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托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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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西街的青石板路上,陈迹孤零零的挑著扁担往回走。
两只盛满水的木桶压著扁担上下摇晃,却没有洒出一点水来。
他思索著金猪提供的信息,只觉得洛城上方笼罩著一层阴霾,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刘家如果真的反了,恐怕第一件事便是要拿司礼监的阉党祭旗,而他这个司礼监麾下的密谍,必然首当其冲。这一次,会死很多人。
刚回到医馆,他便看到白鲤郡主换了一身白净衣服骑在墙头,笑著对他招:陈迹陈迹,帮忙递一下梯子。陈迹弯腰放下扁担,搬了梯子过去。
白鲤一边顺著梯子下来,一边好奇道:是你帮忙擦了这面墙上的瓦片吗?一点灰尘都没了。陈迹扶著梯子嗯了一声:我看你翻墙的时候白衣服老蹭到灰尘,就擦了擦。
白鲤低头瞧了一眼自己干净的裤子,抬头笑吟吟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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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世子脑袋冒出墙头时,陈迹好奇道:许久没见和尚了,他人呢?
世子得意洋洋道:父亲他待在洛城会跟我学坏,于是就将他送去京城钦天监,跟随副监正徐术一起修行。陈迹无奈道:世子究竟在得意什么啊世子与郡主怎么这么早便来了?
世子顺著梯子滑下来:来找你学刀术啊,陈迹,教我刀术吧?
话音落,靖王一副虚弱模样掀开门帘:他不过是个学徒,跟他学有什么用。
陈迹疑惑,昨天听戏的时候靖王还好好的,今天一大早便对自己怀著一股浓烈的怨气与恨意。奇怪,这怨气从何而来?
此时,白鲤瞪大眼睛:爹,您干嘛这么陈迹?靖王也瞪大眼睛:我就想这么,不行吗?
白鲤纳闷道:父亲,您怎么突然看陈迹不顺眼了?先前您还夸他来著。
靖王没好气道:此一时彼一时。今日我儿子闺女来了不先探望我,反而先跟他聊起来。你怕是都忘了,你爹还病著呢!
白鲤赶忙从屋里搬出竹椅,讪讪的扶著靖王坐下:爹,我们这不是一大早就赶过来看望您了。靖王慢悠悠道:你来看谁你心里清楚
白鲤赶忙用白净的掌捂住靖王嘴巴,压低了声音道:爹,您快别了,我当然是来看您的啊。
她偷偷看了陈迹一眼,而陈迹似是没听到他们方才的对话,看向靖王好奇问道:王爷,徐术是钦天监副监正,监正是谁?
白鲤解释道:我知道,钦天监的少年监正叫胡钧焰,老君山道庭的师叔。
这名字有些熟悉,陈迹努力回忆著:等等先前有人给我过,嘉宁八年冬,胡阁老的嫡孙曾在上元节被丐帮掠走,后来又被胡家给寻回去了,是他吗?
白鲤站在竹椅旁边给靖王捏著肩膀:是他是他,听母亲,当年闹得很轰动呢。他被胡家寻回去之后,老君山道庭的掌教岑云子亲自去京城代师收徒,将胡钧焰收入道门。所以,这位胡钧焰算是岑云子的师弟,张黎道长的师叔。
陈迹忽然有些疑惑,岑云子为何突然登门收徒,使胡钧焰摇身一变成为道庭师叔。
难道丐帮拐走对方时,还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又或者,此人与徐术一样,来自四十九重天?陈迹好奇道:他多大岁数?
白鲤掰著指算了算:二十七岁?
陈迹感慨道:二十七岁便已是正四品的钦天监监正了啊。白鲤笑著道:你一定也可以的。
靖王换了个姿势,撒撒嘴道:他?做梦呢!陈迹默默听著,也不还嘴。
话间,医馆门前侍卫恭敬声传来:静妃夫人,冯大伴交代过,除医馆太医、学徒,外人不得随意进出医馆。啪的一记清脆耳光声响起。
春容嬷嬷狰狞道:我家夫人是外人?谁教你们这么做事的,滚开。
静妃在一旁温声劝慰道:春容,他们也是奉命行事,莫要怪罪他们。不过还是烦请几位将军让开吧,我乃是王爷侧妃,尔等岂有拦著我的道理?
院子里,靖王听到静妃的声音,赶忙起身回了正屋,他进屋前朝陈迹交代道:你等会儿拦她一下,我今日不想见人。陈迹迟疑一下:静妃夫人来势汹汹,我怕是挡不住。
靖王无情道:挡不住也要挡。
进屋后,他贴在窗户上,静静听著门外的动静。
一边听,一边声问姚老头:你,你这徒弟会不会也挨一巴掌?
