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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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当官不单单能光宗耀祖,还有可以荫及家族的切实利益,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官场里挤。
先前推行的新法没有像募役法一样直接以政策规定形势户掏钱,那些法令明面上看对官僚阶级没什么影响,只有当官的自己知道他们搞钱的路子被堵住了,属于是只能吃哑巴亏。
都知道钻政策漏洞欺压百姓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悄无声息的掩饰过去朝廷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真要闹大了倒霉的还是他们。
那些被波及到的官员心里憋屈,但是憋屈也不能直接喊新法影响他们搞钱,只能打着百姓的旗号上奏这个影响百姓正常生活那个被百姓所厌恶。
不是他们不满意,是百姓不满意,他们这是在为百姓话。
然而究竟是不是为了百姓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先前只是将官员那些见不得人的来钱路子给堵上,募役法直接让官户吏户出钱,虽然出的钱很少,但是在以前从来没交过多余赋税的情况下开始交钱就足够让他们不满。
募役法让他们交助役金,以后会不会还有别的名目让他们交别的钱?
当官的让百姓交税的时候恨不得扒拉出几十条不同的名目来收钱,同样的事情放到他们身上他们就受不了了,双标到这种程度也很难评价。
大宋崇文崇了那么多年,在一代又一代士大夫的努力下官员读书人的地位已经高到让其他朝代望尘莫及。
当官的途径主要有三种,科举入仕不用,靠父祖门荫也不用,品级高的官员有荫补权,直系后人不通过科举就能直接入仕,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特殊的法子就是出钱或者纳粮来买官。
前两者走的是正常途径,不管是几品官家中都算是官户,买官入仕的只能继续往上爬,爬到正七品以上才能将家族列入官户,毕竟只靠钱不能买到正七品以上的官。
想想也是,官户虽要和民户一样缴税纳粮,但是却可以免除绝大部分的徭役,除此之外在违法乱纪的时候也能根据品级高低进行宽免,同一件违反律法的事情民户犯了是流放,官户犯了可能赔点钱就完事儿了。
如果掏点钱就能享受官户的所有福利,只俸禄补贴以及逢年过节的福利都能回本,天底下的有钱人都去花钱买官,官僚阶层能庞大到什么程度简直不敢想。
细细数下来,官员能给家族带去好处已经够多了。
但是人都是贪心的,没有人会嫌自家钱多。
可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凭本事光明正大挣钱没人能什么,靠欺压百姓挣钱被当老虎苍蝇打掉也是活该。
按照大宋律令,官户禁止在所在州县私办田产,那些和官府有关的场务、河渡、坑冶等方面的生意一律不准官户插。
这是前人捞钱后人倒霉,要不是开国时大量官员让家人利用职务之便侵占土地搞得百姓怨气冲天,朝廷也不会专门出台法令来限制他们。
朝廷给官员的俸禄已经够高了,除了俸禄还有加俸、职田和各种补贴。
职田是按照官品等级给的,从四十顷到一顷不等,大部分是良田,还减免赋税,就算没有俸禄、加俸和补贴只靠那些职田也足够官员过的舒舒服服。
然而就算这样也没能限制住当官的往家里扒拉东西,官员和官员之间能想法子“合作共赢”,所任州县不能私办田产就去其他州县置办,同僚之间通通消息商量商量,田产悄无声息的就到了。
民间很多生意不许官户经营也没关系,扶持几个不是官户的商户来经营就是,自家人不亲自插,将来就算出问题也牵扯不到他们身上。
为什么民间起义此起彼伏?为什么总是有百姓的田产被侵占?为什么每年都有冻饿而死的贫民?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不触及他们的利益时他们能上疏骂地方豪强不给百姓留活路,骂地方官施政不当,骂运道不好遇上天灾,反正骂来骂去都和他们没关系。
而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利益,最开始或许能维持住体面,后面百分之一千得撕破脸。
他们要么是祖辈父辈留下的基业要么是自家寒窗苦读打拼出来的前程,想给子孙后代留下更多的东西有错吗?
希望子孙过上好日子是人之常情,可为了保住后代的富贵丧心病狂的搜刮百姓肯定不行。
骂吧骂吧,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苏大人唯恐天下不乱,只想让朝堂上打的更激烈些。
以前总担心当官的都去争权夺利了政务没人管,在官场上待久了就会发现不管什么时候那些爱争权夺利的都不会对政务放心,而真正在基层办实事的官员也不会被上头的神仙打架影响到。
就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基层办实事的官员没犯事儿即便被牵连也顶多是换个差点的地方继续当官,在哪儿干活都是干活,在贫困地区做出成绩还更有成就感。
只要他不在京城,朝堂打架就打不到他。
京城是权力中心,从地方到中央是高升,从中央到地方是贬谪,只要他自己不觉得去地方是处罚,远走西北就不是罚。
谁去西北不能建功立业?那么大个西夏是摆设吗?
