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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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川当夜就回家了,他在卫生间站了一会,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额头上的擦痕,突然来了感觉。

    他掰了掰墙上的镜子,没能成功卸下,卫生间又太挤,不足以放下自己的一众画具,便去姨的房间把她的落地镜搬到自己屋里。

    天已经快亮了,可是他半点也不困,甚至还有些精神亢奋。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半月多前,被群殴一顿之后。那种身体上的疼痛、刺激,极大程度上触发了他心底深深的创作欲。从医院回到家,他立马就作了副画,现在就靠在墙边,对着他的床头。画中一群狰狞的怪物疯狂地互食,身上长满了带钩的触手,黑暗到让人生畏。

    闻川右手折了,拿不起笔,只能用左手瞎涂,对着镜子画了个奇怪的自画像。

    画完,他准备将镜子送回去,左手突然抽筋,一个不慎,镜子落了地。

    他俯视着无数大大碎镜片里的自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拿了一只大笔,调了几笔黑色,将画布上原先的画涂抹掉。

    闻川画了一夜,早,林茹下班回来,刚进门就看到架在门口的画,还有站在旁边的闻川。

    “姨。”他满眼血丝,脸上两三块淤青,三四处擦伤,一副落魄、凄惨的病态感,明显正在等她。

    “川?你怎么了?”林茹瞪圆了眼,震惊于他那一脸伤,“怎么搞成这样?”

    闻川突然攥住她的手,“好不好?”

    林茹紧紧蹙眉,看向他右臂,“你又架了?胳膊怎么了?骨折了?”

    他还是问,“好不好?”

    林茹深知他的脾气,不给个回答他是不会罢休的,于是赶紧去看他的画,“好,很好。”

    “哪里好?”

    这依旧是幅自画像,只不过仅有一分像他,画里,他的脸有种支离破碎的镜面感,到处是淤青,是割痕……

    林茹绞尽脑汁,实在不出来哪里好,“哪里都好。”

    闻川丢下她的手,拧着自己的画要走。

    “川!”林茹拽住画一角,“你不跟我?”

    他回头看她,“什么?”

    林茹心疼地看着他,“出什么事了?”

    “摔了。”

    “怎么不给我电话?”

    “你忙,不想扰你。”

    “你一个人去的医院?”

    “嗯。”

    “医生怎么?”

    “没什么,伤。”

    “都吊绷带了!”

    “养养就好。”他提了提画,“快去睡觉吧。”

    “川。”

    “川。”

    林茹跟他进了房间,看到墙边靠着的一排画,哑然失声。

    她已经一个多月没进他房间了,这画风,越发的抽象、诡异。

    闻川拿出一套新校服来。

    “你要干嘛?”

    他拧着校服领,平淡地看着她,“上学。”

    “你都这样了还上什么学?”

    “没事。”

    “什么叫有事?没了命叫?”林茹两指落在太阳穴上,无奈地捏了捏,“不许去,我帮你请假。”

    闻川没有拒绝,他将校服放回去,“好。”

    …

    闻川个高,长得又帅,在跑操队伍里总是格外显眼。慕有哥眼睛好,几乎每次跑操都能看到跑在队列最后的他。

    今日,她特地留了神,看了好几眼,都没找到人。

    跑完步,紧身衣衫浸了汗,乘这课间长,她便拿上伞找去了十九班。

    慕有哥问了声窗口的同学,“请问席天在吗?”

    “在。”

    “能帮我叫一下他吗?”

    那人迟疑了会,朝教室角落看过去,对慕有哥:“你自己去吧,他在那睡觉呢。”

    “我进去不太好,麻烦你帮我叫一下,谢谢。”

    “我可不敢,你还是自己叫吧。”他量她一番,是个生面孔,“我还是劝你下节课后来,等他醒了再。”

    “……”她往里头扫一眼,没找到人,“他坐哪里?”

    “最后一排,中间睡觉那个。”

    “好,谢谢。”

    “没事。”同学见她绕去了后门,唏嘘了一声,这同学胆子够肥啊,难不成是什么关系户?

