍老而沙哑,分明来自一位老太婆。
吉野瞪大眼睛看着警察。
警察抬起警帽檐,露出一张苍老的脸,满脸死鱼鳞片般的皱纹,像地板上那摊裂纹一般。
她浑身散起幽幽请光,一双灰白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他!
刺鼻的血腥味,裹混着一股腐朽的尸臭,像潮水一般涌进了吉野的鼻孔里。一瞬间,他仿佛置身于那个地铁碾过活人、尖叫声划破寂静、鲜血飞溅的清晨
他的心脏一下子缩成一团,背后冷汗直流——
认出来了,这位老人正是前不久被他逼死的田中里美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