感谢官家,感谢太子殿下,感谢狄大元帅,感谢老王,感谢那些骂他的人。
立功领赏的会近在咫尺,不冲不是大宋人。
胡宗愈:
这就是他的妙计?
有这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妙计吗?
苏大人振振有词,“什么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要我不觉得被伤着,这法子就是只伤敌不伤我的绝妙之计。”
官家和老王都在,推行新法的时候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留在京城和那群自欺欺人的家伙打嘴仗对他有什么好处?没好处,纯纯浪费时间。
去西北就不一样了,那儿有大把的空间供他施展拳脚。
军中苦文臣掌兵久矣,狄大元帅在西北那么多
年没少受气,底下的监军一个接一个的换,换了那么多年也没换出一个顺的,可见不光朝中排斥武将,军中也非常排斥文臣。
奈何文臣有法子打压武将,武将却没法子和文臣过不去,东西南北那么多军队,能干脆利落换监军的也就只有一个狄大元帅。
不是别的军中不想换,而是他们换不了。
虽然他也是文臣,但是他有狄大元帅撑腰,开局肯定不会像别的文臣那么难。
他们子纯兄月前已经出发前往秦凤路,估计这会儿已经到地方了,他现在去永兴军路正好能围观那家伙在河湟一带的大动作。
运气好的话估计还能蹭点军功。
西北那边这几年肯定会打起来,而一旦打起来没个三五年结束不了,等他三五年后再回京城,那些狗叫的家伙还在不在官场上都难。
总结:这时候离开京城有益无害,离开京城去西北更是好到顶呱呱。
胡宗愈磨了磨牙,“你去西北是高兴了,我怎么办?”
司农寺的活儿越来越多,公文能堆的屋里站不住脚,干活的主力军走了留下的活儿谁来干?
别朝廷会派新的同判过来,和新同僚磨合不需要时间吗?
再了,他苏子安一走,接下来接受新法推广的八成就是曾子宣和邓文约,这俩人他哪个都处不来。
吕惠卿和邓绾相看两厌,曾布什么态度他暂时还没看出来,主要是没见那人闲下来过,连聊天套话的会都没有。
司农寺衙门大换血,他上哪儿找苏弟这种能干活还能陪他唠嗑的同僚呜呜呜呜呜?
苏景殊:
所以到底是舍不得他这个人还是舍不得他的能干活还能唠嗑?
胡宗愈顿了一下,僵硬的转移话题,“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走了司农寺的活儿怎么办?”
苏景殊哼了一声,“放心,曾大人一个就能把我的活儿全接过去。”
那可是老王一直带在身边的亲信,工作狂程度和老王相比毫不逊色。
募役法相关的公务本来就是他们一起处理的,连交接都不用怎么交接,曾大人直接把他的办公场所挪到司农寺衙门就行。
胡宗愈叹了口气,“既然有曾大人一个就够,为什么还要再多一个邓大人?”
虽然司农寺衙门缺人,但是也没缺到什么人都要的地步。
他承认邓绾办差的能力比他强,可那家伙搞事的能力也比他强,怎么看都感觉得不偿失。
司农寺这边已经是王相公的一言堂,把邓绾留在政事堂多好,那边需要勾心斗角的地方比司农寺多多了。
苏景殊想了想,煞有其事的道,“可能是怕你们在司农寺日子太平淡,特意把邓大人调过来活跃气氛。”
咳咳,这话不能让邓绾听到,不然后续被盯上还挺麻烦的。
不了不了,任命书已经到,他要回家收拾行李,趁现在天气还不太冷赶紧走,冬天赶路实在折磨
人。
胡宗愈帮他收拾东西,临走之前又想起来一个问题,“子安,你爹娘知道你要去西北吗?”
苏景殊搓搓胳膊,“待会儿就知道了。”
他还没到家呢什么恐怖故事,好歹等他到家再让他想起来。
家里的藤条还健在,今儿这一顿八成跑不掉。
没关系,他知道错了,以后还敢犯。
侄子前两天已经学会翻身,回家看看能不能让家伙努努力坐起来,这样他就能直接躲到侄子身后来逃过一劫。
加油家伙,叔的命就掌握在你上啦!
