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终于在病房里看到了赫连清，他软软的躺在病床上，埋没在一堆滴答作响的仪器里。他似乎等了很久，一看到白鹭就急忙扯开氧气面罩，朝白鹭招了招手。

    “过来，白鹭。”

    白鹭连忙跑过去，却贴在病床边再不敢动，她生怕碰到赫连清身上的各种仪器。

    赫连清低低的咳嗽着，声音嘶哑，并没有更多的力气。

    “再过来点，我够不到你。”

    白鹭没有动，只红着一对大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赫连清无力的笑，声音很轻。

    “再这么瞪下去，万一眼珠子掉出来怎么办？”

    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情逗她。白鹭望着赫连清发青的俊脸，心里既疼且恼，扁着嘴，便狠狠的骂了一句，“坏蛋！”。

    赫连清莞尔，似乎笑出声来的力气都没有，紧接着又喘咳了几声，便引来一阵疼痛，好看的眉毛禁不住纠结在一起。

    白鹭终于伸出手，在他贴满仪器的胸口，找了块巴掌大的地方，将手按在上面，轻轻替他揉了揉胸口，眼泪就这么扑簌簌往下掉。

    赫连清的左手吊着点滴，右手食指也夹着检测仪，只得用手背帮白鹭擦拭着脸颊。

    “乖，别哭了。”

    “我不。”白鹭不假思索的拒绝，鼻音浓重。“人家都憋了一天了，凭什么不让人家哭？”

    赫连清一愣，失笑。

    白鹭抽泣声更甚，含含糊糊的继续骂。

    “都怪你，你个大坏蛋。都那么难受了还不告诉我。我差点以为你要死了！你吓死人家了，你知道不知道？人家才想要给你生宝宝，你就要死。你怎么可以这么坏？你这个大傻X、大笨蛋、乌龟王 八蛋！”

    骂到后来，白鹭的语气愈发颤抖而激烈。

    赫连清很想抱一抱白鹭，奈何浑身没有力气，怎么也坐不起来，只得抻着脖子，替她捧眼泪。望着白鹭那义愤填膺的脸，赫连清反倒心底甜腻，低低笑开，连眉眼都弯成了月牙。

    白鹭看他这么没心没肺，心疼得更是没了边，一张嘴，对着天花板就哇哇大哭起来，两只眼睛仿佛变成了泉眼，不住的哗哗往外淌着眼泪，止也止不住 ……

    白鹭哭得实在太凶，引来了众多医生护士，甚至还有不少病人及家属在病房门口探头探脑。

    待到杨祎被护士领进来的时候，忍不住坐在赫连清的床边揶揄。

    “赫连，你是死了吗？白鹭哭丧呢？”

    不待赫连清出声，杨祎的胸口已经结结实实挨了白鹭一拳。

    杨祎捂着胸口嗷嗷叫。

    “白鹭，你欺负阿祎哥哥眼睛看不见，躲不过是吧？我不过就是逗你家赫连几句，就要被你下如此狠手，实在太没良心了。刚才是谁在急诊室门外抱着我不放，一个劲儿问我，‘我好不容易爱上赫连了，可他却要死了，我该怎么办呢’？这一转身，就翻脸不认人了？”

    白鹭被杨祎捏着鼻子嗲声嗲气的话声，逗得满面羞红，却又见杨祎把耳朵侧向赫连清的一边，继续笑道。

    “赫连，你这媳妇厉害啊，这么泼辣，不愧是北方妹子。以后，她家暴，我可保护不了你。”

    赫连清虚虚的笑着。

    “敢趁我不注意，吃我老婆的豆腐，以后再和你算账。趁早滚。”

    杨祎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昂着脖子对着莫名的方向怪叫。

    “好你们夫妻俩，过河拆桥，合着伙欺负我……”

    杨祎话唠的本性再次暴露无疑。一个人站在原地，演讲一般高高低低的个没完。

    赫连清和白鹭互相握着彼此的手，笑望着对方偷偷眉目传情，偶尔互相咬着耳朵，谁都没把杨祎的假愤慨放在眼里……

    …… ……

    送走了杨祎，白鹭回到病房门口的时候，遇见了巡视的医生。

    私立医院的医生服务意识很强，白鹭只问了几句，医生便悉心的为她做了一番指导，教了一些基础的病床护理知识，尤其是针对瘫痪病人的。白鹭认真的听着，每一个字都记到心坎儿里。

