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出鞘(1)
手指松开柱香:“接下来你算怎么做?”
“没想到村子的反应这么剧烈,村长不同意协助,那只有孤身硬闯。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不能仅因信仰便罔顾他人性命。更何况酒鬼的遭遇你我都听了,村长这样维护雪女,反倒奇怪。”周涣无奈地叹了口气,望着斑驳剥落的琉璃瓦。
二人离开雪女祠,阳光眩目,土地烙人,像一张摊开的大饼,羊倌反扣稻草帽瞌睡,树影一曳,风都是热的。
客栈坐落于山脚,张大人看中雪山的旅游价值,在山下修了间客栈,便是接下来的下榻之处。起先村民抗议过,被张大人三言两语摆平了。
客栈的生意不温不火,山上而来的雪水溪叮咚作响,永不枯竭,细风拍窗棂,咯吱咯吱,大堂的炉灶炖着羊肉,咕噜咕噜。二端去湃好的酒与水果,游客们吃到酣处,脱了膀子划拳。
风卷得大了些,吹得门帘哗啦响。周涣落座,二招呼二人。
“贫道没什么忌口,问她吧。”
雨师妾不适这觥筹交错的热闹局面,简洁道:“招牌菜都上来,用最好的师傅。”
二火急火燎地跑去厨房,她迎上周涣惊讶的目光,道:“我付钱。”
周涣:“……”
闲聊间,一带刀护卫扮的人走向柜台,声音像湿腻的青苔:“一间天字上房。”
他们鎏银赤红鲨鱼皮唐刀,身姿高大威武,气宇轩昂。乍进这座普通建筑物,犹神魔临世,秋风扫叶,煞是威风。另不少人侧目看之,老板甚至停止算盘,主动相迎。
护卫神气威风,鼻孔恨不得朝天上,道:“还有,把地板刷一遍,床帷窗纱桌布都换了,被褥去山下买套新的。再吩咐厨房干活,食材现猎,烹具自带。”
一堆规矩,老板为难道:“这,要求太多有些难办啊……”
“你敢不从?”铮然声响并着雪白剑光,柜台亮白白的,老板的脸也是亮白白的,眼见或起事端,这时,一双优雅修长的手伸来。
那双手白皙似皓月,骨节分明若竹,放下一锭扎眼的雪花银,压下所有噪声。
“还能少你钱不成?”那人笑声若琅。
老板眼睛都直了,连忙吩咐下去。
云崇瘪了瘪嘴,剔开菜中的辣椒花椒,哼鼻子:“这么多规矩,我还以为我堂哥来了呢。”
云崇的出现尚且不能令人惊讶。那清贵公子正在量装潢,身材颀长,衣白清肃,像白雪中修长孤直的雪竹,窗外正横着一弯潺潺雪水溪,粼粼波光映上半边脸颊,半是阴影半是光中眉宇如山,蔚然而深秀,正是姜疑。
青魔伪装的护卫骂道真是个出言不逊的凡人幼崽,正要拔刀,姜疑抬了抬手,目光扫过临窗处,清池罩浓云,急雨碎水面清圆,皱了眉头,哗啦开澜诛扇踏楼而上。
的变故没能扰其他人兴致,吃酒的吃酒划拳的划拳。云崇用筷子戳盘里的红花椒,瘪嘴嘟囔道:“我以为大晁就湦堂哥财大气粗规矩又多,原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随从道:“堂少爷既然这么瞧不起大少爷,干嘛还遗憾云少爷不能随你出来。”
云崇不言,只是故作老成地哼鼻子。
不消他,周涣都能向随从解释——吃喝嫖赌,云湦称第二无人称第一。
时候,云湦要下山,他也想跟着。云湦便反驳道:“不行啊师弟,你这样别人只会认为我带儿子逛青楼,姑娘们看了都忍不住给你买糖葫芦。”
周涣瞪大了眼睛,他已经十二岁了,根本不需要什么糖葫芦了,可不待他反驳,师兄的身影已成点消失在苍茫雾海中。云湦是那么人精且败家的一个二世祖啊。
“姜疑怎么会在这,难道也是奔着雪女来的?”
二端盘布施饭菜,扯近乎道:“住咱店的,不是奔着雪女来那是奔着谁来?”
雪女一不能学什么西王母给什么长生不老药成仙成佛,二来邪玉祸起,大晁动乱,饶是寻常农家都见过妖魔鬼怪,雪女并不算稀奇的怪物,实在不知区区雪女何以令世人趋之若鹜。
云崇咬着筷子,哼鼻子道:“谁要看雪女啊。”摇了摇头:“哎,乡村野道就是这样,除了会装江湖骗子唬人,什么都不知道。”
周涣朗声回道:“云公子随云家主研习经商之道,却偷偷跑来疾雪山,想来山中定有不寻常的神物,不然怎会让见惯和璧隋珠的云公子启动玉趾。”
云崇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他明明没有自报家门,而且出门前特地换了身普通衣裳,随从也只带了一个,这道士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这道士有本事。
云崇觑道:“你是个慧眼识珠的,既然这么厉害,那就算算本公子为何要来此地。”
慧眼识珠的厉害的江湖骗子周涣试探地问:“可是因为千年雪藕?”
