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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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快要偏西,宽阔的句陵河面上,偶有几艘货船正在悠悠的航行,几只水鸟鸣叫着,在货船周围上下翻飞,似乎在追逐着货船尾迹里的鱼虾。

    一艘看上去很新的渡船,正从南岸的渡口,斜斜的往处于下游的北岸渡口,航行而来。

    在北岸渡口,后勤队的百十来个营造兵丁,正在忙碌的搬运着各种物资。

    在渡口畔的一块石头之上,石珪双柱着一把直刀端坐着,看着句陵河上晃晃悠悠往北岸而来的那艘渡船,沉声开口问道:“这是最后一批了吧?”

    “是最后一批了。”站在石珪身畔的唐震简单的回道。

    石珪身侧两旁,围着后勤队的一众大军官,让这里俨然成为一处野外的现场临时指挥所。

    石珪听到唐震的回答后,轻轻的点了点头,用轻轻的拍了拍,拄着中的刀柄,然后看着河中的渡船,陷入了沉默。

    就在几日前,艮山营营部终于是下达了“全军开拔,渡河北进”命令。

    当这个不上“突如其来”的命令,传遍全营时,还是在营里,引发了些许波澜,一些留恋在酒色温柔乡里的军官们,很是不解,虽不至于违抗军令,但拖拉推诿、偷奸耍滑等等事情,层出不穷。

    这种情况最后闹到了,营部不得不专门另出了一道军令,要求全军渡河作业时,所有军官都必须亲自在岗,亲自带队执行任务,并且在此期间,不得饮酒宴客吃喝,一律统一吃军粮。

    这道严苛的军令一下,这才让艮山营里一部分浑浑噩噩的军官们,终于是在部队渡河一线,带队执行任务时,慢慢的回过神来了。

    毕竟桃林渡虽好,但终究不是艮山营的久留之地,整个桃林渡只不过是,因为打不过艮山营,又瞧在艮山营终究很快就会走的形势,才会对艮山营忍一时之气罢了,如果艮山营真就要盘踞在此,那这些被动了根本利益的大势力们,绝对会使出全身解数,和艮山营来个鱼死破的。

    当然,渡江北上的命令,终究还是让桃林渡方面的大大势力们,暗自松了一口气,庆幸这条过江龙终于要走了,也不必再拼命了。

    为了让这条过江龙,赶紧渡河北去,桃林渡方面也是异常的配合,对艮山营渡河行动的各种要求,简直是有求必应,甚至可以是千依百顺,也不为过,为的就是求一个艮山营赶紧离开的效果。

    面对这样的军令,石珪却是相当欢迎的。

    虽然在桃林渡口发生的几件事情,已经完全改变了石珪的人生轨迹,尤其是在玉波湖畔突破炼气期,让他成为了一名真正的修仙者,但他对这个长期被掠夺灵气的地方,却没有丝毫留恋之意。

    尽管,他自从晋级炼气期以来,一再低调行事,默默修行,丝毫不敢泄露自己的一丝信息,但无论如何,就在本质上,他也与凡人不再相同,他最终需要的东西,终究已不再是凡人所求的东西。

    这地方太缺乏灵气,这让石珪极度不适应。

    虽然他不知道,修仙功法在灵气稀少,甚至在缺少灵气的情况之下,都可以修炼,只不过那种修行速度,慢的比蜗牛爬还要慢,而在富含的灵气修行环境中修行,又确实是能极大地加快修炼的进度,有时这种修行条件,甚至就是日后各人修仙境界高低不同的基础。

    所以,只要是修仙者,谁又能拒绝一个具有丰富灵气的环境呢?