    慕有哥从教室后头走进去,班里学生各干各事,没几人注意到她。她站到席天旁边,探头看了眼,确定是他后,敲了敲桌子。

    席大爷没反应。

    她又敲了敲。

    还是没反应。

    慕有哥直接搡了他一把,可算是动了。

    席天扭头半眯着眼看她,愣了几秒,直起背来,“放学了?”

    “还没有。”她将伞放在他桌上,“还你。”

    他闭着眼回回神。

    “昨晚喝多了,脑子不太清醒,今天还是想当面再谢谢你。”

    席天睁开眼看她。

    “谢谢。”

    他突然笑了,拿起伞把玩着,可能因为刚睡醒的缘故,声音又奶又拽,“你就这么谢啊?”

    慕有哥愣了一下,“那,请你吃饭。”

    “今晚?”席天睨她。

    “可以。”

    “今晚没空,约了上网。”

    “那明晚?”

    “明晚喝酒。”

    “后天中午?后天是周日。”

    “行。”席天放下伞,笑着仰视着她,“去哪吃?”

    “你定。”

    “我不定。”

    “……”慕有哥想了想,“我在校门口等你,到时候再。”

    教室人越来越多,陆续有人往这边看了过来。

    “你也想想有什么想吃的,我先走了。”

    席天没有回答,见人匆匆离开,这才注意到周围三三两两八卦的目光,他轻飘飘地来了一句,“看什么?”

    大家嗖的,转头的转头,转身的转身。

    …

    十九班在三楼,闻川的班级就在这上头。

    慕有哥在楼梯上上下下好几次,犹豫着要不要去找他,几趟一折腾,上课铃响了。

    晚自习放学,她站在老地方等他,学校快走空了,也不见他来。

    话重了,不会真生气了吧。

    她戴上外套帽子一个人走回家,路上遇到了沈冬楠。这次,她独自等她,也无往日气焰。

    “有哥。”沈冬楠见人过来,赶紧迎了上来,亲切地挽住她的胳膊,“等你好久了。”

    慕有哥甩开她的胳膊,冷眼看着她,“干嘛?”

    沈冬楠又拉住她,“想找你聊聊,你放心,就我一个,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松开。”

    沈冬楠放开她,“好好好,我不碰你。”

    慕有哥不想看她,继续往前走。

    沈冬楠一路跟着,“前几次的事,是我不对,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种事,不然我出门被车撞。”

    慕有哥没有回应她,心里暗想着,席天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让她惧怕成这样?

    “我真的错了,今个任你骂我几句还是我几下,我”

    “滚。”

    沈冬楠顿了会,“你别这样嘛,我真诚的跟你道歉,真对不起,我也是一时混账,你就大人不记人过,忘了那些事。”

    “滚。”

    “你原谅我,我马上滚。”

    “别跟着我。”

    “那你不生气了?”

    慕有哥走得太快了,沈冬楠一路跑追着,“你跟天哥什么关系?这种大佬都傍的上,教教我呗?”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她低了低声,独言独语,“早知道你认识他,我何苦跳这个坑。”

    “幸好对你没造成什么大伤害,不然天哥非得整死我不成。”

    话一出口,慕有哥一巴掌甩了过来,的她晕头转向,“啊”的叫了出来。沈冬楠受下这气,没敢翻脸,依旧迎着笑脸,“得好,你解气就好。”

    慕有哥朝她逼近,“没造成大伤害?所以那些对你来都是事?”

    沈冬楠被她逼着缓缓后退。

    “当然了,你是什么人?没少被过吧?公共厕所那次对你来是不是也算事?”慕有哥嘲讽的笑她,“现在想想,她们的还真是轻了,扒个衣服算什么?应该把你活剥了皮才对。”

    沈冬楠咬着牙,任她言语攻击,气红了眼。

    “什么对你来算大事?强i奸?杀人?”慕有哥推了下她的肩膀,沈冬楠被逼到了马路上,身后一辆鸣笛声,吓得她身子猛地一抖,立马跳了回来,站到安全区域内。

    “几句对不起就结束了?我受的屈辱,闻川挨的?你一句对不起还的清?”

