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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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东市像是一年四季里的春天,城里繁茂的生总是从这里最先开始。qge00
就在洛城百姓还战战兢兢的时候,东市里的商人已经默默卸下门板,低调的做起了生意。
陈迹一身灰布衣在街上走走停停,似在寻找著什么。只见他神情轻松,仿佛今日与往日也没有不同。最终,他停在鼎昌典当行门前,抬头看了一眼匾额,而后抬脚跨过门槛:掌柜的,当东西。
当铺柜台与寻常货铺不同,正面柜台以清漆木板封死,只在高处留下一个的窗子。
窗子后面,一位须发皆白的老掌柜,低头眯眼从的窗子望出来:少年郎要典什么?陈迹从袖中掏出一枚硕大的珍珠,抬递了上去:东珠。
老掌柜随接过,凑到眼前端详道:记下,穷酸后生,典当灰不拉几圆子一枚。
此时当铺黑话繁多,如袍子被称为挡风、银子称软货龙、金子称硬货龙、珍珠称圆子、狐皮称大毛、羊皮称毛。逢有人当物,掌柜必先贬损几句,如有人典当皮货,他便要光板没毛,虫吃鼠咬大毛一件。
陈迹笑著问道:能当多少银子?老掌柜想了想:二十两银子。
陈迹问道:我听人,此物值四百两。
老掌柜里拈著那枚珍珠,斜眼打量著陈迹:少年郎,此物怕是来路不正吧,寻常人家哪里有这么大的珠子?你这一身打我只给二十两,你若嫌低便去问问其他家。只是我若将你送官查办,恐怕误了你的性命。
陈迹没有反驳,只是从袖中掏出另一只物件递上去:那您再帮我看看这东西。老掌柜随接过密谍司腰牌,下意识道:黯淡无光诶哟,祖宗!
柜台内哐当一声,老掌柜从高椅上摔了下去,他顾不上疼,赶忙打开柜台旁的侧门碎步跑出来:什么风将大人您给吹来了?方才是在下有眼无珠,那枚东珠您价值多少就是多少!
陈迹平静道:我无意为难你,你且按市价给我这珠子当了即可。
老掌柜赶忙道:好好好,咱这就给您取银子,您是要活当还是绝当?
绝当,陈迹道:先不忙折银子,你鼎昌典当行可有别人典当的老山参?年份低的不要。
有有有,您都开口了,咱能没有吗?老掌柜道:伙计,将咱库房里的人参都拿出来给官爷挑挑。
陈迹默默等著,这枚东珠还是先前静妃遣春华陷害他时留下的,他这么久都没有当了,一是担心被人拿了把柄有后患,二则是担心在这世道没有官身容易被人欺瞒。如今静妃已逝,这枚东珠才算是没了后患。
老掌柜端出八只精致的木盒来:您且看看,这都是咱当铺里收来的人参,若您想要的话,可按三十两不,按二十两一根的收价折给您。陈迹忽然问道:这都是多少钱收来的,拿帐簿过来给我看。
老掌柜顿时苦了脸:十五两一根!
陈迹想了想:行,把木盒都扔了,用布给人参包起来。
一炷香后,他拎著人参与银子出了典当行。只是他前脚刚走,云羊便从典当行侧面的巷子转出来,走了进去。
只消片刻,云羊走出典当行,来到街对面一架马车旁低声道:白龙大人,这子进去亮了密谍司身份,以四百六十两银子当掉了静妃丢失的那枚东珠,而后又从典当行里以十五两一根的价钱,买走了八根人参。
马车里传来懒洋洋的声音:没别的了?没了。
白龙隔著车帘慢悠悠道:这子倒是谨慎,一枚东珠留了这么久才当掉。他刚得了修行门径,想要换取修行资源也可以理解云羊,你觉得这子到底知不知道云妃在哪?云羊想了想:白龙大人您是不是高看这子了,他也不过是个医馆学徒而已,怎会知道云妃去向?
白龙轻飘飘道:云羊,你与皎兔成为生肖不易,还要好好珍惜才对。你们虽为杀出身,但也不能做一辈子杀吧。云羊迟疑:大人的意思是?
白龙笑著道:我知道你与皎兔担心这子报复,但他现在已经入了内相大人的法眼,你们若没十足的把握,还是莫要招惹他比较好。云羊懂了:大人要我寻找一击必杀的会。
车里的白龙沉默片刻,笑骂一声:云羊,你也是个妙人。有这闲工夫,不如赶紧把云妃给我找出来,如今缺了她,很多事情都做不成了。距离内相大人给的期限只有半个月了,若事情办不稳妥让她给跑了,心你我皆挨责罚。
这女人也是警,竟然提前察觉了似的跑的无影无踪。云羊低声抱怨道:大人,我和皎兔不擅长找人啊,不如让金猪与梦鸡去。白龙想了想:也是。走吧,回刘家大宅。
云羊诶了一声,坐在车夫位置上扬起鞭子。
鼎昌典当行屋檐上,一只正揣著爪子打盹的狸花猫睁开双眼,起身翻过屋脊消失不见。
几条街外的马记面档里,老板正握著长柄木勺搅动著大锅里的骨汤,却听有人进门了一声:老板,一碗面,加一份羊肉。老板头也不回的随口问道:客官吃宽面还是细面?
宽面。
老板转头看去,只见一位清秀瘦削的少年郎已经找了靠窗的地方坐下,他应了一声:客官稍等。他扯面的时候,却听少年郎问道:老板,正午饭时,店里怎么没人?
