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故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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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今上眼里,临淄王府的“高人”一定是个男子。

    不怪今上没有想象力,谋士从古到今千篇一律都是男性。

    就算是当初东湖主人收了辜星曳这个女弟子,也从来没指望过有一天她能成为谁的谋士,纯粹是因为她天资既高、家境又好,是当冷门专业白鼠的最佳人选。

    端木浅正想解释,乐宗拍拍他的肩膀,“浅儿,是不是你平时对自己的要求太高,所以才会胡思乱想,你是不是太把别人怎么看你当回事了?

    你在外面流浪多年,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更何况还能为朝廷分忧。

    吾明白,‘太宗子孙’这个头衔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吾的兄长,你的爹爹,平时对自己的要求就很高,可那又怎么样呢,最后还不是把社稷这么重的担子扔给吾一个人。

    你看吾,吾就做好该做的事,至于史书怎么写,后来的人怎么看,关吾什么事。

    浅儿,你要这么想,就能放轻松,知道了吗?”

    端木浅点点头,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

    这种处境只有他和今上才有深刻体会。

    活下来就是胜利,就是大智慧。

    乐宗道:“去吧,太后寿诞,贺礼的事要好好准备。你府上既然有高人,吾就不多叮嘱了。”

    叔侄俩互看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个人都知道太后对庆贺生辰没什么兴趣,可对端木姓王族来,选什么贺礼比参加科举考试考中状元还难。

    这些年,乐宗觉得自己早就是状元了。

    到底,太后的贺礼,就是诚意,诚意,还是诚意。

    原本端木浅也觉得难,自从收了辜星曳当谋士,他有了当学霸的快乐和抱负,不怕考题难,就怕考题不难,“陛下放心。”

    “浅儿,”他正要踏出平和殿,乐宗又叫住了他,“记着,当王爷要有当王爷的快乐,要活得随心所欲,吾从前就是这么活的。”

    乐宗想,总要有人活成他从前的模样,但愿堂兄唯一的儿子可以。

    端木浅回头,应了一声。

    这座平和殿,从前相当于先帝的书斋,对他而言一点也不陌生。

    他还很的时候,常坐在先帝腿上。

    下边站着的是他的父亲,站在父亲对面的是这个帝国最明亮的人物章贤太子。

    今上那时还只是先帝的皇子,他写诗的时候,嫌他们吵,坐得离他们远远的。

    而现在,与实际年龄不相衬的今上,腰背弯曲,担着不相称的压力,坐在先帝坐过的那把椅子上。

    这座偌大的宫殿,人来人往,似乎都有各自的去向,哪怕是他。

    唯独今上没有。

    自从那个最明亮的人物陨落后,今上无可奈何地成为了整座皇宫不能褪色的背景,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

    走在路上,端木浅想,本来以为今天很难过关的,尤其是在他这位最亲近的长辈面前。

    他想象过,今上会失望,会认为他丢尽了太宗子孙的脸面,甚至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比如,下一道特殊指令,让他天天来上朝,当着大臣们的面进行话训练。

    哪知道今上一句责备也没有,反而让他放轻松,活得随心所欲。

    与其这位极有智慧的长辈轻易的就相信了他,倒不如在今上的心目中,他好好活着更为重要。

    半道上,阴沉的天终于下起了雨。

    天可以下雨,发泄一下复杂的情绪,但他不能。

    绵密的雨丝,很快像蚕茧一样包裹着他。

    一把伞静静遮来。

    他面前的人,端庄清秀,一双杏眼秋水无尘。

    他一怔,这到底是被雨淋,还是被雷劈。

    这什么还没来得及消化呢,怎么前女友又出现了。

    给他撑伞的人竟然是姚拂,姚相的长女,和他自定亲又逃了婚的先锋人物。

    早上他在朝堂的表现,估计现在整个玉京都知道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遇见了姚拂。

    又偏偏在这个时候,他的衣服粘在身上,雨打在脸上,连看个人都是朦朦胧胧的。

    “若极。”姚拂叫他。

    若极,是他的字。

    他们两个人算得上青梅竹马,时候常常在一起玩耍,彼此都不陌生。

    可同在一把伞下,距离这么近,还从来没有过。

    大概是因为逃婚所表达的拒绝众所周知,不会再有人把姚拂和端木浅联系在一起,所以她根本不需要避讳这种男女之嫌。

    他们成了这世上最没有可能的两个人。

    雨打在伞上,发出轻轻的噗噗声。

    姚拂一身藕色衣裙,浅紫的对襟和袖口压着淡金的玉兰花纹。

    明明用了香料,气息却像无香的真水一样纯净透明。在雨雾中变得沉沉的,裹挟着他们两人。

    “后面有座凉亭,要不要去那里避一下雨?”五年没见,姚拂既没有“你好”,也没有“你好吗”,就像他从来没离开过玉京,就像他们昨天刚刚才见过。

    端木浅顺着她指的方向,是有一座的八角亭,在烟雨中模糊得像一个不真切的梦,里面还有几个人。

    姚拂介绍:“是皇后家的人,张勉和他的妹妹张娘子。”

    张皇后,是乐宗的第二位皇后。

    张勉是张皇后的侄儿,张刺史家的嫡次子。

    姚拂没她为什么会和张勉、张娘子一起进宫,端木浅就更不可能问了。

    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张娘子正和着雨声抚琴。

    张勉背对着她,面向他们这边,不知道是在听琴,还是在赏雨,或是在遥遥地看着他们。

    端木浅看不清张勉的相貌,但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像一杆风雅坚定的竹。

    站在雨里的人和有瓦遮头的人,怎么会没有分别。

    端木浅笑笑,这才是姚拂的朋友。

    一个带着琴进宫,遇到下雨,便能随遇而安,一边抚琴,一边等雨停。

    一个站在亭子的飞檐翘角下,一边听琴,一边赏雨。

    与那角檐的气度一样,不苟且不妥协,飞扬,从容。

    个个都是神仙级别的人物。而他不是,他不仅俗,还怂,“不了。”

    姚拂猜到他会拒绝,来的时候,多带了一把伞,递给端木浅。

    那一刻,端木浅有一点挣扎。

    他真得不想接受。

    他知道这是姚拂的好意,可是好意就一定得接受吗?

    不接受,其实不意味他对姚拂逃婚的事耿耿于怀,他真得没有怨过她,可落在别人眼里就是一种介怀吧。

    他顿了一顿,最终还是遵从自己的内心,没有伸去接。

    他温和地注视着她,“离宫门不远了,先走一步。”

    完,没等姚拂的回应,从伞下移到雨中,独自走了。

    姚拂看着端木浅的背影。

    他没有故作潇洒地淋着雨,和之前一样,用挡在额前,脚步快,却也不十分急迫。

    在他的脚下,有一条白色的水迹长长的延伸出去。

    她不在那条水迹的旁边,也不在水迹之上,她在另一个角度,被它抛得远远的。

    她知道端木浅不怨她,看他的神情、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了。

    端木浅不怨她,一方面是因他自身的处境不想连累她;而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虽然订了亲,她却没有完完全全占据他的心,所以进和退,才会那么从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