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8章 扛不住事

A+A-

    乾清宫。



    朱载坖嘴上起泡,脸上起泡,脑门儿也起泡,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一边,高拱欲言又止数次,终是忍不住:



    “殿下,您可不能露怯啊。”



    “孤露怯了吗?”



    “有一点。”高拱讪然点头,劝道,“按时间推算,皇上也快回来了,再坚持坚持,可不能前功尽弃。”



    “唉,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真的是度日如年啊。”朱载坖颓然道,“做太子都这么难了,要是做”



    “殿下慎言。”高拱打断道,“您是国之储君,切不可生出如此念头。”



    朱载坖苦笑道:“孤连父皇离京之事都与先生了,还不能与先生两句交心话了?又无旁人,顾忌个什么劲儿”



    高拱讪然称是。



    可堂堂储君如此颓丧,高拱不愿看到,恐多了,真就生厌了,于是连忙转移话题:



    “殿下,皇上离京之事,其实并不算绝对密,内阁徐大学士早就起疑了,估计这会儿,就连六部尚书们也都有了预感,只是碍于没有实际证据罢了,直白点,大家都在演戏,这种时候,殿下你更要尽职尽责地配合演下去。”



    高拱正色道:“这何尝不是皇上对殿下的考验,这么久都熬过来了,就再坚持坚持吧。”



    顿了顿,“恕臣冒犯,殿下方才之语实不宜,哪怕对臣。”



    朱载坖自然明白高拱是为了他好,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道:



    “父皇具体还有多久回来,尚是个未知数,内阁六部也起了疑心,先生可有高见?”



    高拱沉吟了下,道:“殿下不若去一趟大高玄殿,干脆住上一宿,对外就是侍奉父皇。”



    “如此可能打消阁部的疑心?”



    “不能!”高拱干笑道,“可至少明面上更合乎情理,殿下您当明白,许多时候许多事,相互演戏都很有必要,您若是不演,,且还要压着阶吧?”



    “皇上不在京的消息一旦传来,朝局立时就会乱起来,这一点,六部九卿明白,同样不想让



    高拱道,“其实殿下没必要急,实际上,阁部一直站在您这边,也只能站在您这边,不会给您上眼药。”



    朱载坖微微颔首,叹道:“孤也不全是忧虑父皇不在京之事会曝光,还有这国事如此大明,孤怎不诚惶诚恐?”



    高拱深深一揖,由衷道:“殿下如此作想,明殿下心系大明社稷、万民苍生。”



    朱载坖却是苦笑:“仅有这个心可不够,还要有能力才是,孤乍然接下如此重担,一时难以负担啊。”



    “君忧则臣辱,劳殿下如此,是臣等的不是。”高拱汗颜,继而安慰,“上储君贤明,下有干臣,虽皇上不临朝,亦无大碍,殿下莫太过给自己压力,其实您越是怵它,它越是可怕,真要直面它,也就还好。”



    朱载坖怔了怔,哑然失笑。



    “这么,是孤禁不起风吹浪打了?”



    高拱一凛,忙俯身下拜,“臣不敢。”



    “哎?先生不必如此,孤非是指责先生,快快请起。”朱载坖深吸一口气,振衣而起,“好,孤这就去大高玄殿。”



    “殿下英明。”



    朱载坖只是笑了笑,道:“父皇对张居正有些意见,不过,这个张居正确是个人才,待父皇回京,孤会找寻会与他情。”



    高拱刚起身,忙又一揖,认真道:“臣推举张居正,全无私心,只是为国荐才。”



    “先生的人品孤是相信的。”朱载坖颔首,接着,又道,“父皇识人之明,非我能及,孤劝你还是提防一下张居正。”



    高拱愕然。



    “张居正虽没出卖徐阶,可终是损了徐阶利益,今时对徐阶如此,未来对你亦能如此。”朱载坖道,“父皇有句话,孤时刻牢记,权力岂可予人?莫高估了张居正的人品。”



    高拱微微点头,拱道:“谢殿下指点。”



    朱载坖哂然一笑,扬声道:“来人,备驾。”



    



    子夜。



    “醒醒,快醒醒”李青连喊带晃,最后给了甩了两巴掌,才总算叫醒了黄锦。



    “天亮了吗?”黄锦迷瞪着眼睛,脑袋一歪一歪。



    朱厚熜骂道:“亮什么亮,回大高玄殿了,快点儿。”



    黄锦揉了揉眼,这才想起来这回事儿,忙强忍着困意,往身上套衣服



    大高玄殿,正殿寝殿。



    朱载坖握道家经典,睡的很香,只是眉头一直皱着,似是有些事。



    朱厚熜坐在床边,抬轻抚他眉心,却是刚一舒展,又皱上了。



    不由又是心疼,又是苦涩。



    这个儿子扛不住事啊。



    朱厚熜暗暗一叹,朝黄锦道:“去,叫沈炼来。”



    “是。”黄锦瞪了瞪眼睛,忙不迭去了。



    



    不多时,沈炼随黄锦而来,见皇帝和永青侯真回来了,顿时长长松了口气,忙俯身行礼:“臣”



    “嘘!”



