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麒麟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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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滴汗珠划落脸颊。

    唐翎书从袖中取出一块帕,看向我。

    白净的帕,我猜这块帕上也有淡淡的绿茶香味。笑着摇摇头,我抬起袖口,将脸上的汗水擦干。

    唐翎书也是一笑,用帕把自己脸上的细汗擦干。

    芝麻跑了过来,问我:“姐,雨冰茶现在喝吗?”

    我眨巴眨巴眼,她一蹦一跳跑了回去。

    “走吧,喝茶去。”我邀请道。

    唐翎书和我并排而走,来到一座假山前。石阶很宽,两人一同行走,不觉得拥挤。假山上的石阶直通山顶,最高处有三层楼高。

    唐圣元已经坐在亭中的石凳上,面前摆放着一碗米汁。芝麻见我和唐翎书上来,便将牛皮酒袋打开,将两个碗斟满。

    天上的那片风舞九天逐渐散开。

    饮一口雨冰茶,冰凉入口,微微米香。茶入喉中,又感到酒的温热。

    唐翎书品着雨冰茶,虽没有言语,从他的神色中却看出轻松和宁静。

    雨冰茶虽名为茶,却实为酒。唐圣元不能喝雨冰茶,但是他面前的米汁是麻姑精心所制,香甜可口。他喝了一碗,又加了一碗。

    芝麻取出火折子,把亭中的灯点上。

    再抬头远望时,夜幕悄然降临。目光所及,院中的各园子、各条道路都点上了灯。大地安静下来,风也披上了神秘的舞衣。

    芝麻一时兴起,开始讲起鬼故事。我见唐翎书没反对,也就由着她胡八道。

    “有一家姐,她时候有段时间剪了短发,周围的姑娘姐们都嫌弃她是假子,不爱和她玩,那时候周围也没有同龄的厮公子们,所以她只能一个人玩。”

    “可偏偏,有一天,那名姐的身边出现了一个陌生的、比她大不了两岁的姑娘,愿意和她玩,两个人如影随形。”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等到那名姐的头发长了后,再也找不到那个姑娘了。而且,除了她自己,家里没有人有印象见过那个姑娘。周围人都,她肯定是记错了,或者是因为没有人和她一起玩,就自己凭空想象了一个玩伴儿。”

    “不过看着她长大的一位姑姑,这名姐年纪更些的时候,救过一只受伤的白兔。那只白兔长得很漂亮,不同寻常,再根据姐的描述,那神秘的姑娘长得竟有些像那只白兔。姑姑就猜测,或许是那只白兔前来报恩了。”

    芝麻的绘声绘色,舞足蹈的。唐圣元竟看似有点儿信以为真,不知为何,中途瞧了我两眼。

    “那只白兔伤好了之后去了哪儿?”唐圣元果然好奇了。

    “当然放回树林里啦。”芝麻的一点儿都不含糊。

    唐圣元开始认真的思考。

    “圣元兄,你可别听芝麻胡编,她最喜欢讲鬼故事了。”我解释了下。

    唐圣元看了芝麻一眼。

    芝麻哼了一声,不以为意。

    “天色已黑,二弟,我们该告辞了。”唐翎书。

    芝麻变戏法似得拿出两个灯笼,点上,兔形状的灯笼给了唐圣元,圆月形状的灯笼给了唐翎书。

    我盯着唐翎书上的灯笼,怎么看怎么眼熟,这不是我的那盏吗?这个芝麻,真是太不够意思了,居然把自己家姐的物品私自送人。

    唐圣元刚听完白兔的鬼故事,又看到兔形状的灯笼,有点儿紧张,但面色还很镇定,一人走在最前。芝麻跟在他的身后,就差捂着嘴偷笑了。

    将唐家两位公子送走,芝麻晃到我的面前,挑挑眉,:“姐,打拳打的还不错?”

