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巧取
巨树成荫的绿盖遮蔽了阳光,透出朦胧的碧影,而地面上泛起湖水般的白芒,使得光明向上空倒映,仿佛让人有种天地倒置的错觉。
既像露珠,又仿佛霜沫的生命精华微粒朝仇龙的灵体涌去,先是屡屡细丝,尔后变作涓涓溪流,到最后犹如凌空高悬的雪瀑,不时能见到其中夹杂的淡金光华。
卷动的涟漪下,偶尔会浮出苍紫的暗流和死者的尸体,阿洛缇止住泪水,目瞪口呆地仰望仇龙和骨铭间的角力,那魔法师的镰刀上勾着一条咒文闪烁的黑绳,套住了幽灵,似乎要让他屈服投降。
“如我所料,你跟那个精灵女孩之间签订了契约,要不然一个法术低微的学徒,怎么能驱使你这么强的帮。”骨铭狂妄的大笑道,“一个漏洞百出的‘牺牲契约’,两个天真的蠢货,召唤者只知道增加献祭的筹码,以为自己的能力限度内召唤物越强大越好,殊不知保证契约的效力才是最重要的么?”
“而你?”骨铭目光藐视,“空有着潜力无穷的火种,却甘心被一个弱者牵着鼻子走,能复活为人就那么重要么?”
魔法师通过法术读取到了自己和阿洛缇间的契约内容,仇龙颇为惊诧,至于他同精灵少女之间的契约有漏洞,他能想到的就是,自己穿越位面来到古德思世界的起始能源是由谁来支付的,少女的报酬终归是尚未到的预期收益。
难道真的是阿洛缇回答帕伦的那样,来自州立学府旧书中的卷轴,仇龙不太相信拥有这样强大魔力的卷轴,会随意被出身普通的精灵少女捡到。
汇集到体内的魔力愈发浑厚,仇龙发觉有不少是原主人自愿的供给,形同当日艾莎的奉献,被吞噬灵光消耗了大部分能量的情况没有出现,反而魔力仿若洪峰暴涨。幽灵抓起环绕着他的咒绳用力撕扯,这法术构成的绳子却随着仇龙的拉长缩短任意变形,不肯断开。
“我帮你解除这个契约怎么样,只要你同意,不但不用承担义务,还可以提前收取报酬,虽然不能全部到,可当一个能把众生灵踩在脚下的恶鬼不好么?”骨铭故作语调和蔼的着,他以为自己的条件很有诱惑力。
“不。”仇龙保留着太多的活人习惯,他眨眼、吸气,此刻更是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虽然这些了无意义,“我很荣幸我活过,也不后悔自己的战死。”
话已完,如此紧要的关头,仇龙竟然愣住了,似乎不相信这话是自己的,这是他内心深处本意,从为了寻找复活的会草率的接受契约,到他为自己变成幽灵的自怨自艾,他到底跟过往和解了,也始终不愿意放弃做一个人。
“我不会给你第三次拒绝的会了,纵使心神清明的死灵物种很少见,我也不能再留下你,为了力量,付出代价吧!”骨铭一脸遗憾,随着他读出咒语,他事先混入吞噬灵光中明灭不定的光球,给仇龙紫光澄澈的灵体,涂上了漆黑的轮廓。
好像大量的憎愤怨念自白芒光瀑到幽灵的体内全面爆发出来,无数的负面情绪闪过仇龙的脑海,他霎时觉得饥渴无比,鲸吞海塞着战场上的尸身养分,而死者的痛苦邪念就更快的进入他的脑海中,形成了恶性的循环。
血腥味多么甜美,腐肉恍如膏腴,仇龙扭曲的感官彻底放开了节制,他不再挣扎撕扯骨铭施加给他的那道绳索,上面的咒语散发出了从未体会过的异香。
()(e) “过来,过来。”骨铭循循善诱,让幽灵飘到了他的面前,“当人有什么好,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是野兽,但不得不屈从于软弱皮囊的约束,千万不要被生者的伪装所迷惑。”
“吃得什么山珍海味,睡得什么绝色美人,不过是些蠢肉,转眼就会化作稀溜溜的脓汤。”骨铭意味深长的盯了一眼旁边木然的精灵少女。
阿洛缇觉得之前魔法师淫猥的眼神只是令她作呕,今下这一眼,使她寒彻骨髓。精灵少女强忍着畏惧和疲惫,她的魔力几乎见底了,短木杖的顶端放出一颗碧绿的水弹,尚未触及目标,骨铭随一挥,隔空将其打落在地。
“成为我忠实的仆从吧,我可以教会你享用这世上真正的佳肴。”魔法师苍白的肤色浮起诡异的紫红,他似乎激动得不能自持,“享用那些不可一世,自诩统御万物的生灵!”
幽灵走到了与骨铭面对面的距离,他陡然平举双臂,数条紫色的雷弧迸发四射,与遗落在地的枪剑盔甲连在一起,这些装备在电光的吸附下,一件件的拼接回仇龙的身上。
风声呼啸,铁甲锵然作响。
全副武装昂然肃立的幽灵武士,左握剑,右擎枪,两臂一挣将奴役亡灵的咒绳寸寸撕裂。
还等待着仇龙对自己俯首效忠的魔法师,微笑僵在了脸上,黑暗的能量以他为圆心喷涌而出,想要故技重演把幽灵弹开,这幅近在咫尺的甲具让骨铭深觉不安。
“你的神智居然没有迷失,这不可能!”