云崇:!!!
云崇:“你怎么知道?”
啧,还真让他猜中了。
起死回生的天山雪莲千年雪藕,都是话本里司空见惯的道具,地府真情崔十三郎便落了窠臼,其书《雪鹰集》中美丽纯真的女主雪儿真身便是一朵雪莲。
不止云崇,恐怕这一屋子都奔雪藕来。看来又是张大人的功劳。
只是——若真有雪藕,虽包治百病,却非无可替代之物。云家家大业大,云湦还家时大设宴席,大批官员提礼来贺,云崇想要某物,那些人不会放过机会,绞尽脑汁也会寻来,何必劳烦一个孩动身,况且雪藕于云家太过稀松平常。他有些好奇。
周涣故作高深念道天机不可泄露,问道:“公子身份骄贵,又为何要来此贫瘠苦寒之地寻雪藕呢,莫非雪藕有什么过人之处?”
“你不懂,雪藕可以……”云崇抱臂哼道,“我为什么要同道士这些,了你肯定又拿去唬人。”
周涣从就跟云湦上蹿下跳胡作非为,一路来见过不少性子的人,对云崇的性子并没在意,摇了摇头捻箸量热气腾腾的菜肴:孜然羊肉、大盘鸡、凉拌腰丝。又红又艳,又麻又辣。
哎呀,他是个姑苏人,好像吃不了辣诶?
察言观色的二劝道:“客官这不辣,你吃嘛。”
翫月城的人最爱的谎就是不辣你吃嘛。周涣不是第一次在翫月城吃饭,心道信你个鬼,走到柜台前量梁下悬着的一紫一红木牌。
红木牌上写着各种菜肴果品,旁边三个紫木牌则写着:陈师傅巴蜀人厨龄十年,重辣;毛师傅本地人厨龄十二年,中辣;郭师傅京城人厨龄八年,微辣。
周涣沉默了:“……你们店难道就没有不辣的师傅?”
二:“很少来不会吃辣的客人,咱就没请甜菜厨子。”
雨师妾道:“他是姑苏人。”
二刷刷记下,咕哝道:“诶,早嘛,我们知道分寸了。”
终于解决饮食问题,周涣心满意足地坐回去,也学会了出门在外去翫月城等重辣地区最要常的是我是外地人。
那桌红艳艳的菜色看得一阵头疼,看了看喝茶的雨师妾,周涣甜甜喊道:“雨师姐姐——”
雨师妾哪里猜不出那些九九,放下茶杯道:“你觉得我很喜欢吃这些?”
周涣认真道:“浪费粮食可耻嘛。再了,接连人鬼两界的幽都地处巴蜀,你在那待了这么多年应该吃辣吧,不过除了茶好像没见你吃过东西,会不会是不方便吃?要不要我烧给你?你对木柴和火候有什么要求没,我现在就烧给你,你吃不完的话还可以喊其他手下来饱餐一顿,就当冥府给员工开福利。”
雨师妾心想不如给獬豸开福利让它现在就把这子顶了吃了,后厨传来二杀猪般的尖叫,紧接着是重物轰啦垮下的巨响。
二连滚带爬跑出来,哆嗦指向后厨:“有、有怪物啊!!!”
应他的召唤,墙壁破开,门框碎裂,木头横飞,一头铁额铜目雪豹破墙而入。雪豹发出尖利的叫声,帘幕被声波震动猎猎纷飞,木碴乱飞。
剑华若水,白鹿出鞘,灵符绕身飞舞,周涣枕戈待旦。旁桌划酒拳的汉子纷纷亮出家伙什。随从拔刀护云崇。
雪豹两眼猩红,铁棒般的尾巴横扫千军,木头柜台瞬间垮了大半。豹牙深尖可怖,足有三尺。
壮汉护姑娘,高声道:“我保护你!”
慌乱之中雨师妾也顾不得在人前暴露身份,雨女伞落在手心绽成洁白怒放的昙花,昙花挡住攻势。瞥过周涣,震声道:“过来!”
周涣抿唇。
自己本对她厌到极点,不啻幼年经历,更厌恶她的狠辣冷漠。师父曾请过她协助除妖,师父已算是雷厉风行,她比师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孟惊寒讲究的是一剑毙命,她更热衷于欣赏猎物临死前的挣扎,等尽兴了,才会松开抱臂的手给予致命一刺,妖血划过眉心,像烙下一串滚烫的印。
彼时他不过孩童年纪,总躲在师父身后望着恶修罗般的她。听到议论,谈及孟道长虽嫉恶如仇但太不留情面,他心里十分不满,哼一声,觉得雨师妾比师父绝情多了,穿白衣是嫌染的血还不够多吗。他看了眼的白影,肯定地点头:她这样的人,怎么会管别人怎么想。
他和她水火不容,奈何师命在前,冤家路窄,而她总是赶在关键时候救他,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天大的嫌怨也冰释了。
他们本是冤家,可关键时刻却总是这个冤家护他。
周涣摇了摇头,并没应言顺从地由她保护,取而代之的是右手持剑左手捏符严阵以待。
雨师妾毫无血色,道:“你傻了?”欲闪身掳走他,但接下来出现的一个物什,让整张脸褪成惨白,当场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