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和气生财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管南北,彼此相邻的村子就鲜少有不沾亲带故的。
而杨默作为本地人,真要攀亲带故起来,叫眼前这位为首的老头一声“叔公”却也并不为过——毕竟杨默的姑妈就是嫁到这个村子里,而以前经常跑这边玩的他也的确跟这老头打过几次招呼。
虽然进入八十年代后,齐鲁这种七转八绕的亲戚关系并没有什么卵用,但在这档口张口叫上一声叔公,却也是个缓解紧张气氛的好办法——当然,如果再配以一个热情的拥抱,不管是谁,估计一下子都很难再升起动的念头。
“你是?”
为首的老头被杨默的热情弄得有些发懵,有些艰难地从这后生的拥抱中挣脱出来后,看着这略有些眼熟的脸孔,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
“哈哈哈,俺叔公,你忘了?我,杨默,隔壁村的杨屎蛋啊!以前经常来俺们村里玩的上次捋你家门口的榆钱串还被你拿烟杆抽屁股的那个,您忘了?”
杨默笑吟吟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余光扫到人群中的某个汉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松开了中的铁锹,顿时轻轻松了口气——上一世就是这個做事不经脑子的孥货在口角中率先动,这才闹出了偌大的变故。
老头有些狐疑地盯着眼前的年轻后生看了一会,眼睛滴溜了一圈,满是褶子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重重拍了杨默的肩膀一下,宛如一个热情的长辈:“哦原来是你子啊咋滴,你现在在钻探公司上班?”
把老头这番充满了农村式狡黠的表现纳入眼底,杨默很确定这位八竿子刚刚能打到的叔公压根底就不记得自己;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瞅出了对方的心思——眼瞅着西南钻探一公司这次的态度超乎自己的强硬,这位已经混成了人精的叔公并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也不太想去得罪某个未曾证明身份的农业局衙内。
因此,随便找个什么由头缓和一下现场氛围,然后就坡下驴地卖个人情,把眼前这事暂时揭过去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不过杨默并不打算把事情控制在“见好就收”的程度就完事了。
原因很简单
以村民们的实际情况,就算这次把那十三根五层半套管“找”了回来,以后肯定还是会再丢的。
到时候怎么办?
公司肯定会再派出他们这些综合办公室的年轻们继续找回啊!
可问题是,现在是八十年代末,造成西南钻探一公司这一系列的套管丢失事件背后所蕴含的实际原因复杂无比。
靠着“人情”或者“硬压”的段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不,即便不考虑自己以后在当地如何做人的问题,在这个特殊的历史环境下,一个不心,难就在某次冲突中把自己就搭进去——凭借着重生的记忆,杨默或许有能耐把当下这次原本后果极为严重冲突在萌芽中就把它掐灭,但下一次未知的冲突,他就真的没把握了。
想到这里,在众目睽睽之下,杨默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转头却是没大没地搂着老头的肩膀,凑到他耳旁轻轻到:“俺叔公,俺知道俺们村穷,每年应付完三留五统后,日子都不太好过,如果再像今年一样的上面压任务下来,的确要了人老命可即便如此,也犯不着冒那么大险嘛!”
“这么着,我帮咱们向公司申请一个可以轻松点赚钱的门路,保证叔公你们要不了几天就能应付掉眼前的困难不过咱齐鲁好歹也是礼仪之乡,凡事讲究个投桃报李,要是领导那答应了的话,叔公你放话让叔叔伯伯们把那些套管都还回去怎么样?”
()(e) 着,杨默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俺叔公,这批五层半套管的确事关重大,公司不可能作罢干休的;而领导那边早就查清楚了,那些套管全在猛子叔和赵婶院子里放着呢,真要逼急了让县里的公安大规模出动,这祸事可不!”
饶是对今天的事心里已有判断,但听闻杨默这话,老头还是悚然一惊。
迟疑了半晌后,老头看向杨默的眼里写满了怀疑:“啥活计能这么赚钱?后生你知不知道”
话还没完,就被杨默打断:“叔公,不就是一条一公里不到的三级路么,撑死了也就两万出头而已,多大点事?”
才两万出头而已?
老头被这后生蛤蟆般的口气惊的倒抽一口凉气。
你丫的知不知道两万块钱是多大一笔钱?
你丫的知不知道不算上油田的话,数遍整个临邑县都找不出十个万元户?
看着心神短暂失守的老头,杨默没打算留给他清醒的会,当下乘热打铁地追问道:“俺叔公,我就问你,这事您乐不乐意吧叔公,可得记着了,俺也是本地人!”
最后一句,杨默的声音压的很低,语气却极有力道。
虽然不喜这货一开始那不怎么恭敬的语气,但最后一句话显然是打动了老头,顺着杨默的思路盘算了两圈后,老头瞅了瞅这货那始终笑嘻嘻的脸庞,终于迟疑着点了点头:“中!”