    沈炼一怔,随即瞥见太子正在熟睡,连忙收了声。



    “点声,平身吧。”



    “是,谢皇上。”



    “朕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有人来过大高玄殿?”



    “回皇上,都察院御史、六部给事中等言官来过数次,不过都被臣挡在外面了,并不曾真正进来。”



    朱厚熜微微颔首,道:“这么,除了内阁六部,并无人生疑了?”



    沈炼大感诧异,道:“阁部的大人也不知皇上离京之事。”



    “呵呵”朱厚熜没在此事上多,只是道,“自明日起,就不要守在这里了,接下来,朕会临朝。”



    “是,皇上圣明。”沈炼喜形于色。



    朱厚熜打趣道:“这么,朕之前不临朝,就不圣明了?”



    沈炼一僵,悻悻低下头。



    见状,朱厚熜不禁失笑:“好啊,好”



    沈炼以头抢地,郑重道:“臣斗胆谏言,皇上不宜沉迷玄修,更不宜痴迷享乐!”



    “呵呵,怎么,以为朕要治你大不敬之罪,故临被治罪前英雄一把?”



    沈炼闷闷道:“臣冒犯天颜,罪无可恕。”



    朱厚熜轻轻笑了,“国有诤臣,国之大幸,起来吧,朕不至于听不进去忠言。”



    沈炼怔了怔,缓缓起身。



    朱厚熜道:“你本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正统科甲出身,曾任知县,只是秉性太过耿直,险些遭祸,幸逢李青解了你一时之难,举荐你做锦衣卫,又逢陆炳赏识,这才有今日”



    “不过,你这个锦衣卫属实分不清自己的定位了,也罢,既如此,那朕也只好遂了你的意。”



    沈炼恭敬听着。



    朱厚熜话锋一转,道:“锦衣卫不适合你,你还是做文官吧,不过你这性格,也不是做京官的料子,去江南做官可愿?”



    沈炼呆了呆,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



    “怎么,以为朕在寻你开心?”



    “臣不敢!”沈炼忙恭敬道,“臣愿意,敢问皇上,臣任职何地、任何官职?”



    “暂且不急,等朕旨意便是。”朱厚熜伸了个懒腰,“总之不会太久便是了。”



    “是!”



    朱厚熜挥了挥。



    沈炼又是一礼,直起腰,又朝李青颔首示意,这才退了出去。



    “如此安排,如何?”



    “极好。”李青颔首,“有锦衣卫这个履历,以及和锦衣卫指挥使的亲密关系,沈炼行事自会方便许多。”



    谈话声不大,不过睡眠浅的朱载坖还是被影响到了。



    朱载坖缓缓睁开眼,见到父皇和永青侯,以及胖胖的黄锦,一时都不敢相信。



    揉了揉眼睛,又在大腿上掐了一把,这才相信不是做梦。



    “父皇”



    “行啦。”朱厚熜笑骂道,“朕总共也没离开两个月,瞧你这样子,跟天塌了一样,未来朕龙驭上宾,你怎么办?”



    朱载坖悻悻道:“儿臣知罪,父皇春秋鼎盛,切不可不吉之语。”



    接着,又瞧了眼李青,打了个招呼:“永青侯。”



    李青微微颔首,道:“你们父子聊,我找沈炼聊聊。”



    朱厚熜点点头,随即看向儿子,笑问道:



    “上朝理政的滋味儿如何?”



    “时至今日,儿臣才真正体会父皇之不易,儿臣汗颜,诚惶诚恐”



    朱厚熜皱眉道:“不是让你这些套话的,问你感受如何,如实回答便是!”



    朱载坖讪讪称是,如实道:“很累。”



    “是啊,很累。”朱厚熜神色缓和下来,轻叹道,“这就是皇帝,九五至尊,四海共主的皇帝,做皇帝难,做个英明的皇帝更难,可既然走到了这个位置,既然命运选择了你,就要坚定的走下去,对社稷苍生要有敬畏心,可也别太过诚惶诚恐。”



    “是,儿臣谨记。”



    朱载坖郑重道,“祖宗的江山社稷,儿臣万死不敢丝毫懈怠!”



    “如此甚好。”朱厚熜满意地笑了,霸气道:“接下来,且看父皇如何做,好好看,好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