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知易行难(除夕团圆)
消毒后,老军医又在伤口上涂了些不知名的药粉,流矢所造成的伤口不大,痛感来的快,去的也快。
待缠好布帛,穿上中衣,赵章已经没了多大感觉。他从塌上起身、对着军医郑重揖了一礼。
老者拭了把额上的汗、忙俯身回拜,道:“箭矢只入肉稍许,伤势当无大碍,殿下骨血力强,翌日就该能结痂,后军伤者众多、还需诊治,仆暂请告退。”
赵章闻言、神色微动,但也没多什么。拱对着老者再施一礼,目送对方出了大帐。
沉默片刻,便让侍卫喊来了正候在帐外的骑旅各级军官。
大伙儿进了帐、对着赵章又是一阵寒暄。赵章扫过众人,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同众将见了礼,但心下这时却不禁一沉。
除了庞煖、乐毅和骑尉赵希外,四个骑旅的百人主,已是少了一个。想起正午出阵前,那个汉子还在一脸郑重的对着天宣誓。
他心下叹了口气,随即向众人交代了明日的行兵路线,便让大伙儿早点散了下去歇息。
大营内外、火光不熄,至夜深,仍然不断有伤病者返回营地。
赵章一个人躺在塌上,翻来覆去、难以静下心来。耳边不时响起干柴在火盆里爆裂的噼啪声、还有帐外隐隐传来的低沉痛呼声。
一闭上眼睛、闪过的全是那张张毫无血色面孔。
他猛地从塌上坐起身,晃了晃头,拿过一边的帛巾抹了把脸,凝视着剧烈跳动的火焰,嘴里喘着粗气。
赵章感觉自己病了,得了那药石无法医治的病。但他得快点从这种状态中走出去,不然啥也干不了。
然而刻在基因里的恶感,又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
赵章眼神瞟过、从塌边拿起那支差点要了他命的断箭,箭头此刻已经被沁染了血迹,但在火光的微映下、依旧能散发出寒光,他的伤口用盐和烈酒消了毒,感染破伤风的概率不大。
赵章心中若有所思,试图去扭转自己的思维。
脑海中又复盘起了今日战场上敌我双方的作战情形。
之前他心底曾推演过大量只存在于理论上的研究,然而这理论无论如何推演、推演的多么严谨,但没有实践的证明、总归不能摆上台面。
()(e) 但今天通过他亲自参与进的局部战争、或多或少赵章已经能确定出一些东西。
倒并非是许钧的临战指挥上有问题,而是在战术层面上。
赵章今日在临战前,观察敌我双方在战场上的交战状况时,发现无论是步卒还是车乘,都太过依赖于大军团作战。这种此时比较依赖的常规战术,用赵章后世的思维来看,漏洞着实不少。
其中,无论是赵军还是中山军,似乎到了统军千人之上的兵尉级别、麾下大多统帅的只有一个兵种。
虽然这在上万人的大规模作战中,战役摆阵阵战时,通常整個大阵才会配备成建制的多兵种,以分列戍守于大阵的各个冲关位置,协同作战。
骤然一看,这样安排也没什么毛病。
然而,这般排阵看似无懈可击,但实际上,大军的整体阵型在各个局部位置、必然会出现弱点,尤其是在地势开阔的战场上,更加需要良好的兵种统调能力,以应对战场上发生的各种突然变化。
就似今日、某个中型方阵的一旦被冲散,缺少了多兵种的快速协调,被敌军趁势掩杀,再想重新聚兵就非常困难。
而在赵军骑旅下场后的作战效果,也从侧面证实了赵章的猜测。
骑兵运动力强,就可以凭借良好的动性,很好找到这种弱点,快速针对,然后分而破之。
而中山大阵本来就没有太多骑兵足以同赵军形成对抗。
所以当赵军的骑旅一下场,临时聚集起来的中山方阵只能依靠步卒列阵来防守。
这种情况下除了长矛阵、亦需要足够规模且密集的弓弩攒射、才能对骑兵形成有效的杀伤。
而骑兵又不会傻傻的去冲击长矛大阵,攒射在混乱的战况下更是不易积蓄,弓兵训练困难,多是行于战车之上作为射,而步卒方阵中主要的还是弩兵。
一旦阵型被冲散,不能不能重新聚集起足够多的弩,此时的弩、上弦是非常费劲的、且容易损坏,亦需要较长的时间准备。这就非常考验其余兵种的相互配合。
且骑兵有人甲,范围的箭矢攻击还要大打折扣,若没有事先的准备,以轻骑兵的动力很快就能跑掉,开始新一轮的袭扰。所以在赵军骑兵下场后,经过几轮冲击,中山本来还能勉强维持的大阵、顷刻间崩散。
()(e) 另外一点,就是在己方骑兵的作战方式上。
这次对战,赵军骑兵虽然将自身的动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但局部突破的能力却不强。换而言之,就是缺少了冲锋的能力。
因此今日行战时,在中山右翼溃崩之际,赵章仍需等待己方车步方阵彻底冲散敌军右翼阵型后,方才继续掩杀而上。
而若能在敌军阵脚开始动乱之初,骑兵就可直接上去实行突破分割,无疑能更加精准的把握战。
但是人在骑马的过程中、受力很复杂,脚下又没主要的借力点,没有马镫的骑兵并非是不能冲击,只是风险太大,骑士的伤亡概率很高。并且人们习惯了‘骑射’。
这其中的问题就又不单单是战术层面上,更是战备、习俗、战斗意识形态,等等多方面的问题。
相较于新式装备的应用,人的固有思维模式显然更不容易改变。这里面又能牵扯到国家上层那复杂的权势纠葛、利益分配。
总之赵章若想进行战术革新训练,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这背后牵扯的东西太多了。脑子里面的事往往想出来容易,但真要去实施,着实很难。
如今他也能做的也只有一步一步的去实践。只有当他有了足够多的话语权,一切的问题才能迎刃而解。
总之今日得胜,从己方的伤亡比例来看,算得上是险胜。赵军若图变,军事上的战术需要改进,武器装备也需要更新。
赵章一个人坐在塌上、胡思乱想到后半夜,直至将脑海里虚无缥缈的东西、捋顺,心下那股郁气方彻底消散。
他现在能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不喜欢杀伐、厌恶战争。然而到如今、他所能做的,也只有顺应时势的以杀去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