    我冲她笑了几下,淡定一张脸,躺在一旁躺椅上,翘起了二郎腿。

    芝麻眉头一皱,双抱胸,批评我:“是不是最近又见了冷爷了,瞧瞧你都跟他学了多少臭毛病。”

    两眼一闭,我什么都听不见了。大概吧。

    第二天,唐翎书见我既已无大碍,就和唐圣元告别乐府,启程,边游览边回籽州。

    我想着自己从没去过籽州,也考虑结伴同行。飞鸽不合时宜的又送来一封短信,:麒麟出云。于是打消了去籽州的念头,和他们二人一一道别。

    临走时,唐翎书和上次在云府的留信上一样,邀请我有空去籽州游玩。

    我欣然答应。

    一人上街溜达,一抬头,看见一块木匾,黑底金字,上面写着三个苍劲俊逸的大字:卧梦轩。

    指从袖中勾出折扇,一摇一晃迈入门槛。

    今天兔亲自出马,在一侧的桌椅旁招待几位异域客人,着听不懂的语言。难怪了,兔不是中原人,来自哪里也不清,但是他天生语言天赋高,异域的语言都被他信拈来。

    兔看到我,用眼神指着楼上,意思是,冷易君也在楼上接客呢。

    生意这么好?不行,我得问我的“亲哥哥”要点儿零花钱花花。

    一楼后门的两侧都有楼梯,我挑了右边的楼梯上楼。二楼是包间,一些比较隐私、但又不需要另择其他地点的生意会在这里商讨。果然,虽然门窗墙壁隔音效果好,静下心来,我还是听出了冷易君的声音。似乎正到关键之处。

    我抬脚,准备继续上楼。突然听见身后有一道门被打开。

    转头,看见冷易君探出一个脑袋,也看向我,用嘴型问我:找亲哥哥有事?

    我摊开,表示完全没有。

    他冲我挥挥,意思是:那就自己玩去吧。

    ()(e)  我继续上楼,身后传来轻轻的关门声。

    三楼也是包间,但是最东面的一间算是冷易君的办公室。每两天还有月初的头两天,冷易君都会在此房间内听卧梦轩的伙计们汇报近两日的工作。

    今天正好是他办公的日子。

    我推门进入,看见窗前的茶桌上已摆好茶具,茶炉上覆着盖子,里面的碳火大概已经被暂时收走。

    转身关门。

    冷易君的桌子上除了笔墨砚、空白的纸张和镇尺,别无他物。平常这里不上锁,所以商业资料都不会放在房间内,而是由各个伙计自行保管,每份任务单子被执行和反馈完毕,都直接进库房建档。

    我把窗户打开,坐在茶桌前,试了一下茶壶,还热着。在一旁挑了一个茶杯,自斟自饮。

    窗外正好可以看到前面两条街景,那里是清州的繁华地。如果陈逸飞在的话,肯定会很喜欢眼前的景色。和他已经多日不见,要不要路过柳州去看看他?

    正想着,有人走近,敲门。

    本不打算应答,门外突然喊了声:“二姐。”

    “二姐”是卧梦轩和冷府的人对我的称呼。冷易君是我的大师兄,我是他唯一的师妹,自然是排名第二位。平常这里人多眼杂,两处的人都称呼我为二姐。

    “进来。”我回道。

    推门进来的,是卧梦轩的人,我认得他。他双目明亮,身形矫健,擅长收集情报和跟踪。

    卧梦轩门下的奇能异士,有些是因为冷易君慧眼识英雄,他们还在民间无人问津的时候,被冷易君带回卧梦轩,像是兔;还有些在江湖上早已闻名,和卧梦轩惺惺相惜,愿意加入卧梦轩,并且通过卧梦轩严格测试,正如我面前的这个人,安离青。

    “幽灵王,好久不见。”安离青的行踪如幽灵一般神出鬼没、难觅其踪,卧梦轩的人都喜欢称呼他为幽灵王。

    安离青笑了:“二姐,好久不见。”

    “是关于冥兵营的杀?”我问。

    安离青又笑,:“二姐不愧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能在江湖上存活多年、并为众人熟知的杀组织,没有几个。冥兵营只在夜间行动,夜里安静,很容易听到一些轻微的声响,所以跟踪他们很难。”

    “玉苍派出事,卧梦轩必定是在第一时间将消息从北州平城传到清州墨城。我在前日,也就是蒲月二十五日申时一刻收到消息,得知当夜,玉苍派案件的凶会出现在江城和郁城的交接处。”

    “消息从北州平城送到清州墨城,最快需要三个时辰,之后,轩主进行安排,并将再次收到的行踪消息传递给我。冥兵营没有装备千里马,他们只在夜间赶路,路线是在北州境内,从平城出发,经商城,再到郁城。”

