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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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安石上疏兴利除弊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熟思审处。

    他从庆历二年及第外放为官至今已有十五年,汴京承平繁华并不能掩盖大宋积贫积弱的事实,看看对大宋虎视眈眈的辽国和西夏,现在并不是贪图逸豫的时候。

    京城尚有无忧洞这等骇人听闻的贼窝,京城之外的贼窝更加险恶。

    别处没有汴京这样四通八达的下水渠,但是山高谷深哪处不能藏人?

    百姓出行不敢独行,走在官道上都能被贼寇拦路抢劫,地方官府无力剿匪,只能看着一伙伙贼寇占山为王为非作歹,种种情形和京城的无忧洞并无区别。

    官家宽仁只想着息事宁人,上行下效,地方官府对付贼寇多是招安,不管是地痞流氓还是强盗土匪都招入厢军,以此来求保境安民。

    军队数量逐年增多却不思训练,每年耗费大量军饷养兵,空放着几十万上百万的青壮劳力虚度光阴,民间的良田却荒废无人耕种,长此以往岂会不出问题?

    只军中便有如此多的弊处,朝中怎样可想而知。

    范文正公推行新政试图救偏补弊,怎奈触动太多权贵的利益,新政仅推行一年便草草结束,而范文正公也自请出京,在扶疾上任的途中逝世。

    前些日子陈世美之案后官家大发雷霆,看上去大有整顿官场之意,满朝文武都紧张的等他下一步行动,不知道这次整顿官场能整顿到什么地步。

    所有人都猜测会不会是范文正公的去世刺激到官家,让官家借此契要将草草结束的新政推行彻底。

    结果又是雷声大雨点,和陈世美之案有牵连的官员处置完毕,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王安石:???

    范文正公积劳成疾病逝任上对官家的刺激这就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

    他怎么没把范文正公给气活过来?!

    王安石地方为官十五年,见的越多越佩服范仲淹推行新政的魄力。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大宋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

    朝中各位相公都直言敢谏以天下为己任,只要官家支持,再难他们都能走下去,偏偏官家最稳不住。

    无忧洞之残忍骇目惊心,案犯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泄民愤,结果到了官家那里竟然因为牵扯到的人太多就想轻轻放下,这是能轻轻放下的事情?

    幸好包公足够强硬,还有八王爷、王丞相等人鼎力支持,如此才没有让官家真的轻轻放下,不然事情传出去,官府根本无法向京中百姓交待。

    王安石心中郁郁,也放心不下飞来横祸无辜受难的好友之子,散衙后便拐到苏家看看有没有哪儿能帮得上忙。

    也是他来的巧,刚来没几句话景哥儿就醒了。

    醒了就好,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雱哥儿,他们那些同窗也不用再跟着忧心。

    苏景殊醒了一会儿,和爹娘了几句话又沉沉睡去,其他人轻轻脚出

    去,屋里只留程夫人和苏八娘守着。

    王安石宽慰苏洵几句,知晓老友无心待客没在苏家多留。

    一次上疏不成功没什么,范文正公当年推行新政也是困难重重,他如今官职不高,不被重视也在情理之中。

    官家心慈软,朝中各位相公却不会任他胡来。

    继续上奏就完事儿了。

    京城百姓不知道包拯在御书房对着皇帝破口大骂逼得皇帝不得不松口彻查无忧洞,他们只知道官家和包大人一样愿为百姓做主,茶余饭后越发感念官家恩德。

    知道真相的少部分人也不解释,还隔三差五将京城的情况汇报给皇帝听。

    官家耳根子软还想要贤名,京城百姓已经感恩戴德歌颂上了,他想反悔也得思量思量。

    诸事安排妥当,开封府继续审案,争取将无忧洞真正的主事人揪出来。

    亡命之徒不会像刘公公那样事情败露立刻自尽以保全主上,审讯犯人开封府是专业的,总有法子让他们开口。

    外面的事情和苏景殊没有关系,身为病号,还是劳苦功高到官家派出整个太医院的太医来治病的病号,他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养病。

    苏愁眉苦脸,灌下不知道第多少碗黑漆漆的汤药,感觉自己已经被苦药给腌入味儿了。

    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最开始几天病迷迷糊糊喝了药就睡感觉还没什么,病好之后再让他在床上躺着就不行了。

    养病是这么个养法吗?