    如果是其他新晋练气期的门派年轻修仙者,自然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倒也无妨,命好的,大不了就是求师门赐下几颗丹药,就能拉回大把的修行时间,如果没有这些依凭,出了师门,也能凭着几法术,在人世间,享受一百来年的清福。

    但石珪一个无门无派,年近半百的懵懂散修,还有没有那么多时间,那可就不得了。

    当然,对懵懵懂懂的石珪来,这些事情,他根本就没有概念,他只是本能的不太喜欢,这种丝毫灵气都没有的环境,那种每天努力修行功法,但体内灵气增长几近于无的感觉,让他有种极度恐慌的感觉,仿佛冥冥之中,总觉得这是自己生命的浪费。

    但如今的整个桃林渡,表面看上去繁华似锦,而整个环境中的灵气,却早就被抽取一空,就像流沙上的老旧高楼,乍看上去美轮美奂,但内里早已是千疮百孔了。

    偌大的句陵河,所蕴含的灵气,居然连石珪在平苍县家中的水井都不如,作为一名修仙者,竟然在周围四五十里地的范围内,连一块最基本的可供修行的地方,都找不出来。

    曾经富含灵气的玉波湖,石珪也曾再去探寻过,但如今那里也只是个普通的凹水塘而已,那些因为特殊地形,躲过了被抽取命运的灵气,已经在他晋阶炼气期时消耗一空。

    他在遗憾之余,也只好完全放弃了在玉波湖继续修行,或是在桃林渡口另寻修行地的打算,因为在这句陵河周遭环境里,在哪里修行,都和在自己营帐里修行一样,起码在自己营帐里,还省了来回奔波的苦处。

    等他带着遗憾,正准备离开玉波湖时,一眼瞥见曾经打坐的光溜溜大石头,终于是突然想起了,要在这里留下“玉波湖”三个字,以纪念他在这里经历过的命运巨变,从此开始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于是,石珪顺用灵力,运转鬼门白骨爪的招式,用在湖畔光溜溜的大石上,硬生生的抓出了,歪歪扭扭的“玉波湖”三个字后,也顾不得欣赏,便趁夜回了营帐。

    ()(e)  等营部下达了渡河北上的命令后,他倒是有些隐隐的兴奋,也按照营部里的要求,一改往日偷懒躲闲的做派,亲自带着几个旗头,操持起具体军务来。

    到了现在,只等最后一艘渡船过了句陵河,这全军渡河的事情,基本上就告一段落了。

    也许是在这里经历过生死之间的大战,也许是渡河之后离家更远,又或是畏惧前途未卜的命运,后勤队的上上下下,竟然在此刻,都有些异样的心思飘过,就连迫切想离开此地的石珪,都有些沉默了。

    是渡河北上,但此去就是参战,古来征战刀兵凶悍,如今站在这里的人,谁又能的清,这当中还有几人,能再次来到这里,再次乘船渡河南下,回到家乡?

    船越飘越近,但思绪却越来越惆怅。

    但就在这时,站在另一边的陈刀,却有些插科打诨的道:“哎呀,可算是最后一批了,这几天可没把人给累死,天天就这么干站着,就算是个铁打的,也站不住啊!”

    此言一出,就搅乱了那惆怅的思绪,众人都好像回过神来,纷纷刻意笑起来,原先有些凝重的气氛,顿时就活跃了起来。

    石珪刻意把眼睛睁大,“狠狠”的瞪了陈刀一眼,笑骂道:“闭嘴!就这么几天,你都站不住,是不是把全身力气,都用到别的地方去了?!”

    “哎哟!石老大,我这几天,可是都是按时上卯的哇!”

    陈刀听石珪的这话,立刻就晓得,石珪肯定又要把自己前几日在求欢营里,赖着不肯走的糗事,拿出来取笑,赶忙讪笑着连连求饶。

    这时候,后勤队的众人,终于是哄堂大笑起来,连石珪也一时笑的,是前仰后合的。

    陈刀笑嘻嘻的摸了摸自己的头,见其他几个旗头,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反而瞪起眼睛,扬起下巴,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众人见状更是乐不可支。

    艮山营北大营,坐落在桃林渡北岸,距北岸的渡口大约三里地,整个大营里已经是灯火点点,一队队巡逻的军士,已经持火把开始巡逻。

    后勤队主营帐里,两只从桃林渡仓库顺来的牛油大烛,照的整个不大的营帐亮晃晃的,营帐当中摆着一张茶桌,临时充作指挥案桌,石珪带着几个旗头,正围坐在一起,桌上铺着一张能看清整个句陵河周边地区的地图,地图上散乱的放着几个碟子,显然是充当了压地图的镇纸。

    碟子里还有几颗快被抓光的干果,一只硕大的茶壶随意的摆在地上,几只随意摆放在众人脚下的茶杯里,也只有一截已经喝的快要没味道的茶水。

    坐在主座上的石珪,挨着茶桌伏着身子看向地图,一只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向坐在对面的宋大成,问道:“大成,今天拆了的旧马车,都已经按照营部的命令,完全藏在这里了??”