    “于是我猜测玉苍派的案件发生在二十三日的夜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将目标锁定,并对他们之后的行踪预判得准确无误,除了幽灵王,应该没有第二人了。”

    安离青的性格直爽,点头赞同:“不错,案件确实发生在二十三日的晚间。二十三日早上卯时三刻,平城的联络点将消息加急报送卧梦轩总部,并同时将消息发送到全境的站点。我的行踪只要跨城界,就会报备卧梦轩总部。很巧,接到消息时,我正在燕州最北的麓城。二十三日酉时整,我收到轩主的密令,前往平城查明案件。”

    “半个时辰后,我已身处王义夫的家中。他们的遗体已经被官府接走,例行检查并立案,于是我重点分析房屋院落和几人卧室中的各种痕迹。几位受害人的死亡地点被封,房间都相距不远。”

    “经打探,当夜,王义夫与最受宠的妾吴氏住在一处,在西院,吴氏生有一子,也一同住在西院;王义夫的正妻张氏在北院休息;另一位妾赵氏和她的女儿住在东院;王义夫的长子单独住在南院。二十四日一早,玉苍派有集体晨练,侍女们在叫醒各自主人时,发现了他们已经死亡。”

    “王义夫的正妻张氏喜欢花草,院内四面墙下都铺满绿草。在东北侧的草地上,发现几处被踩踏的痕迹。从青草被踩断的伤口推测,时间是在子时三刻后。”

    “听东院的赵氏睡眠不好,即使点上助眠香,通常也是子时三刻后才能入睡。而且她在睡中总是梦寐不断,辗转反复。对此,她的侍女怨言很多,因为她要陪着熬夜,第二天起来,除了叠好被子,连床褥也要一同整理。那名侍女还,别看这位赵氏长得美,可惜睡眠差,睡相也不好,所以首胎生了女儿后,老爷也就不愿意多来东院了。”

    “我进了这位赵氏的房间,却发现她的床褥并不乱,只在平躺姿势的双的位置上,有抓痕。这就明被害时,赵氏至少没有进入深度睡眠,她听到动静,看到了凶,却来不及反应,双紧张的收紧后,便停止了呼吸。由此,我判断她的死亡时间是子时三刻左右。”

    “赵氏的女儿就睡在隔壁,她应该是同一时间被害。”

    “王义夫的大儿子遗传他的父亲,喜爱女色。经常在亥时左右招一位侍女进房间,两人在屋内折腾到子时方休。这些事情,都是由他的贴身厮办理。被害的当晚,这位王大公子也临幸了一位侍女,然而第二天一早被发现时,他一人躺在床上,保持酣睡的姿势。那名侍女也辩解她在房内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其他人。”

    “王大公子还有一个习惯。起因是他有轻微的洁癖,每当与侍女交合之后,就会在房间里,用早已准备好的热水和毛巾擦拭身体,自己将衣服和床单换下,扔在衣架上,第二天他的贴身厮会拿走清洗。根据我得到的资料显示,第二天一早,厮确实看到了换下的衣服和床单,这明当夜子时后,王大公子换擦完毕,由于疲惫而快速入睡后,被杀害。我推测他的被害时间,至少在子时一刻之后。”

    ()(e)  “王义夫妾吴氏的儿子还,只有四岁,晚上都由奶妈陪着睡。奶妈的年纪不大,也在四年前刚生过孩子,现在是二十出头。俗话的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位奶妈也是位不安分的主。她长得有些姿色,喂过孩子后越发变得有女人味,她经常在公子熟睡后,和院里的总管私会。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时辰。”

    “不过人的福分真不好,半个时辰的私会,却救了她一命。我了解到他们私会的时间,是亥时六刻至子时二刻。”

    “最后到王义夫和他的妾吴氏。吴氏很会做人,知道王义夫的睡眠不太好,他平日也不喜欢听到门窗开合的声音,于是就把门窗和门框窗框重新找人订做,用得是特制松软的木材,开合无声。但如果指甲长且锋利的话,很容易在上面留下痕迹。”

    “我在门框上发现了指甲的痕迹,而且那道痕迹上,还蹭有剧毒的粉末。彩七杀从不用毒,这些剧毒的粉末,让我觉得很奇怪。比对痕迹的方向和力度,我推断出凶开启门的势和臂姿势,进一步推测,凶的身高要比我矮半头。”

