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白鹭几乎惊叫出声。

    姚桂英没有话，将白鹭上上下下的看了个仔细。

    厚重的外衣下，白鹭略微风韵的身材并不凸显，可一张巴掌脸却明显圆润了许多。刚才姚桂英远远看到她签收信件的时候，便已经察觉到，白鹭双颊粉红，幸福洋溢，神色中有着从未有过的明媚。这让姚桂英有些微的意外，眼角顿时红了。可一想到女儿固执的嫁给了一个身体残缺的人，便又满身酸楚，看白鹭的眼色又隐隐透露出埋怨。

    白枫则在一旁又叫了一声“姐——”。

    白鹭知道白枫是在圆场，扯着嘴角干笑着点点头。

    “妈，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爸呢？他……也来了吗？”

    白鹭四下张望着，发现姚桂英和白枫手里只拎了几个塑料袋，并没有大件的行礼。想来，应该是提前来了申城，已经找了落脚的旅店。想到母亲远道而来，却并没能在第一时间，住进自己这个做女儿的家，白鹭禁不住五脏六腑都搅着疼。

    可是，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她先问起了爸爸白茂廷，她更怕脾气耿直的白茂廷也跟来申城。母亲姚桂英虽然脾气急，可毕竟雷声大雨点，骂的重的轻。爸爸白茂廷则全然相反，他话虽不多，可每次发起脾气，都能让白鹭和白枫吓得魂飞魄散。

    姚桂英看出女儿的犹豫，嘴角抖了两下，硬是忍着没话。她身旁的白枫则先开了口。

    “姐，咱爸没来，家里还那么多牲口要人照看，他走不开。爸还让我给你代好。”

    白枫完，又引来一阵沉默。他见白鹭拼命的咬着唇，欲言又止的模样，赶紧再道。

    “这儿就是你和姐夫的家了吧？好气派呀。”

    着，他朝白鹭挤眉弄眼，可白鹭依旧五味杂陈的表情，一动不动。终于，白枫。

    “姐，上次你和姐夫走后，咱妈就一直担心你。趁我寒假，就张罗着要带我来申城看看。高铁票太贵，我陪着她都坐了三天普快了。在学校和你的同学那儿听了一圈，才好不容易找到这儿。咱妈腰不好，你赶紧让她进去坐坐吧。”

    白鹭一听，心尖都被揪得生疼 ，可低吟了半晌后，终究摇了摇头。

    “妈，我现在送你和白枫先回酒店。到时候，你躺床上歇着，我们好好聊。我现在就给你们叫车。”

    白鹭掏出手机，准备车。

    而姚桂英这一听，登时气得头昏脑涨，一下子冲过来，举起手掌就朝白鹭的身上拍了下去……

    》》》》》》》》》》》》》

    而此时在老宅的院子里……

    申城近日冬雨不断，赫连清受伤的背脊总在和他作对。虽然，咖啡店的暖气也十分充足，可一个下午端坐下来，仍让赫连清浑身僵硬。

    他将轮椅从车中搬出之后，便耗去了一半体力。然后，又勉力将自己从驾驶位拖出，双腿就开始不住的颤抖，扯得他原本就僵直的后背过电似的疼。

    他用双手使劲儿按压了几下痉挛不止的双腿，无果。又使力在细弱的大腿上砸了砸，这才让震颤慢慢停止。翘在空中的腿，一点点失了力道，最终砸落在地面。左脚更是侧翻而下，白色的鞋帮上蹭了许多泥水，鞋底却仍是雪白。

    赫连清轻轻叹了口气，微微弯下背脊，用双手将恢复孱弱的双腿捞起来，放在踏板上，右腿又在踏板上癫了半晌，“哒哒哒……哒哒哒……”

    直到折腾了好些光景，白鹭也都还没进门，赫连清狐疑起来。他推着轮椅来到门口，就听到门外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你个没良心的东西，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我和你弟弟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居然门都不让进。我白养你个白眼儿狼！”

    赫连清心头一抖，连忙扶着轮椅向前，却在门后看到高高瘦瘦的白枫拦着姚桂英。

    “妈，咱在家不都和爸好了，不动手了吗？姐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

    见母亲姚桂英稍微平静了些，白枫连忙又看向白鹭。

    “姐，你怎么比我还不懂事，还不赶紧给咱妈赔礼道歉？”

    白鹭垂着头，半晌才低低的。

    “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听到这里，赫连清心里酸成一片，好想把白鹭揽在怀里，却又见白鹭在此刻微微抬起头来，红着眼眶看着自己的母亲。

    “可是，妈，赫连身子不好，我不想你进去再气他。”

    赫连清忽觉胸口一窒，右脚又开始在踏板上微微颤，他紧抓着骨骼突兀的膝盖，一时间竟没了上前的勇气。

    而姚桂英被白鹭这句话气得眼冒金星，指着白鹭的鼻子骂。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就只舍不得你那个瘫子，却舍得来气我这个生你养你二十年的妈。”

    连白枫也看不下去。

    “姐，你看看你都了些什么话？”