马车慢慢悠悠回家,还不到下衙的时间,这个时候家里应该只有一嫂和侄子,只要他能在其他人回来之前偷偷进家,别的就都不是问题。
一嫂?一嫂你在吗?
苏狗狗祟祟找过去,确定侄子这会儿醒着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
稍等稍等,他去换身衣服马上回来。
王弗:???
这子又闯什么祸了?
对叔即将面临的困境一无所知的崽崽:吐口水泡泡jpg
崽崽金贵,这年头外出回来没法消毒只能洗洗干净凑活一下。
麻烦就麻烦吧,崽崽最重要。
苏叔迅速换好干净衣服洗干净,然后飞奔到侄子的床旁边哄娃,顺便和他们家一嫂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他要去西北避避风头,可能一去就是三五年,之前忘了和爹娘打招呼,所以现在怕一老听到直接动粗。
爹的藤条很可怕,娘的藤条也很可怕,最可怕的还有男女混合双打。
嫂嫂没见过那场面,因为他们兄弟三个都没犯过那么大的事儿,唯一一个被他爹娘男女混合双打的是他姐的前夫,他们兄弟三个也只见过那么一次。
以前没见过没关系,今天很有可能再现曾经的名场面。
嫂嫂莫怕,有崽崽这张护身符在前,他尽量躲开即将到来的男女混合双打之劫。
王弗听的哭笑不得,“虽西北远了些,但这是官家的任命,爹娘不会拦着不让你走。”
苏景殊缩缩脑袋没敢回话。
如果是任期到了被派去西北他当然不担心被骂,一哥当年考完制举后被分配到秦凤路凤翔府当判官,比他即将要去的永兴军路还远,任命书下来后也没人什么。
现在是他在司农寺干的好好的却主动申请去西北,当的还是和军队打交道的官,最最要命的是,他申请去西北没提前和家里打招呼。
他知道爹娘不在意他当什么官,但是这个不和家里打招呼就擅自行动的做法很不可取,挨揍也是他应得的。
其实他本来没想过真的能被派出去,就是见到王韶忽然有了灵感,这才做了第一准备。
要是没人追着他骂,他不就不用去西北了嘛。
他只是个的司农寺同判他能
干什么,所以归根结底都是别人的错。
嗯,就是这样。
王弗:欲言又止jpg
好吧好吧,都是别人的错。
她这半年在家养身体很少外出,消息都是从爹娘姐姐口中听来的,前两天还听爹娘最近外头不安生,好像是弟最近被很多人弹劾,连带着他们爹都没躲过去。
子不教父之过,儿子惹事自然要连爹一起骂。
当时就觉得弟看着有些心虚,但是爹娘没细问她也就没,万万没想到所有的事情都有他的暗中推动。
唉,兄弟三个都不让人省心。
傍晚时分,老苏和程夫人从外面回来,看到抱着崽崽不撒的儿子都不想他。
刚夸过他有分寸他就弄出这档子事儿,让人他什么好?
苏景殊握着崽崽的拳头,老实的不能再老实。
“行了,让奶娘把哥儿抱回屋。”程夫人叹了口气,等崽崽被抱走才揉着额头问道,“西北路远,准备什么时候走?”
“月底吧,还得留几天准备行囊。”苏景殊声回道,“要准备的东西有点多,还需要娘接济一下。”
西北地广人稀,好不容易去一趟西北得把之前没会种的作物拿出来试种。
先前在登州可以借口从海商那里拿东西,具体拿多少买多少除了他自己没人清楚,在京城不能那么放肆,有适合的东西必须得掏钱买。
买就买吧,同样的东西京城的价格能比登州高两三倍,抢钱也不带这么明目张胆的吧?
京城这物价正常过日子还行,攀比炫富实在不是他们这种门户炫的起的,俸禄不够花,只能求娘亲接济一下。
回头要是能在西北种出成果就找官家报销,虽然他种地的水平没多长进,但是他对系统出品的种子有信心,这个报销单肯定能批下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程夫人想了想,提醒道,“西北各州都有榷场,如今榷场不和西夏通商,其他国的商人却还能在里面交易,榷场里的东西不比京城少哪儿去,比起在京城买好带过去,不如直接带钱。”
边地混乱,东西带多了容易被劫匪盯上,只带银钱反而没那么大的目标。
苏景殊眼睛一亮,“还是娘想的周到。”
京城有的榷场不一定有,但是京城有的这些西北也不一定能用上。
那些跨国商人都是人精,交易的货物肯定也都有地方特色,西北用不上的东西千里迢迢运过去也没什么用,时间长了送去边地榷场的就都是能卖动的货物。
军情紧急,他收拾收拾后日便启程。
程夫人:
老苏:
俩人被这臭子给气笑了,刚才要收拾行囊将启程的日子放到月底,现在不需要收拾行囊又军情紧急,那儿来的紧急军情?
