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何去何从
手冢惴惴不安,又不敢细看迹部的表情,只透着见他伸出两根修长洁净的手指,哗啦啦的翻着书页,声音也很温柔,还透着懒洋洋的意味,“没关系,回头本大爷就找了下一册给你。”
迹部的语气听不出愠意,手冢总算松了口气,“多谢殿下。”
迹部随手把书丢回桌上,又问:“你还喜欢什么玩意,本大爷陪你解解闷,啊嗯?”
“啊?殿下……不用费心。”他知道迹部很忙,怎好意思让他陪自己解闷,尽管内心窃窃的有所期待……
“不过看你这样子,就不像个有情趣的。”迹部背着手,在书房里四下张望,“玩点儿什么呢?出去走走么,你好像又没什么体力了……”
听迹部取笑自己没情调,手冢口唇一张,似乎是想辩解,终究只是面颊一热,讪讪的低下头去。
“算了,跟本大爷下盘棋吧?”迹部从多宝格上取了围棋盒子,放在画有棋盘的桌上,将其中一只推给手冢。
对兵略一类的书籍很有兴趣,下围棋似乎也很熟稔,手冢开盒子,抓起一把白玉棋子,又让它们从指缝间一一漏下,那清脆的敲击声,仿佛是来自封印的记忆深处,某种启示的声音。
“嗯,我试试……”
迹部捻起一枚墨玉棋子,信手往棋盘中一放,随意的开了局。
一开始两人落子都很快,修长的手指,柔软的衣袖,晶莹的围棋,相互映衬,甚是好看,在加上手冢含蓄沉静的容颜,和迹部懒散率性的笑意,真是优雅如诗,唯美如画。
然而,只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两个人的动作就慢了下来,迹部歪着的上身坐直了,手冢玉色的面颊则紧绷了,眉心眼底,都聚敛着凝重之色。
金红色的夕晖,从窗外照进来,暖暖的撒在棋盘上,可迹部和手冢感觉到的,却是森然的杀伐之气,那些纵横交错的黑白子,仿佛都变作了士兵、骏马和刀剑,为了一角地盘而纠缠厮斗,浴血冲杀。
迹部两指夹着棋子,悬在棋盘上方,像是垂了千斤重物,竟隐约的有些颤抖,啪的一声,重重的落下,而巴掌仍覆在棋盘之上,好一会才缓缓的提起,仿佛对自己艰难做出的决策,仍有一丝的犹疑不定。
“轮到,你了。”迹部的声音平静,却渗着寒意,如同凉水从刀锋上滑过。
手冢将棋子卷入掌心,紧紧的攥住,眉心深锁,盯着棋盘,甚至听得见他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良久,他抬起手,似乎想要落子,却从发际滑下一颗豆大的汗珠,划过他的额角和脸颊,在下巴上停留了一会,终于滴落在棋盘上,而他的身体也随之一晃。
迹部忽然起身,袖子挥过桌面,棋局登时凌乱。
“算了,就到这里吧。”迹部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手冢。
“不,不下了吗?”手冢先是一愣,继而两肩一松,委顿不堪的半伏桌上。
掌中棋子跌落,滴溜溜的滚了半圈,最后停在迹部的脚边。
迹部走到手冢身旁,在他的手上抚了一把,掌心尽是凉凉的汗渍。
“只是下棋而已,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
“我,我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我不出来……”
迹部唇角微微一挑,露出一个似是了然,又似是讥刺的淡笑,巴掌落上手冢的肩头,“哼,就算是这样了,你仍堪做本大爷的对手啊。”
手冢很是茫然,从迹部手上传来的温度,依然温柔、稳定,可是那双清澈却不见底的眼中,却有着让他莫名感到心惊的东西。
这时,听见门外仆役恭敬的请示,“殿下,可以摆饭了吗?”
“摆上来吧。”迹部又坐回手冢对面,把棋子一颗一颗捡进棋盒,恢复了自在懒散的态度,“跟本大爷一起吃晚饭吧,需要叫个人来喂你吗?”
“……”手冢也有点儿想笑,心头沉沉的压力,总算散去了大半。
仆役们手脚麻利的撤开棋桌,饭菜就流水似的摆了上来。
迹部招呼手冢对面席地而坐,菜色虽称不上丰盛,但每一碟都务求精致,色香味俱全,就连一壶清酒,还未倒出,便已异香扑鼻。
还在疗伤调理的手冢面前,只有一碗白粥,和两碟清炒的菜。
迹部自己动手,斟了半杯清酒,对着手冢敬了一下,“你现在还不能喝酒,不过本大爷相信,你的酒量一定很不错,等你痊愈了,再畅饮一番吧。”
完振袖出臂,仰脖一饮而尽,不出的优雅而豪气。
手冢心头一动,他怎么知道我酒量好?