    原本贴在赫连清身上的许多仪器，大多已经被除去。总算这个病房不再像一座实验室。白鹭不自觉感到温暖了许多。

    赫连清的高热还没有退，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白鹭替他擦了擦微汗的额头，想到也有几个时赫连清没有变换过姿势，便轻手轻脚的掀开他身上的棉被，却意外发现赫连清的下半身没有穿任何衣物。

    白色的纸尿裤兜在略有萎缩的臀部，失去肌肉的双腿显得格外苍白而没有生气，身下的隔尿垫上微微泛黄，那么触目惊心，白鹭禁不住感到一阵窒息……

    ……

    夜深人静的时候，赫连清的生物钟再次把他唤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体位已经发生了变动，显然是有人已经帮他翻过了身。而白鹭就趴在床前，正在睡梦中嘬着嘴。

    他忍不住碰了碰白鹭的脸。

    “白鹭。”

    白鹭迷迷糊糊支起脑袋，睡眼惺忪的冲赫连清笑。

    “要喝水吗？还是想翻身？”

    “想你上床来，好好睡。”

    赫连清眯着笑眼，伸手拉开被子……

    可当他不经意的低下头，赫然发现自己白花花的下半身，除了纸尿裤别无他物的时候，身子霎时一僵。还不等白鹭动作，赫连清又一下子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苍白如纸的脸庞上，隐隐透出一丝殷红，眼神游移间性感的薄唇都被他死死的咬了起来……

    见赫连清脸色骤变，白鹭也有了片刻的心酸，却在下一秒，伸手就把棉被掀开，水蛇一般跐溜进赫连清的被窝里。

    “别……白鹭，我没穿……”

    白鹭大眼一翻，一个劲儿的往赫连清的怀里拱。

    “没穿裤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着，白鹭还用自己的两条腿圈在赫连清那两条怎么也捂不暖的残腿上，八爪鱼一般搂着他的身子。

    赫连清心脏狂跳，早已经羞愧万分。

    白鹭则枕在他咚咚作响的胸脯上嘻嘻轻笑。

    “以后在家睡觉，我们俩都可以不穿。坦、诚、相、见！”

    赫连清不话，白鹭抬起头来，果然看见他惊诧的瞪着自己，于是笑得更调皮。

    “医生，那样比较好护理。”

    “医生，还和你了些什么？”赫连清轻咳了几声，哑着嗓子问。

    白鹭手在他胸口轻轻的揉，好像一只抓痒的猫。

    “还有很多啊。比如，你是创伤性肺损伤，平时要非常注意，不能轻易感冒、不能疲劳、不能熬夜。你脊柱上的伤也比较复杂，有完全性的又有不完全性的，会疼会痉挛，但是运动能力完全缺失。以后还须多多参加康复训练，增强体质，才能避免肺炎复发、减少痉挛引起的疼痛。

    “你受伤位置很高，胃口可能会不怎么好，要少食多餐，注意营养均衡，多吃粗纤维的蔬菜瓜果，以清淡为宜，有利排便。要多喝水和多吃水果，这样能增加水分又补充维生素，还能酸化尿液，预防膀胱结石。卧床的时候，要抬高床头，利于排尿，减少尿液逆流感染。

    “作为家属，要记得定时协助翻身，预防褥疮。白天2－3时，晚上要4－5时翻一次身，左、右侧翻交替进行，侧身不能少于半时。翻身后立即按揉受压突出部位、或热敷或理疗，改善局部血液循环……”

    白鹭如数家珍一样，一个字一个字的把医生告诉她的知识慢慢倒给赫连清听。到最后，还一锤拳头。

    “不行，回家我就得拿个笔记本写下来，万一以后忘了可怎么办？”