见到对方表态,杨默没有任何迟疑,用身子挡着给老头和一众村民们竖了个大拇指后,立马返身走了回去,然后把张文顺和杨进两位领导请到了一边。
“什么!?伱打算让公司给这些人一些挂靠指标,让他们在公司的地盘上卖吃食,同时还打算把他们的大米和蔬菜纳入食堂和服务大队的采购范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听到杨默所谓的解决方案后,工农科的杨进倒没什么,作为综合办公室的主任,张文顺却是直接矢口否决。
这倒不是这位主任不分场合地打算拿捏自己的下属,而是杨默提出的这个建议,中间委实牵扯了一些因果。
要知道,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壮大,西南钻探一公司到了现在,正式职工已经超过了四千人,而要是再加上职工家属的话,人数已经破万了——即便是人口稠密的北方,这也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觑的规模。
更重要的是
作为当下重工业的一枝独秀,但凡跟石油沾上边的,就没有一个企业是穷的!
也就是,包含职工家属在内的这一万多号人,属于妥妥的“优质客户”!
那么问题来了;
像这种以央企为核心的优质的人群集散地,企业主管部门拥有着极为强悍的话语权和隐性的再分配利益的同时,却也不太敢随意破坏已经稳定下来的商业生态圈。
就拿杨默提议的,准许部分村民正大光明地在公司地盘卖吃食来——蛋糕拢共就那么大一块,你过来卖吃食,那公司那些靠着吃讨生活的职工家属怎么办?
要知道,这一辈的西南职工向来以兄弟姐妹多著称,就算现在石油工人的工资在各个行业领域中属于独一档,但要想养活那么多家属却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要是家属再少了一份收入补贴,生活水平直线下降之下,是要出乱子的!
对比起来,直供职工的食堂的米粮以及服务大队的劳保福利采购问题虽然牵扯的面没那么广,但作为一个职场老油条,张文顺是绝对不会愿意碰这一块的——最起码这事不能由他来牵头。
()(e) 杨默早已不是上辈子那个单纯到近乎愚蠢的菜鸟,对于这位主任如此大反应的原因自然也心知肚明。
当下只是耸了耸肩,忧心忡忡地道:“如果不愿意帮这些村民们找条路子也可以,大不了由公司掏钱,替他们把修路的任务给领下来,想必这些p0碳钢五层半套管是能要的回来的;只不过,所谓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以渔,如果公司只想着干这种一锤子买卖的化,难今天的这类事会不断上演;”
“想必主任您也知道,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石油缺口越来越大,这几年公司的生产大会战次数越来越多,指标也也越来越高;”
“而眼下这种事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要是一个不心出了岔子,耽误了公司的大会战,那咱们部门和工农科肯定是第一个要挨板子的”
虽然杨默的话只是蜻蜓点水,但张文顺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意思,眼角顿时忍不住抽了抽。
让公司掏钱,主动替这些村民把修路的任务给领下来,这事其实没有多少难度——句令人沮丧的话,西南钻井一公司在这边当冤大头又不是一年两年了,最近十年来,临邑县几乎除国道以外的所有的二级公路,几乎都是由他们全额承担费用的,因此掏这区区两万多块钱的三级公路建设费用根本不存在问题。
但杨默有句话是真的到他心坎里去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这十几年来,本地人对于西南钻探一公司的态度变化他是一点一滴地看在眼里的,而一起接一起的“善后”工作,也着实让他有些身心俱疲。
所以
这个年轻的提议也未必不可以考虑?
虽然张文顺并没在书本上学过“局部利益共同体”这个概念,但并不妨碍他以自己的角度理解这个提议隐藏的意思。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短,如果以后要指望着钻探公司正大光明地赚钱的话,想必这些村民以后也会收敛很多,自己也用不着一年到头都睡不好几个安稳觉了。
至于公司的其它科室
嘿!死道友不死贫道!
反正生产才是公司的第一核心要务,有着钻井大会战这顶大帽子盖着,谁也不能指责自己的不是。
再了,这事终究还是需要总经理拍板,就算有人不高兴,一下子也不能直接怪到他身上。
扭头看了看那群依然把道路堵的死死的村民,又看了看那几名至始至终都跟泥胎没什么区别的帽子叔叔,张文顺在脑海里迅速计算了一下得失后,轻轻叹了口气。
“村里的卖部有电话没有,我需要向总经理请示一下!”张文顺深深看了杨默一眼,语气有些莫名。
“有!村头的卖部有电话,俺叔公赶紧使唤闪开道,俺们主任要去做请示!”
听出了张文顺言语中的意思,杨默毫不吝啬给他投去了一个赞叹而佩服的眼神,像极了一个迷惘的年轻陡然遇到自己的人生导师。
啧!
这混球!
哪里像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分明就是一根老油子嘛!
把杨默那并没有刻意掩饰的演技纳入眼底,已经在职场上混迹了近二十年的张大主任,忽然觉得自己的腮帮子有些发痒。
而杨默则是在一旁恭顺地笑着,仿佛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家主任的脸色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