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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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深夜,大雪盖了红衣巷,再也没了灯火辉煌。佘登科神色匆匆,冒雪而来。

    他犹豫著来到琉璃宫门前,试著敲了敲门,但没有人给他开门。

    他退后几步抬头看去,只见这座红衣巷里最负盛名的琉璃宫紧闭门窗,拉著窗帘,黑漆漆的。

    佘登科嘴里嘀咕道:不是狗儿大哥在里面吗?怎么看著黑灯瞎火的不像有人啊。

    就在此时,一旁巷里窜出一位弯腰厮,低声谄笑道:公子可是要来琉璃宫玩耍?

    佘登科回答道:我来找人,找梁狗儿。

    厮笑眯眯道:原来是狗儿大哥的贵客,这边请、这边请。

    罢,厮领著佘登科进了巷,一路走到琉璃宫的昏暗后门。

    一开门,却听楼宇里莺声燕语,入目之间五光十色,热风香风迎面扑来,好不热闹。

    佘登科目瞪口呆:我以为里面没人呢

    厮赔笑解释:如今城里到处都是密谍司的活阎王,实在不敢张扬。

    佘登科走进楼中,赫然发现这琉璃宫楼宇之下烧著地龙,里面竟比春天还暖和。来来往往的妖娆舞姬露著雪白的肌肤险些将他看花了眼。

    厮领著他上了楼,敲了敲春意晚雅间的房门。却听梁狗儿的声音传来:进来!

    拉开房门时,只见梁狗儿坐在一张圆桌旁,正搂著两位舞姬放肆大笑。一旁的梁猫儿无奈坐著,不停往嘴里塞东西吃。

    佘登科快走几步,拉开一名舞姬,自己坐在梁狗儿身边低语几句。梁狗儿搂著舞姬斜睨他一眼:佘哥,你知道我梁狗儿的规矩,我有三不帮,一不帮

    佘登科凝重道:狗儿大哥,大家朋友一场,就不能破例一次吗?

    梁狗儿哂笑道:什么朋友?我不过是需要银子花罢了。酒肉朋友只是喝你点酒而已,你却想要酒肉朋友的命?是何道理啊

    余登科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若你按计划行事,事后拿著这封信,我保你能见到姜琉仙。

    梁狗儿忽然坐直了身子:你再一次?佘登科认真道:姜,琉,仙。

    梁狗儿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

    余登科继续道:若你不按计划行事,便永远也见不到

    话音未落,梁狗儿推开身边舞姬,沉声道:都出去!待舞姬都离开雅间,他这才接过信封,从里面抽出一页纸来反复观看,神色阴晴不定。

    片刻后,他眼中酒意尽去,直勾勾盯著余登科:你子没有底气这么跟我话,你也不该知道姜琉仙在哪,这都是谁教你的?

    佘登科犹豫了一下而后也看向梁狗儿,不避不让:没人教我。

    就凭你也敢来我面前姜琉仙这三个字?梁狗儿冷笑一声:我已经猜到是谁了,少年郎好重的心思,为成事竟不择段他就不怕我事后算帐?

    佘登科也有些不耐烦了:成与不成给个准话,我还有好几处地方要去,今晚很忙的。

    梁狗儿闭目沉思。

    再睁眼时,他将琉璃盏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告诉他,如他所愿。

    佘登科匆匆离去。

    出门时,他看了一眼天上飘下的大雪,而后右捏紧领子,低头赶路去了。

    寅时,天色还是漆黑的。

    洛城粮仓外响起马蹄声,哨塔上的士兵提著灯笼眯起眼睛:谁!?

    下一刻,他看见风雪中,张拙一袭红衣官袍策马而来,身后还领著上百名府兵。

    张拙在寨门前驻马而立,冷声道:开门!

    寨门缓缓打开偏将一边提裤子一边往外跑著:张大人,您怎么深夜前来?

    张拙扬了扬下巴:唤所有将士起来,先前因民变耽搁了秋粮、税银起运,明日便要点齐运走。

    偏将一惊:大人,怎么如此仓促?光是点齐秋粮便要三天时间而且咱们还没和漕帮打招呼,他们那边也未必有运粮的大船等在码头啊。

    张拙冷笑一声:这洛城是你在做主还是我在做主?你按我的准备就是了。傍晚申时之前,点齐多少便运走多少。偏将犹疑不定。

    张拙坐在马上俯瞰著他:本官先前便在此斩了一个偏将,不怕再斩一个。

    那偏将慌张低下头来:是,卑职明白。

    此时,张拙又道:对了,运粮路径要改一下。此次从广济街经过,再押送去码头,以免贼人熟悉咱们的路线提前安排劫道。

    偏将疑惑:大人,如今咱洛城里到处都是阉党鹰犬,江湖上再厉害的劫匪,给他九个脑袋也不敢来劫官粮、官银啊!

    张拙微微眯眼:我,你做,哪来的那么多问题?偏将一怔:卑职明白!

    鸡鸣声响起,张拙抬头看向苍穹边际的一抹微微白光,卯时了。

    后面的府兵里,藏在队伍中的张铮策马缓缓上前:父亲,来得及吗?