姚老头慢条斯理的反问:王爷是希望他挨这一巴掌,还是不希望他挨这一巴掌?靖王想了想笑著道:还挺希望的。
话音落,只听陈迹在屋外道:夫人,我师父正在给王爷施针,很快就好,您稍等一下即可。靖王顿时黑了脸。
他缓缓看向姚老头,却见姚老头已默默拿出一套银针,示意他躺在床榻上。
靖王不情不愿的躺下,一边任由姚老头施针,一边压低了声音抱怨道:这子怎么如此记仇?姚老头乐呵呵笑道:王爷不也一样?
片刻后,姚老头掀开门帘对外面道:静妃请进。
陈迹凑在窗户旁,默默偷听著屋内的交谈声。然而声音太,他们只能断断续续听见静妃:刘阁老与岑云子道长是旧相识,他们曾一起只要王爷肯帮助刘家,刘家一定帮王爷取来生羽丹
不到一炷香时间,静妃红著眼眶匆匆离去。
屋内久久的宁静,宛如一个棋捏著棋子枯坐,面对错综复杂的棋局,陷入长考。忽然,靖王轻声道:是时候了。
下一刻,他在屋内平静道:陈迹,进来一下。
陈迹看了一眼院中的世子与白鲤,这才掀开门帘进去,却见靖王从床榻上坐起身来,黑著脸一根根拔掉银针:我要出去一趟,你跟我走。
陈迹一怔:王爷白天便要出门?万一云妃与冯大伴过来探望您怎么办?放心,他们现在正有忙不完的事,顾不上我了。
洛城,东市,安乐街。
这里是洛城晌午最热闹的地方,长长的街上茶馆林立
城里游好闲的老爷们喜欢坐在茶馆里点一壶络异常,刷新重试豆,听著评书,从白天到晚上。福楼茶馆门前,靖王背著双,抬头确认了一眼招牌,这才抬脚迈过门槛,领著陈迹寻了个角落坐下。
茶馆里的伙计肩上搭著一条白毛巾,正清扫著地上的瓜子皮,他见两人登门,当即笑著迎了上来:两位客官想喝什么茶水?
靖王随口道:一壶毛尖,一碟瓜子、一碟茴香豆、一碟蜜饯、一碟酸角子。对了,今天评书讲的什么?
伙计眉开眼笑:爷,方才周先生讲了一段夫子成圣的故事,算是老话新讲,精彩得紧。接下来是要讲点时兴的事儿,好像是陆浑山庄辩经的新话本,有关咱靖王的。
靖王眼睛一亮:这个有趣,得听听!
待到伙计离开,陈迹坐在八仙桌旁,忍不住问道:王爷,您的正事,不会就是在茶馆里听评书吧?靖王反问道:谁只有家国大事才是正事?听评书就不是正事?
陈迹好奇道:那什么才算是正事呢?
靖王用指叩了叩桌面:开心才是正事!
不怪陈迹疑惑,这位实权藩王昨天先是领著他去听了一出戏,今天又领著他来茶馆听评书,眼瞅著豫州大乱将起、战火席卷,对方却一点不著急。
陈迹思索再三,还是低声道:王爷,刘家谋逆之事,您真打算撒不管了?
却见靖王看著评书台上,慢慢道:少年郎,孤二十一岁封王时,一身黑色衮服上绣著四爪金龙,立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那一年孤临危受命为陛下分忧,杀奸臣,保帝位,合纵连横,分化南北文官。孤每天三更起床处理政务,担心水灾旱灾、担心匪兵灾祸,一点错误都不敢犯,一点时间都不敢浪费,只惦念著一统山河,让这寰宇之内有朝一日响彻我的名字。
如今我四十五岁了,陛下不再需要我了。我这才想起,自己总是听人起茶馆里的故事有趣,却始终没空坐下听一听。
你,人这一辈子,什么才是正事?
陈迹沉默不语,今日的靖王似乎有太多的话想,他却不知道对方为何偏偏给自己听。
此时,靖王隔著桌子平静望向他:昨日那栋通济街的宅子不是林员外的,是他从我这里租去的,地契在我这里。这座福楼茶馆也是我的,整条安乐街一半产业都是我的。
京中三十一间铺面,京郊一千二百亩良田这些都没在王府帐上,也没人知道这是王府的产业,我会一并留给白鲤。
靖王凝视著陈迹:少年郎,若没有龙王屯军镇你冒死救白鲤的事,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断然不会落在你头上。本朝藩王向来没几个能善终的,我且问你,若我有一天锒铛入狱了,你愿意冒著砍头的危险去救白鲤吗?
陈迹豁然抬头,他终于明白靖王要做什么了托孤。两人沉默著,将茶馆的喧器置于身外。
陈迹斟酌许久之后,终究是嗯了一声。
靖王郑重道:我要你亲口一遍,如果白鲤遇到危险,你会不顾一切去救她。如果白鲤遇到危险,我会不顾一切去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