    以后再也不想生病了呜呜呜呜。

    白玉堂悄悄翻墙进来,看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才走到床边坐下,“五爷给你带了江米切糕和冬凌粥,快吃,吃完五爷把油纸和碗扔出去。”

    “谢谢五爷。”苏景殊眼睛亮晶晶,看到油纸包里的块江米切糕和碗里的半碗冬凌粥,眼里的光芒逐渐消失,“五爷,这些吃不饱。”

    苏:弱,可怜,但能吃。

    白玉堂白了他一眼,“就是给你尝尝味道,你还想吃饱?”

    病号要有病号的自觉,别看见什么都想吃。

    “好吧,尝尝味道。”苏委委屈屈拿起勺子,这些天除了吃药还是吃药,连吃饭都和家里人分开,清淡的他看见个人都想扑上去咬两口。

    五爷带的不是肉也没关系,能吃出来味道就行。

    白玉堂这些天也被吓得不轻,原本好的掰了那些藤条立刻躲出京城假装自己不在场,没想到第二天这祖宗就病的一塌糊涂。

    苏家乱成一团,他也不敢出来添乱,只偶尔翻到墙头上看两眼,生怕一个不注意苏郎人就没了。

    金华府也不回了,松江府也不回了,直接写信给家里和陷空岛他要在汴京买房银钱不够,两封信送出去,两座宅院的钱就到了。

    一半用来买宅院一半留着花,腰包鼓起来的白五爷过的比之前还要自在。

    苏景殊:

    豪族巨富的快乐他不懂,但是他也

    想拥有。

    饿苏咆哮jpg

    冬凌粥是寒食前后售卖的特色吃,寒食节在冬至后一百零五天,清明前三天,又称为“百五节”“一百五”,当天为大寒食,前后两天为寒食,地位和冬至、元旦相当,乃是本朝三大节日之一。

    如今已是四月,寒食节早过去了,街上只剩下寥寥几家有冬凌粥卖的铺子,再过几日热气上来,连最后那几家也没得买。

    节日可以错过,特色美食不行,虽明年寒食节也能吃到,但是今年吃不到就很亏。

    苏养病期间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房间里面,闲着没事儿干就念叨坊间最近有什么好吃的。

    程夫人严令家里人不准带乱七八糟的杂嚼零嘴儿影响他养病,能让他装可怜卖惨求助的只剩下白吱吱。

    白玉堂:

    他就不该留在京城。

    苏景殊在家休养,家里人怕耽误他养病什么都不告诉他,消息来源也只剩下白吱吱一个。

    苏这些天生怕五爷哪天跑出去玩不管他,嘴巴甜起来谁都扛不住,常夸的五爷心花怒放,孩子要什么就给什么。

    就是臭子夸起人来让人欲罢不能,折腾起来也能气死人。

    苏:乖巧jpg

    今天殿试,两个哥哥去宫里考试,爹娘姐姐嫂嫂都去关心两个哥哥,五爷可以多待一会儿,不怕偷偷投喂被发现。

    白五爷磨了磨牙,他号称锦毛鼠,但是向来瞧不起偷偷摸摸的无名鼠辈,办事从来都是光明磊落。

    这辈子所有的偷偷摸摸都拜这祖宗所赐,好在这些事情不会传出去,不然他锦毛鼠白玉堂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苏景殊珍惜的吃完碗里的冬凌粥,再慢慢品尝只有他半个巴掌大的江米切糕,一边吃一边听白五爷讲外面的事情。

    开封府将无忧洞内亡命之徒的所作所为写成告示贴在出来,此案骇人听闻,受害者的遭遇惨绝人寰,只斩立决、绞立决的就判了八百多个,剩下罪不至死的也是流放三千里。

    百姓对那些亡命之徒深恶痛绝,朝中不少性子暴烈朝臣甚至要求重启凌迟之刑,可惜被另一波大臣给压了下去。

    白五爷对此很不满意,“拐子就该千刀万剐,要五爷凌迟都不够,直接绞刑或者斩首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苏景殊撇撇嘴,“没办法,要施行仁政呗。”