    宋大成点点头,有些疲倦的道:“旧的马车,还有换装下来的一些弓箭器械,都埋藏在这个点了。”

    石珪只是皱着眉头,继续问道:“那地方还能藏进多少东西去?”

    宋大成想了想,然后有些慎重的道:“那处地方是个溶洞,剩下的地方,如果只是兵甲一类不占地的物品,还是可以再放上百来十件箱子,但就怕是渡船一类的大件,东西不多,但太占地方了。”

    石珪转过头来,问唐震:“我们还有多少东西要藏?!”

    “现在还有将近一半换下来的器械,连新造的渡船,也还有两艘没有拆完,各战兵队这几天,还在移交换装下的甲衣和兵刃。”唐震没有翻自己中的拨测,而是很自信的出了当前的现状。

    “这些是今天的送来的东西。”坐在在身畔的陈刀拍了拍中的簿册,也插嘴道。

    石珪直起身来,抬揉了揉自己的眉间,然后有些无奈的道:“按照现在的这状况,别藏东西的地方不够,就算是藏东西的地方够,按照现在的进度,没有个十天半个月的,别想做好所有的事情。”

    见众人都沉默不接话,石珪也只得无奈的在心里叹了一声气,自己的公开抱怨,自己的下属,的确不好接话。

    他又继续问唐震:“现在,这些埋藏的物资,移交给留守队的进展如何啊?”

    唐震毫不犹豫的回道:“除了今天新藏的这批物资,其他的东西已经完全移交了,移交的时候,是我带着留守队的人,亲自现场验视,对册捡点清楚后,才签字移交的。”

    石珪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嘱咐道:“等会吃完饭,大成你就辛苦点,和唐赶紧清对,争取明天,就把今天埋藏的东西,都移交到留守队里。”

    就在这时,营帐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掀了起来,一个胖胖的身影,带着几个人影钻了进来,一股饭菜的香味,也顺着飘了进来。

    石珪抬头一看,正是主管伙食的旗头常大山,他身后几人都提着一个个竹制的食盒,而那股饭菜香正从那食盒中透出来。

    常大山一进营帐,就往石珪身边挪动,嘴里还喊道:“石老大,我给您送饭来了。”

    石珪笑着点了点头,用指了指自己身前的几个空碟,嘴中却是笑道:“大山那,你可是救命的活神仙啊,你看看这些空碟子,要是你再不来,他们几个,连这些空碟子都要啃咯!”

    ()(e)  这时候,石珪身边的包大力,看了常大山一眼,就站起身来,动收拾起茶桌来,几个旗头一看,也连忙站起身来跟着收拾。

    常大山不顾正在起身收拾东西的几个旗头,硬是把自己胖胖的身躯,挤到石珪身边,笑嘻嘻的回道:“怪我,怪我,这几天,全营上上下下都吃军粮伙食,前一阵子,这伙夫们都闲的忘了怎么做饭了,这段时间,连拉带拽的,才慢慢扭回来,但脚还是慢的不行。”

    常大山边,边麻利的指挥着几个伙头军,赶紧把食盒里饭菜拿出来,摆放在刚刚收拾开的茶桌上。

    不一会,一桌略显丰盛的菜肴,已经铺满了整个桌子,当中就有一道石珪最喜欢吃的清蒸白切鸡。

    等众人重新落座,端起碗筷时,石珪第一个伸出筷子,夹了一只鸡腿后,众人这才纷纷落筷,一时间稀里哗啦的吃饭声才大了起来。

    陈刀嚼着一块鸡肉,嘴里却是含含糊糊的道:“老常,你做的这鸡肉,可柴的很那,半天都嚼不烂,你这不是把煮汤的老鸡,捞出来做的白切鸡吧?”

