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陈武之墓
“徐大人,那座山塌了”
差役握紧刀柄,颤抖着看向那道苍老的身影。
“我看见了。”
白发苍苍的寻阳县令徐鹤先愣愣看着远处那座山峦,瞪大了眼。
“嘿嘿嘿,那灰太爷可是不是妖怪,是怪物,是大仙!老婆子我怎么的来着,陈敬之来了都不管用!嘿嘿嘿”
“这下陈敬之死喽,灰太爷发了怒,下一个死的就是咱们喽,嘿嘿”
田埂上,一个拄着拐杖,灰发岣嵝的老妪,阴恻恻地尖声怪笑着,眼里却是死一般的麻木。
闻声差役兵伍们俱是一愣,不知所措地看向身前那袭青色官袍。
“”徐鹤先却只是怔怔盯着那山,一眨不眨。
一众村民好似孤魂野鬼,脸色僵硬茫然,漫无目的地钉在田头,愣愣听着那灰发老妪怪笑着诋毁陈公。
他们张了张嘴,却又不知些什么。
是啊,若是连陈公都不敌那灰太爷,哪里还有活路可言?
“呜哇——”
倒是那先前捧着碗的憨妮,努力踮起脚尖,死死盯着田道的尽头。
泪花顺着沾满泥灰的脸颊滚落,显出两道病态的白。
“呜呜,爷”
她紧紧将那破碗抱在怀里,眼泪扑簌簌滚落,顺着下巴跌进水里。
大声哭着,也不顾身后的人拉,跌跌撞撞就往田头跑去,碗里掀起一朵又一朵的花儿来。
“妮子——”
她的爷爷慌忙大喊一声,哆哆嗦嗦就要搀着木棍跟上去。
岂料还没走几步,忽见那道的身影顿住。
妮儿怔怔地踮起脚尖往前头看了眼。
忽地大叫一声,撒开丫子往前头跑去——
“爷——!”
只听着这一声大叫。
顺着那妮儿的背影。
县衙众人好似齐齐石化一般。
便在那田道尽头,遥遥看见一个浑身血渍的年轻人,牵着一匹好似燃鬃的钢铁烈马。
缓缓从那稀薄血瘟的边界走出。
马背上,坐着道高大魁伟,顶天立地一般的壮年男子。
他尚在满心思索着那深埋的秘籍。
忽见个不点一颠一颠跑过来,高高举着碗,只呀呀叫着爷。
陈敬纵身自马上跃下。
在妮子期待的目光中,接过破碗。
“咕嘟!”
他仰头将那碗中浑水一饮而尽。
啧,又咸又苦。
转头看见那拉着自己裤腿,脸上绽开一朵花儿的活泼丫头。
只伸替她揉去脸上的两道泪痕,一把将她拎到肩上。
朗声笑道:
“好丫头,爷给你弄了点儿好吃的,想尝尝不?”
“嗯!”
()(e) 妮儿眼前一亮,重重点头,坐在陈敬肩上,遥遥看见满村村民那傻了眼的惊诧目光,笑得合不拢嘴。
“陈公——!”
徐鹤先远远看见陈敬,脸上苦涩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化作近乎狂热的崇拜。
啪地一掌扇在那山塌的差役脑门上,愤愤道:
“我怎么来着,陈公天下无敌!灰太爷,到擒来。”
着,一拢衣袖,起身就往陈敬方向跑去。
身后原本麻木痴愣的乡民们,也一道高举着锄头,欢呼着迎了上去。
唯有那差役脑袋一懵立在原地。
欸不是,先前你们不都
见无人搭理,只得摇摇头,赶忙跟上。
等到被众人围住。
陈敬从马后取出那拖了一路的好大布袋,稀里哗啦倒了满地——俱是被剔得看不清形状,只觉引人发馋的肉干。
毙了那灰太爷后,他有意剔掉那些或腐或烂的血肉。
只余些精壮利口,被先天灵炁浸染得足足的鼠肉。
看着频频咽唾沫的村民,还有那妮儿眼中的馋意。
陈敬嘴角咧开一道嚣烈笑意,摆道:
“灰子借住咱寻阳好些年,过意不去,临走前嘱托我,请乡亲们吃顿好的,分了罢。”
这下谁人还听不出陈公话里的嘲弄,一张张干黄麻木的脸上,枯木逢春般蛰现出近乎的狂喜。
“先前是谁在诋毁我陈公,他不敌那老鼠精的?陈公万岁!什么狗屁灰太爷,不过是菜一碟儿!”