    赫连清的心一阵阵的酸楚，又一阵阵的潮热，那种五味杂陈，让他不敢再看白鹭。他举起手，捂着脸庞，上半身平躺下来，下半身却还拧在一起。

    “白鹭，我是不是特别麻烦。这样的我，还妄想要照顾你们母子。争如你父母所，我一点也配不上你。”

    没等到白鹭出声，赫连清突然感到手背上一疼，居然被白鹭咬了一口。

    赫连清有些怔愣的看着白鹭，她正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呼哧了好半天，才将上下起伏的胸脯稳定下来。然后起身，掀开被子，去帮赫连清把毫无知觉的双腿搬平，又顺手揉了揉。

    赫连清想阻止，都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白鹭将自己苍白绵软的双腿，一条一条的抱起来，放回床上。随着那一双手的轻轻搓揉，脚踝处好像完全无骨一般，不由自主的虚晃着。

    白鹭拧着眉毛道。

    “医生还，平时要多照顾你们这些老病患的情绪。要安抚、要疏导。可是，我们北方人脾气直，我就看不得你们南方人这么出尔反尔、优柔寡断。”

    赫连清一时语塞，白鹭却已经替他盖好被子，重新窝回他身边，撅着嘴朝他猛瞪眼睛。

    “之前是谁和我爸妈保证，以后会好好照顾我，负担我和孩子的生活的？还会替我付学费，帮我完成的芭蕾梦？是谁是谁！？”

    赫连清被白鹭咄咄逼人的气势虎得错愕了半晌，终于还是笑开，搂着白鹭的肩膀暖声道歉。

    “是我不好，我道歉。以后，不再会这些丧气话了。我向组织保证。”

    “切，得好听。谁是你家组织？之前在飞机上的时候，还胆敢把组织吓个半死。”

    虽然白鹭胡乱开着玩笑，可确实，只要一回想起白天的那番情景，她就会感到不寒而栗。

    突然，白鹭一掀被子跪坐了起来，一把抓过赫连清的大手，扯下头上的发圈，便在他的无名指上缠了三圈。

    赫连清努力将自己向床头靠了靠，不解的看向白鹭。

    白鹭则拉着他的无名指不放，清了清喉咙，忽然一本正经的模样。

    “赫连清先生，你愿意迎娶白鹭姐作为你的妻子吗？不管她现在是否达到法定婚龄，不管她父母是否同意，不管她有没有脾气，以后会不会作得你头疼，都愿意被她套牢一辈子。无论如何，都与她天长地久，直到白发苍苍吗？”

    此话一出，赫连清顿时有了一秒钟的怔愣。病中的他，原本就有些神情混沌，今天似乎更是被这个妮子搞得神魂颠倒。他再次用手指牢牢的捂住脸庞……

    白鹭见他不话，竟又扒不开他的手，立时急了。

    “赫连，你怎么了？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别生气。你是在哭吗？”

    过了好半晌，赫连清才将手指从脸上移开，深邃的瞳仁旁果然有些红。他拉着白鹭的手，抱歉的笑。

    “傻丫头，求婚这种事，应该留给男人。”

    白鹭当即噗嗤一声笑。“我不介意你以后补我一个求婚。”

    随后又调皮的吐舌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再，每次都是我主动的，我多负责一些也没什么关系。”

    完这句话，白鹭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朝赫连清的身下偷瞄了两眼。

    赫连清一看，立刻醒悟，大手一捞，就把白鹭拉回自己怀中，咬着她的耳朵问。

    “老实交代，你还主动了些什么？”

    “哦，也没什么。”白鹭大眼滴溜溜的转。“就是刚才帮你翻身的时候，顺便把你的裤裤也给换了。然后……”

    “怎么，还有然后？”

    白鹭听到赫连清倒抽凉气，忽然坏笑起来。

    “然后，我发现之前你痉挛的时候，屁屁有些脏。我就给你的弟弟洗了个澡……”

    这一下，赫连清喉咙里喷出的呼吸也变得异常潮热。

    白鹭捂着嘴角，将自己慢慢埋进被子里，窝在赫连清的胸口……

    没过多久，一首闷闷的童谣，从被窝里传了出来。

    “大象，大象，你的鼻子怎么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