苏景殊摸摸鼻子,先伏低做把爹娘哄好,然后才仔细请教他爹对西北战事的看法。
王韶已经前往秦凤路,他接下来要去永兴军路,秦凤路和永兴军路是和西夏作战的主要战场,接下来要打的话肯定是从这两路发兵。
老苏眉头皱的死紧,“大宋已经夺回绥州,这两年又出兵无定川进筑罗兀城,灭夏的心思已经很明显,即便西夏那边不主动进犯,这一战也免不了。”
苏景殊点点头,又问道,“那爹现在觉得到灭夏的时候了吗?”
几年前谈起这事儿的时候老爹不是时候,当时那情况也的确是时未到,那现在呢?
现在的大宋已经不是当年的大宋,现在的西夏也不是当年的西夏,重新出一道数学题的话,题干上的条件糟糕,题干上的条件好像没有变化。
唉,天上为什么不能下五谷?要是沿途能凭空冒出来粮食不就没那么多问题了吗?
苏洵瞥了傻儿子一眼,“王子纯的平戎策重在青唐吐蕃,西夏那边顶多是打闹,离灭夏还有一段距离。”
官家是想灭夏,但西夏那边有动作北边辽国肯定也有动作,要么直接咬紧牙关做好两边同时开战的准备,要么继续和现在这样互相试探。
青唐吐蕃不起眼,近些年和周边也是战战和和,从那边下或许真的能有意外之喜。
不过有一点他不明白,王子纯被任命为秦凤路经略司宜文字主持开拓熙河之事是因为策略是他提出来的,他们家这子被任命为永兴军路经略司宜文字是怎么回事?他和官家商量出灭夏的计划了?
苏景殊眼神飘忽,理不直气也壮的反驳他们家老爹异想天开。
王子纯在西北边关待了好几年,期间经历过好几场战事,人家的策略那是实践与理论的结合,他长这么大还没去过边地上哪儿和官家讨论灭夏的计划?
他就是隐约想起来老王变法时好像有过一出五路伐夏,正巧那会儿太子殿下在旁边,于是他们俩对着舆图琢磨五路伐夏到底可不可行。
他和太子殿下那是着玩儿,后来太子殿下和官家怎么的他就不知道了,反正他和官家请命去西北的时候官家没觉得不行。
苏洵:
启程的时间定在后天,第一天苏景殊约好友出来聚,没有意外的话这次离开就真的是好几年见不着了。
庞昱很伤心,伙伴在登州的话他还能想法子找过去,西北边境太危险,他爹肯定不会同意让他过去。
算了,他留在京城看赵清卖眼镜也挺有意思。
到地方别忘了给他们写信,遇到好玩的事情也别忘了给他们写信,有啥特产也别忘了往京城寄,人可以不在京城,但是特产和信得有。
风萧萧兮易水寒,苏子安你就安心的走吧。
苏景殊:???
怎么听着那么奇怪?
算了,庞衙内文化水平不高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看在马上要离开的份儿上原谅他。
上午和伙伴们聚,下午去街上买东西,虽然狄大元帅在以往的信里介绍了许多西北的风土人情,但是还是得防备水土不服。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总之就是感觉需要就带上。
这次没有白五爷这等江湖高随行,但是有禁军护送,应该没有劫匪敢在官道上劫禁军。
苏景殊带足了银钱,告别家人踏上离京的马车,车轮轱辘轱辘一路前行,按照这个速度怕是得大半个月才能到地方。
程夫人面露不舍,直到车队消失在官道尽头才擦擦眼角的泪花准备回家。
白玉堂戳戳旁边的展昭,“要不你到六扇门替我几天,我把子安送到西北再回来。”
他怎么看怎么感觉随行的禁军不太行,护送这种事情还是得他亲自来。
展昭瞥了他一眼,“六扇门事务繁忙缺不得白大人,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和包大人打声招呼去送子安。”
白玉堂:
算了,禁军还是挺靠谱的。!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