    电视剧中包青天判人死刑直接能在公堂上把人铡了,那场面也只能出现在电视剧里,现实中不可能发生。

    唐律疏议继承了汉代以来德主刑辅的思想和礼律结合的传统,发展到大宋又查漏补缺,律法制度已经相当完善。

    律法中虽然规定了死刑的标准,但执行的时候非常谨慎。

    每年被判决死刑的人很多,一层层复核下来,最终真正能执行死刑的人数却只有十分之一左右。

    主要是大宋受儒家“仁政”思想影响太深,文人士大夫地位太高,而且刑部对死

    刑的复核也非常谨慎,再加上偶尔还会遇到大赦天下的情况,死刑的执行率低也可以理解。

    上辈子看电视看电影,刑场斩首的时候经常会有人挥着圣旨策马狂奔同时口中高喊“刀下留人”,然后刽子高高举起的鬼头刀就得放下。

    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别人喊这句话,只要死刑犯当场喊冤就能压下去重新再审,刽子就算闪到腰砍到自己也得停止行刑。

    听上去很不合理,但是朝廷对待死刑就是这么谨慎。

    最气人的是,这年头对死刑犯还有临终关怀。

    唐朝时对于要执行死刑的人,官府会给他们提供酒菜,安排亲人见最后一面,一起吃顿断头饭,然后黄昏才行刑,犯人死后亲人也能去收敛尸体,没有亲人的就由官府出钱葬于官地。

    本朝不但继承了唐朝对死刑犯的临终关怀,还特意加了人文关怀,特别强调行刑时“不得窒塞口耳,蒙蔽面目”,理由是武周时期武皇处决犯人封住口耳防止犯人临终喊冤,为了防止错杀好人造成冤案,特意给死刑犯留了喊冤的权利。

    白玉堂的表情一言难尽,他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人脏俱在证据确凿,千刀万剐都难以解恨的死刑犯,行刑时一旦喊冤刽子还真得收,这是什么道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律法?

    板上钉钉的事儿,那些犯人有什么好喊冤的?喊冤就能拖延的话,岂不是一个死刑犯都死不了,朝廷还得天天好吃好喝伺候着?

    朝廷能不能行啊?

    苏景殊继续叹气,“毕竟不是每个官员都是包青天,朝廷要尽量避免冤假错案的产生。”

    包青天是在现实基础上虚构出来的角色,现实中没有哪个官员敢保证他审的每一件案子都是对的,就连包大人自己都不敢他底下从来没出过冤假错案。

    三口铡刀在府衙里更多是威慑作用,真正用到的时候少之又少。

    正是因为现实中没有恶人当场遭报应的事情,所以才写书的时候才畅想包青天能大杀特杀。

    电视剧里演的多好啊,包大人扔出火签一声“铡”,坏人当场人头落地,围观百姓拍叫好,喜闻乐见大快人心,不用向刑部上报,无需复核审批,更不用等到“秋后问斩”。

    毕竟那是虚构出来的包青天,包青天审案,绝无审出冤案的可能,自然不用走那么多道程序。

    好在他们的世界观也不是正儿八经的宋朝,江湖上有七侠五义,开封府三口铡刀“见到铡刀,如朕亲临”,无忧洞中藏匿的罪犯罪证确凿,包大人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喊冤也没有用。

    狗头铡上阵,一铡一个准。

    白五爷耸耸肩,“还好有包大人在,不然五爷觉得那些合该千刀万剐的家伙没准儿连死刑都不用受就被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改成流放三千里了。”

    苏景殊仔细想想,很是认真的回道,“这倒不至于,朝中还是人多。”

    嗯,人多,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自家没受影响就什么都

    敢的不算人。

    无忧洞的恶人已经激起民愤,官府直接将罪犯拉到闹市口处斩还好,要是判个流放还是什么,愤怒的百姓一人一脚就能让他们死的透透的。

    就算百姓不敢闹事,江湖上那些武功高强的大侠也不会视而不见。

    看白吱吱的反应就知道,江湖人看不惯的时候真的会直接砍人。

    侠以武犯禁,江湖中人的行为经常被文人士大夫谴责,但是某些时候也不是那么讨人厌。

    真要有人把那些凶徒恶贼劫出去动私刑,百姓肯定双双脚支持。

    还好有包大人在。

    还好这不是正经宋朝。

    苏景殊在心里庆幸道。

    白五爷抱怨几句,审案不归他管,索性不去想这些他们管不了的事情,“我来之前去开封府转了一圈,公孙先生展昭马上从大名府回来。京城发生那么多事情他都不见踪影,也不知道什么案子值得他去那么久。”

    苏景殊歪歪脑袋,“展护卫去的是大名府,难不成要打仗了?”