    白鹭哽咽了一阵，终究把眼泪吞到肚子里，她勉强平静的道。

    “妈，我还是现在叫车吧。等陪你们回到酒店，我好好给你们赔不是。你怎么我骂我，都成。”

    她这样坚持，姚桂英和白枫一时间也静默了，站在原地瞪视着似是柔弱，却又格外倔强的白鹭。

    就在这时，大门被人推响，发出一声清脆的“邦——”。

    其实，门原本就是开着的，不过是有人又故意推开去，生生敲在门沿上，发出了声响。

    三人同时朝大门方向看去，赫连清扶着轮椅，从里面将自己滑了出来。

    赫连清的脸色不怎么好，比之前还要苍白了一些。他的右腿正在微微轻颤，幅度很，可白鹭一下子便看到了眼里。

    她立刻跑到赫连清的身旁，却在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刻，隐忍了许久的眼泪，一下子就不争气的砸了下来。

    “你怎么出来了？”

    着，她又想伸手去按揉他抽搐着的右腿，却被赫连清一把握住手，将眼泪捧在了手心。

    没有什么血色的唇角微微扯出一个温暖的微笑，赫连清转头看向姚桂英和白枫。

    “阿姨，你们来了？外面冷，快进屋坐吧。”

    》》》》》》》》

    在这个寒冷的冬季，狭的院落里仍旧绿意盎然。三层楼的西派老洋房年代久远，外观却保养得极好，内里的陈设也别具匠心，新潮而低调。无论是客厅的陈设，还是二楼的卧室，乃至还略显空荡的阁楼，都处处透露着主人高雅时尚的品味。姚桂英甚至觉得，自己在参观偶像剧里的人家。看得出，白鹭与赫连清的生活，不光光是过得井井有条，甚至可以是很有情调。

    可不过是三楼的洋房，就要加装电梯。主卧内的家私都比普通人家的要低矮不少。无论是一楼还是二楼的洗手间里都满是泛着寒光的扶手。玄关内另一架备用轮椅，书房的一隅摆放了许多康复器械……这些个与众不同，又一再彰显出主人的不便。

    白鹭始终咬着唇，看着母亲一一将所有的房间走遍，脸上的神色时阴时雨，心中不住的鼓。

    而赫连清却似乎很自然的引着姚桂英和白枫，将所有的房间的门开，为她简单介绍房间的布局。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就好像曾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可是，白鹭却明明看见，每当他停下来，纤长的手指就会紧抓住轻颤的右腿，指节发力处隐隐泛白。

    直到从阁楼下来，姚桂英终于和白枫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姚桂英神色复杂，盯着赫连清看了很久。

    “清，难为你了。”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顿时犹如一枚无声的□□，把在场每个人的心都炸开。

    白枫与白鹭几乎不可置信，而赫连清更是觉得维持了许久的镇定瞬间被破，咽喉梗阻，头脑也有些发昏。

    过了好半晌，赫连清才听到自己干笑了两声。

    “阿姨，您见笑了。”

    姚桂英似乎也是鼓足了勇气才出这么一句话来，深吸了几口气，才又看向赫连清的腿。

    “腿……是不是好点了？我看着……好像能动了？”

    这一句，又叫赫连清刹那间坠入冰窟。他暗自狠抓了下犹在轻颤的右腿，努力维持着笑脸。

    “抱歉，阿姨。我的腿只是在痉挛，并不是会动，还是瘫痪的。”

    “哦……”

    姚桂英应了一声，不可掩饰的露出失望的神情。然后，她忍不住转过头，用手指在脸颊上抹了一把。

    紧接着，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使得客厅里的每个人都如坐针毡。

    白鹭最先忍不住，开口喊了声“妈……”。她一句话没完，赫连清却出声断了她后面还想的话。

    “白鹭，阿姨和白枫那么远赶过来。你先陪她们话，我先去厨房准备晚饭。晚上要是阿姨和白枫不嫌弃，就在我们这儿住下吧？”

    白鹭本能的想拒绝，却被赫连清用眼神制止。见他扶着轮椅，要退出客厅，白鹭始终还是追了上去。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今天晚饭我来做吧？”

    “你吐得那么厉害，怎能让你下厨？再，厨房本来就都是配合我的高度改造的，一直弯腰对你的肚子也不好。”赫连清轻轻碰了碰白鹭的腹，又把白鹭朝沙发那头推了推。“去陪阿姨坐吧。我没事。”

    姚桂英却淡淡的开了口。

    “你们都别忙活了，我和白枫就是过来看看你们，没别的意思。”

    赫连清犹豫了片刻，点头。

    “那好，我去给你们弄点水果。您和白鹭慢慢聊。”

    赫连清很快把自己转进了厨房，额头抵在冰箱门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像是能正常呼吸。他不禁暗笑自己没用，想当年毕业答辩，都未曾如此紧张。

    右腿今天好像装了马达，不停的在踏板上“哒哒哒……哒哒哒……”。疼痛尤能忍耐，可烦躁却愈发强烈。赫连清在杂物柜里找到一根包装绳，狠狠的把脚踝绑在了轮椅上。

    然后，他将几粒水果切了，又冲了几杯红茶。看了看壁钟上的时间，还是把冰箱里的菜肉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