遭遇了先前无法抗拒的斥力,仇龙左腿后退了一步,就挺直了身体,湛然的紫焰从他盔甲的每一处缝隙外溢,将虚空中魔法师的能量场燃烧殆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不认同你所的话。”幽灵开口了,他的声线起伏不定,仔细听来若似许多人的口音层叠在一起。
“我希望做人,是因为我自有意识以来,所有美好的体验均来源于此,我追求复活,不如是对‘美’的追求。”仇龙看见魔法师的脸色泛青,有意称赞到,“你的法术很成功。”
“影响了我的审美判断,差点颠覆了我个人的美学标准,也让我体验到了不死物种的乐趣,但是”仇龙顿了顿,他语气加重后,覆面头盔中的回音蜂鸣,“你不该什么心中的野兽,你低估了人的罪恶。”
“我故乡的同类喜欢臆想造神,他们中疯的最厉害的那些,总结出了一个叫做‘七宗罪’的观点,我以前觉得很有趣。”
“懒惰、贪婪、嫉妒、暴食。”仇龙每出一个词,他的紫焰就和魔法师的能量摩擦出一团耀眼的火花。“***、愤怒、傲慢!”
“那么,你觉得当前七罪俱全的我,会奉你为主么?”幽灵大笑起来,他的笑声有种骇人的感染力,好像有只无形的在抓扯人的脸部肌肉,强迫着给人挤出笑颜。
“一个为善无心,为恶乏力的丑,还大言不惭要享用万灵!”仇龙近乎咆哮着,刺出了长枪。
前所未有的阻力在枪头上,仇龙有种捅到了实心钢锭的错觉,骨铭用镰刀柄格住了长枪刃锋,幽灵又用大剑戳去,粉碎掉他,幽灵内心大喊。
场面失控了,魔法师惶恐的发现,他直至今天才明白,邪恶,这种狂暴无序的伟力,超出了他所能驾驭的范畴,偏偏眼前即将用大剑洞穿他的怪物,是他自己造就的。
()(e) 剑尖扎破了骨铭腹部的皮肤,然后瞬间没入到护处,没有丝毫的痛感,但他突然凄厉的嚎到,“不,你在做什么,这些你无权夺走!”
“你刚才试图驯服我时,提醒了我一些东西,原来你是这么役使那些食尸鬼的。”仇龙用幽灵的力量开始搜刮魔法师的脑海,咒语、法术,还有回忆他都细细的保存下来。
骨铭的“掏肠妇”会是整个战斗的转折点,仇龙敏锐的抓住了战,他总是避免不了肆意的杀戮。
肉身和灵魂的紧密契合出现裂隙,也就是肉体受到严重创伤的时候,幽灵即能畅通无阻的吞噬养分,魔法师的魔力明显的在衰竭。
要是有人问起仇龙,肉身健壮的战士和精神强大的魔法师有什么不同,他大概会用猪肉和螃蟹来形容。前者肉量大,吃起来方便,吃不完保质期还长;后者美味,可要撬开硬壳,细细吮吸,肉质易坏。
留下了一句得不到任何尊重的遗言后,魔法师骨铭被风吹散了,仇龙驻足不动,停在原地,像是在回味。阿洛缇缓步上前,她目击一场两个“恶魔”的战斗,心动神摇,想确定召唤物的状态,又不知开口的时。
“敌呀!”精灵少女惊叫,仇龙猛然伸向她抓去,初逢时保护过她的银色壁障及时出现,挡住了这一击。
一个声音在仇龙的耳边绵绵细语:撕开她的衣服,你可以先玩弄她粉润的处子之躯,然后凌虐她,在悦耳的嚎叫中饮下热血,生啖嫩肉,她漂亮的皮囊还能蒙张大鼓,用骨头的槌敲击取乐。
“离我远点!”仇龙背对着阿洛缇,叫唤道,他根本不敢看她,因为不光有声音在跟他,他甚至能看到那些幻象。
战场上几十局精灵尸体提供的魔力,包括自愿献上的那些,除去跟魔法师战斗中消耗掉的大半,本还有所结余,但和仇龙与日俱增的胃口相比,又无足轻重了。
他需要些什么东西来分散开注意力,仇龙转头踉踉跄跄的来到战场边,几从花平静的开在树下,他揪起来一把,几乎都看不清颜色,只能辨别出深浅,仇龙凑到鼻前,用力嗅了一口,花瓣刹那间枯萎了。
仇龙没闻到任何香味,他又连根拔起两从花簇,伸头去嗅,还是没有香味。难以言明的绝望感压在仇龙的心头,这种活人最平常简单的享受,自变成幽灵后,就与他绝缘了。仇龙感到已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随时就要失足掉下去,万劫不复。
“敌龙者,你是要找花儿么?”阿洛缇婉转的精灵语调从背后传来,“这个季节林子里最香的是星穹草,我帮你摘一朵。”
仇龙转过身,阿洛缇莹白的脸庞泪痕微显,眼眶桃红,腮边有几点干了的血泥,她同样脏兮兮的纤长指捏着一朵大概是菊科的花,花瓣上有在幽灵看来像是撒上芝麻的图案。
精灵少女把花送到鼻下,闭上眼睛,胸口起伏,娇容上划过一瞬被香味陶醉的神情。
“你看很香,我能闻到美梦的味道,送给你。”阿洛缇将嗅过的花朵递给仇龙。
仇龙的心骤然宁静下来,他轻轻的把花拿到覆面甲的孔隙处,停留了片刻,都没吸气,只是在脑袋里回想刚刚阿洛缇闻花的样子。
“真的很香,足够我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幽灵的声音恢复到了往日的轻细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