    张拙想了想:应该来得及此事甚大,我这算是押上张家文运了。

    张铮笑著道:没事,反正我和大哥也不适合做官。张拙眼睛一瞪:你也好意思?

    张铮赶忙转移话题:对了父亲,妹妹呢?张拙看向黑夜:她自有她要做的事。

    巳时,天光大亮,太平医馆的院里已是厚厚的积雪。

    安西街上的积雪被商户扫去,唯有医馆门前的积雪还没人清扫。

    姚老头站在正堂的柜台后面给病人号脉、抓药,待到没有病患了,他便时不时探头看向后院,看看陈迹有没有起床。

    乌云在他边揣著爪子喵了一声:师父,陈迹是不是生病了,他以前不会睡懒觉的。

    姚老头嗤笑一声:生什么病,山君门径受了外伤都能快速愈合,怎么会随意生病?

    哦那他怎么还不起床。

    姚老头站在柜台后面,将双拢在袖子中。

    他望向门前的积雪,随口回答道:可能是没什么好期待的事情了吧。

    冬日里的火锅,傍晚的酒,都不是很重要了。

    此时,学徒寝房里陈迹睁著眼睛看向房梁,他看著空气里漂浮的尘埃上下晃动,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迹起身换上一身黑色的崭新冬衣,拿了院子中的竹扫把往外走去。

    见到姚老头与乌云,笑著打了招呼:早啊。姚老头瞥他一眼:你还知道起来?怎么,打算等我把雪扫干净?穿得人模狗样的,要去红衣巷?

    陈迹乐呵呵一笑:师父别生气,我这就去扫雪。晚上是要去宴请同僚,所以穿得正式些。

    话间,安西街远方响起清脆的铜铃声。

    下一刻,三十二位僧人身穿灰色僧袍,在冬日寒冷的季节里光著半边膀子,稳稳当当的抬著硕大无朋的须弥座与一尊自在观音。

    须弥座旁,僧人左持铜铃,右持香火。偶尔左右相击,香火与铜铃碰撞出绚烂的火星与清脆的声响。

    所过之处,百姓匍匐在地。

    一位庄姓富户家中老父亲八十大寿,特意捐了香火请佛菩萨巡游,看顾人间。

    陈迹站在门槛内双合十,闭目轻声许愿。

    姚老头看著他背影乐了:晚上要去杀人,所以提前超度一下?你先前不还与佛门辩经吗,何时也成佛门须弥座下的善男信女了。

    陈迹睁开眼睛,笑著回头:师父,这世间既然有四十九重天,多做一准备总没错,万一菩萨今日真的保佑我了呢?

    姚老头垂著眼皮:这人间都乱成什么样了,他们要真有慈悲心怀,就该睁开眼看看。

    陈迹好奇问道:师父,既然徐术、胡钧焰能从四十九重天下来,自然也有上去的办法,对吗?

    姚老头抬头看他:怎么,想上去看看?陈迹拄著竹扫把笑道:随便问问。

    姚老头站在柜台后面思索片刻:传闻四十九重天是仙人居住的地方,你若有一天跨越神道境渡劫飞升,或许就能上去当神仙了。

    陈迹眼睛微亮:师父,这些年有人渡劫飞升成功吗?有。

    师父,您想当神仙吗?姚老头不屑一顾:若无十万岁,作甚天上仙?

    陈迹一怔,这句话似有所指,他若有所思在门前慢吞吞扫雪,从中午扫到傍晚。

    待到最后一块雪扫干净,他转身进屋取来自己先前买的人参,在姚老头面前一口气转化成水晶珠子,由乌云一一吞下。

    姚老头默默看了半晌,又从正屋里取来十支人参放在柜台上。

    陈迹抬头,隔著柜台看过去:师父,您这人参怎么卖?姚老头将人参推到他面前:这次不要钱了。

    陈迹惊愕:您这是

    姚老头面无表情道:别走我前面。

    陈迹咧嘴一笑,他将体内冰流全部转化为熔流,一百一十盏炉火熊熊燃烧,双眼里也仿佛亮起了星辰。

    乌云的身子忽然长了一圈,原本只有两个巴掌大,如今有了臂那么长。

    它抖了抖身子,抖掉一身浮毛在空中化为灰尘,新长出来的毛发乌黑油亮。

    陈迹将乌云放在肩上往外走去,来到门前时,他回头看向姚老头,只见对方正在柜台后面静静地注视著自己

    姚老头慢条斯理道:一步一重天,百步上云端。去吧,往后就是先天高了。

    陈迹跪下给姚老头磕了三个头,起身大步流星而去。

    太平医馆重新安静下来,姚老头随意拨拉著算盘,却不知道要算些什么。

    沉默许久后,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把铜钱撒在柜台上,看见卦象后,他又拢起铜钱重新撒了一遍。

    足足撒了十多遍,而后一声叹息。

    乌鸦不知从何处飞进屋来,轻盈落在他肩膀上,嘎了一声。

    姚老头没吭声只是收拢起铜钱,背著双慢悠悠出了医馆,走进夕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