    “彩七杀的武器是用针,通常一道光影,针便被甩入身体内,快而狠,将人杀于无知无觉中。针作为武器,很难掌控,需要有多年的练习。如果凶不是彩七杀的话,这些作为杀人武器的针,只能是通过刺入。”

    “刺入的速度慢,会有疼痛感,尤其是对于睡眠并不好、有武功底子的王义夫。王义夫一旦被惊醒,睡在他旁边敏感的吴氏,也会随即醒来。所以凶需要慎重,要么通过点穴、要么通过用毒。”

    “所以凶很有可能会使用官府无法查明的毒,在银针刺入前,让王义夫和吴氏摄入体内。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一同吸入。”

    “至于死亡时间,与王大公子类似,却又有些不同。吴氏长得美艳无比,男人见到无不心动。他们戌时过半就关门灭灯,两人在屋内的动作不,离得近的侍女们都听得清楚。”

    “王义夫也有个习惯,他会在亥时将过的时候,醒来,再次与还在睡梦中的妾云雨一番。在他的床单上,我发现了两块明显的、不同时间的痕迹。第二日,这两人被发现死亡时,各自睡在一旁,看来已入睡。因此,我推测,他们的死亡时间,在子时左右。”

    我安静听着安离青的解,他虽得有些露骨,我们却都未在意。大概是因为他见过我凶残的杀人法,所以只把我当作心狠辣的轩主师妹。

    于是我继续面目表情的听着。

    “总结以上的死亡时间,按顺序,应该是王义夫和吴氏在子时被杀;之后是女儿,在子时一刻被害;第三个毙命的是王大公子,时间是子时二刻;接下来是赵氏和大女儿,死亡时间是子时三刻;最后是张氏,时间是子时四刻。”

    “关于凶的身份,我听闻当晚院内有一个厮起夜,看到屋檐上飞着三个骷髅影子,差点儿吓晕,顿时不管不顾,跑回了屋里躺下。”

    “骷髅的身材,再加上剧毒的粉末,我想到了同样是杀组织的冥兵营。去平城细细打听,果然有人在北州和虹州交界的林中,也见过三个枯瘦身形的人。”

    “冥兵营善于用毒,他们近期研制出一款无色无味,通过吸入体内来发挥作用的剧毒。这个情况让冥兵营和玉苍派案进一步匹配。根据对他们的了解,我推测出他们二十四日午夜的路线,守株待兔,果然在北州商城和虹州庐城的交界处发现他们。于是我将他们的撤离路线汇报给轩主,并继续跟踪他们。”

    “二十五日深夜,三名冥兵营的杀到达预想的地点,我的任务完成。”安离青把过程详细明,这是对我的信任,也应该是冷易君的吩咐。

    “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清真相,把一切变为可能,幽灵王,谢谢你的解释,我已经听得很明白了。”我道。

    安离青并不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彩七杀的蓝杀,但是如果他看过三名冥兵营杀的尸体,他肯定会发现这三人的死亡痕迹,是我造成的。

    “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安离青终于完成了安排给自己的新任务。

    “嗯。”我点点头,和他各自抱拳。

    看天色,竟已不知不觉暗下来,再看一旁的滴水石刻,才刚过申时,看来又有大雨将至。

    为了避免淋雨,我还是早点儿回家为好。

    从三楼下来,路过二楼,听见冷易君还在里面和客人谈着。我从腰间取出指长的细笛,吹出一串鸟叫声,告诉他,我玩够了,自己乖乖回家了。

    继续下楼,兔和异域的客人都已不在。

    出门,走过两条街,一半的路程,突然一滴雨落在我的头上,紧接着,又是一滴。很快,地上落满了大滴的雨滴。

    不是吧?雨这就来了?四周突然听见好多女子的惊呼声,她们都被大雨到来的速度吓到。

    没忍住,我笑了出来。

    刚要抬脚,施展轻功而起,一把精致的纸伞出现在我的头上。

    我抬起头,看向一旁:来人的长相棱角分明、异常英俊,身着深蓝色长袍,冰冷着一张脸看着我。这不是云清麟吗?

    阿,我想起来了,麒麟出云,没想到来的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