    “嘿!老陈,你这是在求欢营里,把嘴都吃叼了吧?老常这一天天的,领着人做三餐,能做出来,让你填饱肚子,就不错了,你还这么多要求,啊!?”静坐在旁边的包大力,冷不丁的了几句。

    陈刀却是不屑,摇头晃脑的道:“老包,你特娘的也别捂着,咱们这几天都跟木头似的,直愣愣的一杵,就是一天,这嘴里简直淡出鸟来,就这桃林渡的条件,老常要再不给做点好吃的,难道还要学前面行军时,干啃窝头不成?!”

    石珪见众人的兴起,也有些自嘲的开口道:“特娘的,我今天才站了半天,就感觉腰酸背疼的,我这把老骨头,可不禁不住折腾了。明天,大力,你可得提醒我,要带把舒服点的椅子。刀,你子,特娘的给我跑勤点,省的我去费牛劲的。对了,大山,明天可真要记得,再搞几个好菜来,让大家伙解解馋啊!?!要不就这么干耗着,谁也耗不住啊!啊?!”

    唐震听见石珪的话头,端着碗筷扒饭时,又拿眼睛瞅了瞅浑然不觉,依旧笑嘻嘻回应的常大山,心中也只能暗暗叹了一声,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谁也帮不了谁一辈子。

    其他几个旗头,听见石珪如此自嘲,也都嘻嘻哈哈的笑了几声,便埋头吃饭。

    原本这种细致的活计,都是唐震带着人在干,后勤队的主官石珪队正大人,一般是猫在营帐里躲懒。但营部要求,这次全军渡河,所有军官都必须亲自带队,所以,石珪只好出来主持具体事务。

    但石珪如今的性子,又怎么耐得住那些琐碎的事务折磨,还没等全军开拔北上,他就已经不耐烦的,想要将事务丢给唐震具体负责,但军令之下,他又不好躲回营帐里偷懒,只好每天带着众旗头,来到主营帐里主持具体事务。

    这每日里,各种细碎的事务,搅得石珪精疲力竭,骨头僵硬,虽然军令明确不得吃喝,但石珪自持身份特殊,还是盼着能搞些好吃好喝的东西,来犒劳自己一番。

    但这负责伙食的常大山,也不知道是不是忙晕了头,这几日时常要到很晚,才将众人的饭菜送来,而且这饭菜的质量也大不如前。

    几个精细的石珪身边人,这才在众旗头面前,敲打起常大山来,但这常大山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不懂几个精细人的话,依旧我行我素,这才扯出了陈刀和包大力,一唱一和之间的讽刺来。

    如果是后勤队里的其他军官,如此大喇喇的搞特殊,早就被众人在背后戳断了脊梁骨,鞋和绊子都不知道要吃多少,但石珪算是后勤队的定海神针,为人四海义气,对队里的兵丁很是照顾,再加上里的功夫不弱,所以在队里威望很高。

    更何况后勤队里的旗头,都算是他一提拔的亲信,尤其是紧跟石珪的包大力,更是从石珪中,学得了一身好武艺,如此一来,别石珪只是拉了几个人,想在吃喝上搞点花样,就是他真要公然搞点其他事情,后勤队的众人也只会赶紧凑趣,绝不会有人上一句。

    如今这常大山的我行我素,在后勤队的一众旗头眼里,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吃里爬外了,包大力的眼睛里满是冷然之意,陈刀满眼都是鄙夷,唐震则是一脸的怜悯,孙义事不关己,很淡然和一脸懵懂的宋大成,一起低头吃饭。

    石珪心里明白,风花雪月和富贵繁华的桃林渡,不仅改变了自己,也改变了常大山,如果是平日里,石珪可能一笑而过,毫不在意。

    但如今,自己既要凭借艮山营再上青云路,这后勤队,就是石珪在艮山营里的根基所在,决不能让其他人掺进沙子来。

    更何况,艮山营里还有个神秘莫测的征兵使者,让石珪寝食难安,这后勤队,就是石珪蛰伏隐藏之地,是石珪隐藏自己的最佳安全场所,事关石珪自身安危。

    现在,谁要敢往后勤队里伸,石珪必然就要断然反击。

    所以,当石珪以这样自嘲的口吻,一再提醒之下,常大山还要依旧我行我素,那也就不能怪石珪心狠辣了!

    石珪眼中寒芒一闪而过,笑嘻嘻的从碗中抓起那只紧绷绷的鸡腿,放在嘴里,用力的撕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