    展昭走的时候京城这里没听大名府有什么案子,他以为他是为了躲白玉堂才随便挑了个地方走的。

    现在想想,不对劲啊。

    展猫猫要是随便挑了个地方躲出去,包大人要围剿无忧洞不会不和他打招呼,虽然关键时刻白吱吱也能帮忙,但是白吱吱毕竟是江湖人士,和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不一样。

    主要是,白五爷不一定听指挥。

    围剿无忧洞那么大的事情展昭都没有回来,只能明大名府那边的情况也相当棘。

    大名府是是燕云十六州的门户,一度被太祖皇帝设为陪都,乃是抵御辽国的军事重镇。

    和大名府相关,不怪他下意识就想到辽国。

    白玉堂对朝政不太了解,但是不代表他不知晓天下局势。看朝廷不顺眼是一回事儿,看朝廷挨打又是一回事儿。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外面要么是西夏党项人要么是辽国契丹人,还都对中原虎视眈眈,江湖人士不服朝廷管教,但他们都是汉人,大是大非还是分得清的。

    白五爷坐在窗前,很不高兴,“他不忙的时候躲出去,忙的时候回京城,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和五爷一较高低?”

    苏:

    不敢话。

    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展猫猫都认过输了,五爷你怎么还惦记着一较高低?

    白玉堂自顾自嘟囔几句,把装江米切糕的油纸和粥碗收起来准备离开,“我出来时开封府那边好像审出了无忧洞的贼头子,趁展昭还没回来我先过去看看,如果能在展昭之前把无忧洞的贼头子抓到,这回谁来都没法锦毛鼠不如御猫。”

    苏景殊:!!!

    贼头子!

    “五爷你等等,我也”

    “你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敢乱跑我就去隔壁喊你娘。”白五爷扭头威胁,挥挥里的犯案证据,然后纵身一跳消失在院子里。

    苏趴在窗户上怎么看怎么羡慕,好俊俏的轻功,他也想学。

    世上会武功的大侠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多他一个?

    算了,活着就好,继续关禁闭。

    傍晚,苏轼苏辙归家,苏景殊没法出去迎接,只能在屋里眼巴巴的等待两个哥哥主动过来。

    殿试,大场面,他们爹都没见过,快来让他羡慕羡慕。

    苏家众人显然知道快关不住人了,没一会儿大苏苏就都来到苏屋里。

    苏轼戳戳弟的脑袋瓜,很是遗憾,“考完散场时官家还提到你了,要不是你要在家养病,没准儿还能像晏公当年那样直接被赐进士出身。”

    以神童应召,比他们正经科举考上去的还稀罕。

    苏景殊摇头摇的像是拨浪鼓,p;p;ldq;别了别了,我还是自己考吧。??[]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绕过科举直接赐进士出身,有种绕过高考直接上清华北大的感觉,以后出门不好拿学霸的身份压人,不妥不妥。

    殿试考完,第二天批阅第三天发榜,虽然成绩还没出,但是兄弟两个都轻松不少。

    “今日殿试的题目还行,诗题鸾刀诗,赋题民监赋,论题重申巽命论,难度都不大。景哥儿养病不能出门,在家写一写权当打发时间了。”殿试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进行,苏轼这次没有一通胡写,但是诗题也写的马马虎虎,“可怜子由前些天准备了许多,殿试时却什么都没有用上。”

    苏景殊眨眨眼睛,“三哥准备了什么?”

    苏轼促狭的笑笑,“准备了如何给官家挑刺。”

    他们家子由颇有包公之志,要不是题目不合适,子由一旦动笔,他们哥儿俩可能会落得个双双黜落的下场。

    殿试被黜落,比神童应召入仕还要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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