老板苦笑道:城里闹兵祸,也就落脚的行商才愿意出来买吃食。这些行商也是倒霉,想回家却回不去,货物都屯积在码头还得给漕帮付库房钱。少年漫不经心问道:码头不走船了?
老板将扯好的面片丢入滚沸的锅中:不知为何,反正是不走船了。
陈迹看向窗外稀疏的行人,他猜想,在密谍司的谋划里,刘家与靖王唇齿相依,诛杀刘家之后便要顺除掉靖王,施一石二鸟之计。但谁也没想到,自己在靖王昏迷时提醒云妃王爷已发觉罗天宗宗主韩童常来看望郡主,导致云妃第一时间逃离王府,躲了起来。阴差阳错之下,密谍司丢失了关键人证。
如今,密谍司找不到云妃,便没法用靖王府勾连景朝军情司的罪证钉死一个声望极盛的实权藩王。可云妃在洛城中,始终是个天大的隐患。
老板端著木质托盘放在陈迹面前:客官慢用,今天您是第一位客人,我给您加了一两面。陈迹从桌上木筒抽出筷子,道了声谢。
才刚吃两口面,只见毛茸茸的乌云从外面跃至窗台,喵了一声:没人跟著了。码头被密谍司的人看管著,只许进不许出。这会儿,一群密谍正穿著便衣四处搜查,一旦有人靠近码头就会被抓著盘问,码头力棒的家中全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陈迹笑著夹了碗里的羊肉递到它嘴边:谢了,这几日辛苦。乌云叼住羊肉,仰头吞进肚子里:好烫!
陈迹又夹了块羊肉,吹了吹才又递到它嘴边:她人呢?乌云吃下后轻轻喵了一声:来了。
话音落,却见窗外一位面色珠黄的女人挎著一只菜篮子经过。陈迹当即放下筷子,在桌上丢下三十二枚铜钱,起身跟上。
女人挎著篮子宛如邻家大婶,先去了粮油店买了二两棒子面,又去街口买了几个杂粮饼子,这才拐进一个的巷子中。白墙灰瓦之间,陈迹在她身后轻声道:云妃夫人。
女人置若罔闻,继续不慌不忙的往前走著。
陈迹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再次开口道:您方才去悄悄观察码头了对吗,阉党封锁著码头,将罗天宗麾下的漕帮帮众全部严密监视起来,您想离开洛城,却根本走不掉。女人回头疑惑的看向陈迹:这位少年郎,你在和我话?怕是找错人了吧。
此时的云妃身上没了珠光宝气,灰色的布衫上打著补丁,布鞋脚尖处破了一个的洞。
对方的模样也变了,眉毛细了许多,鼻梁高了许多,嘴唇了许多,便是熟悉她的人面对面遇到,都不一定能认出来。难怪密谍司找不到。
云妃不再理会陈迹,转身离开。
却听她身后的陈迹忽然道:夫人,我有办法送你去景朝。
云妃挎著菜篮子豁然转身,面色倨傲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只这一瞬,对方肩背挺直,又变成了那位端庄的王妃,便是粗布头巾与衣衫也遮挡不住多年养尊处优的贵气神态。陈迹平静道:夫人现在急于离开洛城,罗天宗帮不了你,但我可以。
云妃反问:你军情司在洛城的势力,不是已经被阉党连根拔掉了吗?凭什么送我离开?
陈迹本不想重新提起谍探身份,此时却只能顺著对方的话下去:我军情司能在宁朝潜伏这么多年,自然有我们的底气,不然我是如何找到您的?您不需过问太多,只需知道我能帮您离开即可。
云妃沉思片刻,凝视著陈迹道:世人皆无利不起早,你景朝军情司为何要帮我?陈迹解释道:我军情司欲与罗天宗合作,自然要保下夫人性命。
云妃突然展颜笑了起来:你在撒谎。陈迹不动声色反问:夫人何意?
云妃拎著菜篮子一步步朝陈迹走来,直至两步之遥才缓缓停下:你是为了白鲤对吗?陈迹沉默不语。
两人站在狭窄的巷子里针锋相对,气氛凝重。
片刻后,陈迹开口道:夫人,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云妃不置可否:问。
陈迹问道:您联系我景朝军情司一事,是否为王爷授意?云妃冷笑:若无他授意,我联系你们作甚?
陈迹深深吸了口气:那王爷是否知道我的景朝谍探身份?云妃笑了起来:原来你是在担心此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陈迹突然疑惑不解。
当白龙提起云妃勾连景朝一事时,陈迹便意识到这是密谍司与靖王的谋划之一,靖王必然知道自己的谍探身份,云妃没理由向其隐瞒。可靖王既然知道,为何毫不在意自己的谍探身份,甚至行托孤之举?
而且对方既然托孤,想必白龙、金猪等人是绝不知道自己身份的,不然这托孤毫无意义。靖王为何向密谍司隐瞒此事?
陈迹忽然有些头疼,他总觉得自己好像陷入到一个泥沼之中,却不知自己是如何陷进来的,又该如何挣脱出去。他抬头看向云妃:夫人,不论您怎么想,请您明日傍晚再来此处,我会送您离开洛城。
云妃沉声问道:没有密谍司腰牌,如何出城?陈迹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云妃转身便走:希望你没有口出狂言。
陈迹望著云妃消失在巷尽头,乌云从屋顶跳到他肩膀上,好奇的喵了一声:你真打算冒险送她离开?陈迹站在巷高墙下的阴影里,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