不过,或许自己真的有酒量吧,单是看着他喝酒的样子,就觉得很有兴致……
跟迹部相处的这半个多时辰,手冢似乎对自己的“认识”,一下子多了许多。
喜欢兵略,对于行军仗不陌生,甚至和迹部棋盘推演,脑海中都能浮现千军万马。
会喝酒,但好像喜欢比较节制的喝法。
最让他在意的,迹部殿下应当是很照料自己的,但是和他之间,那隐隐存在的对抗感,又是怎么回事,只是自己的错觉吗?
“你怎么不吃?”迹部伸过筷子,在手冢的碗沿轻敲了一下,“没有力气?本大爷亲自喂你如何?”
“殿下笑了……”手冢赶紧收了思绪,低头吃饭。
饭后,医官又在门外请示,是要给手冢验伤换药。
迹部准许了,在靠窗的太师椅上坐下,悠闲看着医官和侍女往来忙碌。
侍女准备好了热水、剪刀和干净的布帛,迹部挥了挥手,她们便掩门退出。
“请宽衣。”医官向手冢抬手示意。
“有劳了。”
手冢刚解下腰带,忽然发觉迹部歪在椅子里,支肘屈指撑了面颊,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手底动作不觉犹豫了。
在路上的这几日,每天他都当着迹部和观月的面,解衣换药,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刚才撞破迹部好事,目睹了那香艳一幕之后,似乎突然觉得有点儿什么了……
“手冢君,请宽衣,下官好检视一下您的伤势。”医官见手冢出神,又出声催请。
“啊,是。”手冢赶紧低头,藏起微热的两腮,略转过身去,快速除去了上衣。
手冢侧对着迹部坐下,医官心翼翼的替他拆了绷带,胸口和肩头两处大创都已收了口,暗红色微凸的血痂,看着仍触目心惊。
医官低头仔细检查了一遍,笑着对手冢:“手冢君先前的体魄强健,伤口恢复的很不错呢,已经没有大碍了。”
迹部眯着眼睛,目光在手冢赤/裸的上身扫来扫去。
先前没怎么注意,这会看来,他的身材还真是不错,皮肤光洁密实,肌肉健美有致,有一种奇特的、柔性的力量感。
除了大大十几处新伤之外,还有一些深浅大各异的旧创,这家伙外表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就冲着这一身伤,也是个狠角色啊。
他他是从大明朝回来的,先前有过什么惊心动魄的经历么?
迹部看的高兴,手冢却入芒刺在背。
开始他还能撑着做若无其事状,可是随着迹部的目光越来越放肆,他的脸颊也越来越热,耳根开始蔓延,沿着脖子向下,最后连胸膛都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这还不是最难堪的,知道迹部再盯着自己看,不仅肌肤敏感的宛如毛孔洞开,无数只虫细细爬过,连下腹某处都极不安分的不时一跳,大有抬头的趋势……
“咦,手冢君,你怎么出了一身的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医官发现了不对,关切的问。
“不,没,没什么……”岂止是出汗,手冢连喉头都热热的,眼看要不出话来了。
好容易捱到医官给他清洗完伤口,换了药重新裹上,手冢赶紧掩上衣服,已经是手忙脚乱了,只听迹部在背后嗤的一声讥笑。
医官简单交待了两句,便向迹部行礼告退,侍女收拾了东西之后,屋内又只剩下迹部和手冢二人。
“看来过不了几天,你就可以痊愈了?”
“全赖殿下的照料……”
“你有没有想过,好了之后,要去哪里,又做些什么?”
“这个?”
手冢先是一呆,跟着垂下头去,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淡薄的笑容透着萧索的况味。
这几日他都在苦苦追索自己失去的记忆,却没有想过将来,突然被迹部问到,的确是一片迷惘。
天地很大,可是哪里才是自己的归处呢?而且伤好了之后,就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了吧……
见手冢良久不语,迹部忍不住又逗弄他,“你喜欢冰帝吗?”
手冢不解其意,一时没有回答,只是茫然的望着迹部。
“嘿嘿,如果你觉得这里好,不妨就留下来?”迹部踱到手冢跟前,慢慢的朝他脸面贴了上去,近的可以看清他眼底映着的自己的影子,口中嬉笑着,“既然你也认为本大爷对你不错,就给我做个老婆怎么样?”
手冢如遭雷劈,瞠目结舌,半张着嘴却蹦不出一个字出来。
迹部欣赏了一会他奇妙的表情,突然哈的笑出声来,“算了吧,像你这样人,如果成日里只陪着本大爷喝酒下棋,那真是太可惜了!”
不给手冢反应的时间,迹部就大笑着出门去了。
虽然犹自沉浸在强烈的震惊之中,虽然耳边是迹部恣意的笑声,然而手冢却感觉到,他临去的眼神,不但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反而如刀剑激荡,迸射出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