“嘿嘿,灰太爷,敢吃俺的粮,俺铁牛直接把你吃吃吃吃”
“”
众人招呼着架起锅来,吆喝乡里,一扫先前的麻木绝望。
“就听那灰太爷桀桀一声怪笑,几十条胳膊好似那大蜈蚣”
“陈公却是不多瞧一眼,冷笑一声,抬祭出一招降龙十八掌,打的那灰太爷连连求饶!跪在地上嗦着陈公的脚指头,直喊爷爷饶命!”
“”
“哦哦哦——!”
榕树下,陈敬淡笑着看那欧阳铭向乡亲们介绍自己血虐灰太爷的诸多“细节”。
众人连连喝彩,头发都花白的徐鹤先,更是掏出本册子来,偷偷记些什么。
你子不是昏过去了么,讲的什么狗屁?
陈敬摇摇头,只觉自己实在融不进这热闹的氛围里。
又打发了几个差役村民去那接肢洞的废墟里去扒拉点没来得及拖出的残肢。
他轻轻揉揉那妮儿的脑袋,起身便孤零零走远了。
“爷!您走好”
妮儿丢了啃到一半的肉骨头,奶声奶气地向他道别。
人群中,记录到一半的徐鹤先听见这呼声。
拎起袖子就准备大步跟上。
()(e) 可一瞧见他去往的方向,步子忽地顿住。
那儿是南陵。
墓地。
?*?
荒鸦枯树,一地烂坟。
寻阳县只是個县,自然没什么大陵墓。
这南陵的土地板结不沃,不方便种地。
于是正适合拿来下葬。
陈敬循着记忆,缓缓立在一道朴素的石碑前,就见上头刀削斧凿一般刻着虬劲有力的一排大字:
爱徒张贱名之墓
目前散落着燃尽不久的纸钱,还有几朵野菊花。
像是有人来祭过。
放下两块酥烂的肉,泼了一地酒。
陈敬静静望着这馒头似的坟茔出神。
他并不熟悉这个张贱名,在他继承的记忆里,这个所谓爱徒零零总总也只出现了三两次。
不过是逆炼先天时的背景注脚。
可如今立在这坟前,模模糊糊的记忆逆着酒香,直往他脑海里钻。
张贱名啊
据这孩子打父母都被妖怪给吃喽,祖母生怕他也早夭,想着给起个腌臜名字壮壮命。
——张狗屌。
当时的村长犹豫着没法落笔。
路过的陈敬之眉头微挑,了句“贱名好养活,不妨就叫张贱名吧。”
于是就叫贱名。
时年随口一,不想七八年后。
虎王祠前来了个迎头叩首的半大伙子,叫唤着要拜他为师。
数载光阴匆匆而过。
那年张贱名十五,凭着杀虎禅成和满腔热血,为保寻阳县百姓投身衙门,抽刀直面妖魔。
终于是草草送了性命。
当陈敬之赶到医馆见他最后一面时,那个血肉模糊的半大青年,只颤颤勾起一抹笑,嘿嘿道:
“师傅,贱、贱名没给你丢人吧”
这句话完,他便死了。
这孩子直到咽了气,都在直直盯着陈敬之。
“没啊,没。”
那是终生未娶无后的陈敬之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剜心的痛。
那日他老泪纵横。
安抚了张贱名的祖母后。
上山,斩妖!
“意气重,血气冲,最像我。”
陈敬轻声喃喃着,饮下一口浊酒。
他犹记起此前逆炼至八十五岁时,那年张贱名请他出山。
陈敬之回的是:
“为师闭门,为天下人。”
所以,遭此大痛,又突破无果的你,埋下的究竟是
陈敬微微皱眉,侧目看向坟茔一旁。
那儿只立着个半大的土包。
碑上刻着两个字:
陈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