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山河之势
皎月顶替了日光,温度骤然下降。
不多时几团篝火就冉冉升起、再度点亮了漆黑的夜空,袅袅青烟微微冲散了山间冷冽的空气,寂静的山谷中不时传出几道噼里啪啦的干柴爆裂之声。
火光照亮了一大片地方,二十余匹马儿已经被拴在溪流边上,几个侍卫从马背上取下两个大包裹,里面都是混好的菽麦(麦壳豆子),这些寻常黔首都吃不到的东西,却是此刻马儿的食物。
众人皆各自忙着里的活计,方才射杀的猛虎已被剥皮分割成块,此刻肉块正被架在火上炙烤。
赵章接过楼缓递来的皮囊,猛灌了一口,囊中的烈酒初入口冰凉、但入胃后很快就和身体发生反应,激发出了身体的热量,人顿觉身子一暖。
长吸一口空中的清爽之气,耳边听着马儿嚼豆的咯嘣声,这漫漫长夜似乎也没那么枯燥了。
不多时,乐毅便将分切好的虎肉用一张布帛垫着拿了过来,单闻味道就很是诱人。
篝火旁的几人也是数日不着肉腥了,嘴里着实淡的不行,此刻几人都没有太过矜持,乐毅又撒了些盐巴,几人就用抓着吃了起来。
一大块虎肉刚刚入口,赵章也不知道是什么部位,只感觉味道有点怪,有点像猪肉,又有点像牛肉,但味道很好,主要是不腥。
又灌了口囊中的烈酒,他看向前方漆黑的尽头,出声问道:“此地到邯郸还需几日?”
楼缓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道:“以这两日的脚程,出了恒山,至多不过还需两日可复入太行,大概只需五日便可速归邯郸。”
赵章点头,将中的酒囊递给对方,声音平叙的向他继续问道:“大夫以为,我赵此刻同中山开战,可取否?”
楼缓灌了口酒,沉吟了会儿,嘴里才轻飘飘地吐出来一个字:“难。”
“哦?”赵章一愣,篝火另一侧的乐毅和庞煖闻言也不禁朝他看了过去。
楼缓继续道:“以臣所思,大王所求,恐非一战而取中山地,多为一种试探。”
()(e) 赵章眼神微沉,接道:“何种试探?”
楼缓捻着颌下的胡须呵呵笑道:“对中山国的试探,亦是对列国的试探”
话音戛然而止,但赵章却总觉得这后面该还有一句话对赵国的试探。
但他觉得,楼缓应该不是因所顾虑,而不,可能就是单单觉得、不该挑的那么明了。
因为从一开始,两人的对话就已经不再是往日那些客套敷衍的官话,而是真正的交心之语。
而楼缓作为君父身边的亲近之臣,其所思,自然也是君父所意。
这是再回味对话,或许从一开始,赵国在决定发动这场战争之前,君父恐怕就考虑了内外双重、所有可能会发生的变数。
赵国内部所针对的是反对变法的声音,那些不图思变的遗老遗少,在此战之后同朝中改革派的矛盾将彻底的激化。
此战若胜自是极好,若败,也能趁清理一大批人。
那此战之后等待保守派的不是妥协,便是彻底的下台。
至于外部,所谓的盟国关系,亦没有什么再比发动一场战争,局势所能看得明了的。
赵章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或许自己对一场战争的发动、背后所求的目标,看得太过浅薄了。
“那大夫觉得,此战当真不能取?”
赵章一句话,又将话题从政治角度,引到了军事角度上。
楼缓却是摇了摇头,表现的一脸诧异之色,道:“中山区区千乘之国,怎可敌万二?”
额看似很有道理的一句话,却也只是看似有道理,不等于啥都没吗。
不过也可能仅仅是双方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
赵章如是念着,又把目光看向正陷入沉思状态的乐毅和庞煖。
“汝二人以为此战当如何?”他很想听听两个年轻士子的高见,单单从军事角度上。
庞煖眼中映照着篝火的光亮,黑脸似乎因为喝了酒,此刻变得愈发黑红起来,他先对着赵章拱一礼,方道:“以臣粗见,中山久战之国,往昔同我赵相交,彼胜而不负,我赵今虽盟得燕国扰其北,然臣以为,我赵军若从旧法,由南伐中山地,虽可胜、实难取。”
()(e) 乐毅在一侧沉吟片刻,也附和道:“仆同庞子所言,燕扰中山,虽能分其心,实不能弱其力,以燕国今日之景,必不得久战,而我赵国亦是同景。今赵地虽横亘千里,却隐现三分之势,同中山鏖战,晋阳、代郡却不得其兵,如此怎堪久战?”
赵章眸中闪过精光,只是他还未开口,楼缓便抢先一步问道:“那以士子所见,我赵国的强国之途何在?”
“代郡!”乐毅庞煖两人异口同声道。
话刚出口,两人皆是一愣,随即相视一笑,似乎都能从对方目中看到一丝惊喜。
“哦?”楼缓拉了个长音。
庞煖对乐毅做了個请的动作。
乐毅朝着三人拱了拱,方继续道:“仆久于燕地,通北疆风情,素知代地民风彪悍,胡夏并居,其民不善耕作、而善骑射,代人之骁勇得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今日林胡绕代而奔燕,足可见一般。
然代地风情同我华夏民风迥异,自襄子并代于赵,其民虽同赵、然犹存隔阂,同国而不能同力,惜哉。
若他日我赵得代人勠力同心,北却胡地,南下中山,又有何难?”
话毕,庞煖率先揖道:“乐子高见,我不如乐子也。”
赵章亦是心有所感,他抽出篝火旁的一根干柴,突然横指向南:“若从此地兵发中山,多久可至?”
“以轻骑之速,一日及至!”乐毅立马回道。
可惜!赵章心下一叹,代地这块无穷宝地,现在却不能发挥他应有的作用。
但得来日,赵国若能彻底统合代地之民,辖北境边骑,北拓大漠,南下中山,又该是何等风景呢。
赵章的脑海中回溯着此次赴燕经行的所有路线,各处山川地势、险要关隘,隐隐浮现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