    沈冬楠心里头有些虚,没敢与她对视,眼神躲躲闪闪,“那你要怎样?我都了要要骂随你。”

    慕有哥突然笑了笑,“那你跪着。”

    “你”沈冬楠抿着嘴,点了点头,“好,跪。”

    她利落地就给她跪了下去。

    这段路没什么行人,又是夜晚,路灯暗,偶尔路过几人,纷纷看向她们。

    “可以了?”

    “急什么?”

    “还要怎样?”沈冬楠勉强地微笑,“你,我听着。”

    “昨天晚上,你找人去他了?”

    “谁?”沈冬楠故意装傻,见她没回答,“我只是让人拦住他关起来,好去截你,至于没,我也不知道。”

    慕有哥靠着背后的柱子,静静地俯视着她,“把脸抬起来。”

    沈冬楠抬起头,睁大了眼瞪着她。

    “昨天的我没看到,以后再找你算账。那天在旱冰场,他们了他十四拳,踢了二十一脚,你看看,你是自己还是我来?”

    …

    入夜,闻川躺在床上,窗帘闭合的一丝缝隙都不见。他没有开大灯,腹部放着一盏DIY的旋转灯,灯上图案是用他的两幅画拼贴而成,有深有暗,画影投在墙上不停地旋转,像是有了生命。

    灯光渐渐暗下来,它才转了半天不到,就没电了。

    闻川起身,翻箱倒柜的找出两颗新电池,装到灯里,躺到床上继续看着墙上的光影。

    这是慕有哥前几日送他的圣诞节礼物。

    跟了闻川一个多月,慕有哥总想着送点什么给他,可这个怪人除了画好像别无他趣。

    那天是周五,学校刚好放假。

    他们两路过一家关东煮摊,慕有哥冲上前去拽住闻川的胳膊,把人直接拖了回来。

    “干嘛?”他抽了抽手,“松开。”

    慕有哥哪肯放,“我饿了,你吃不吃这个?”

    “不吃。”

    “吃一下,很快的。”她攥紧了他的衣服,“吃一点。”

    闻川没能脱身,只好默默等着她。

    慕有哥点了一满杯串串,带着他坐到桌子前,“你也来点?”

    他没理她。

    慕有哥吃了几口,见他坐着发呆,突然将一直拎在手里的提袋放到桌上,取出一个礼品盒推到他面前,“拆看看。”

    他看了眼盒子,“什么?”

    “送你的。”

    “什么?”

    “开看看。”

    “什么?”

    “……”慕有哥想用手里的丸子串砸死他,“一个灯。”

    “不要。”

    “专门给你定制的。”她自己上手,将盒子拆开,取出灯放到他面前,“等到晚上你把家里灯关了再开这个,很漂亮。”

    闻川看着它,沉默不语。

    慕有哥又从书包里取出一本书,书面上是几行英文,底图是一幅画。

    “逛书店看到的,随便翻了翻,感觉应该是你喜欢的画家,蒙克,你知道吧?”

    闻川将书翻开看了看。

    慕有哥嚼着丸子,观察他的表情,“过几天圣诞节,到时候你肯定收一堆礼物,我这个个头大,而且容易摔坏,提前先给你带回去。”

    “你不要就扔了。”她正等着听他拒绝。

    “谢谢。”

    不拒绝?

    今天刮的什么风?

    闻川欣赏着画,头也不抬。

    “喜欢吗?”

    他没有回答。

    慕有哥用棒棒签戳了个丸子,突然杵到他嘴边,碰到了他的嘴唇。

    闻川抬眼看她。

    “吃一个?”

    他居然真的张了嘴,将丸子咬了下来。

    “好吃吗?”

    他咽下它,“难吃。”

    “难吃你还咽下去。”

    闻川眨了下眼,突然把她盛着关东煮的大杯拿过来,找出一颗与先前一模一样的丸子,用棒棒挑出来塞进嘴里,紧接着抽出张纸巾,将丸子吐出来用纸包住,扔进了身旁的垃圾桶里,一脸纯良无辜相,“吐了。”

    慕有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