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城门处暴动的人群让卫兵应接不暇。

    这点其实比较出乎林恩的预料,毕竟在他这段时间的印象中，这个世界的卫兵其实都不是什么很好相与的职业。

    在中心城的时候就是如此，城中的平民对卫兵惧怕多于尊重,他披着斗篷多看卫兵几眼，都会被厉声呵斥,只有在换上魔法袍时,能得到相比之下颇为友好的对待。

    卫兵似乎从来没有什么不要伤人的命令，将武器的锋刃调转已经是最为友好的态度，被推搡撞开的平民数目众多，城门口涌成乱糟糟的一团，喊声斥声哭声纠在一起,透着股不同寻常。

    畏惧卫兵的平民,怎么会好似悍不畏死一般,直冲着卫兵的武器冲过去？

    甚至连乌里克斯化为龙形,在拉赛罗城上空嘶吼威慑，也没起到什么正向作用。

    拉赛罗城内的平民，仿佛已经被惊恐的情绪冲昏头脑，以接近崩溃失控的态度，满脑子只想着“出城”。

    看起来是和我类似的魔法。

    梦魇嘻笑了一声,似乎对于自己的同族即将倒霉这件事格外乐见其成,甚至还非常主动地提供起情报。

    精神系的作用,虽然对同等级别的敌人没什么太过可靠的攻击性,不过在搅混水方面格外有用。

    “是魔族做的。”

    听见梦魇的话后,托兰声音低低地将这个情报转告给林恩。

    “”

    ——果然情况不对。

    林恩将城中的情况收归眼底,又扫了眼盘旋在空中对这种情况焦头烂额的黑龙,眉头微皱,随后带着托兰,化为一团完全融入黑暗中的雾团，悄无声息落了地。

    ——乌里克斯身为公爵之子，显然对如何安抚平民这件事不得任何要领，毕竟在存在皇权的国家，阶级格外分明，这家伙估计都没怎么和平民过话。

    如果引起平民暴动的原因就是魔族的魔法，那只要将魔族找出，并且迅速处理掉，应当也能解决拉赛罗城此时的困境。

    抱着这种想法，落地之后，林恩重新从黑雾凝实成人形，目光冷冽地扫视着周围。

    他同样对于污浊的魔气存在部分感应，就像在古战场遗迹中察觉到污染怪物的接近一般，刚入城时没发现什么，然而在接近了暴动人群的附近后，他的鼻尖也隐隐萦绕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魔族在这附近出没过。

    然而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连溢散的黑雾尚且还没消失，拢在袍角边缘翻滚着雾气时，林恩原本握住托兰的那只，突然间毫无征兆一重。

    冰凉的掌心突如其来反握了回来，并且把他向内一拽。

    “？”

    林恩顺着力道栽了一下，下一刻，冰凉的掌就顺理成章就攥住了他的腕，腰间一紧，另一只臂就把他拦腰截住，紧接着又是熟悉的失重感——

    托兰又把他夹在胳膊底下了。

    林恩下意识抬头，和垂落粘在他身上的暗绿视线对视，紧接着，绿色的眼珠向别的方向转去，托兰声开口：

    “我、我发现它了我们去杀掉魔族吧，林恩。”

    话音还没落地，眼前的景象就猛然间变换起来，地面和墙体飞速拉进，再扯远，林恩已经对于人肉过山车见怪不怪，于是也没做出什么其他的反应，很老实地被当做一捆棉被，被夹在胳膊底下快速移动。

    托兰大概还是原本的习惯，剑士的速度基本只体现在战斗中的冲刺，在行进跟踪或者隐瞒踪迹时，只有盗贼的潜行才是无可争议的第一。

    虽然，他其实想，化为黑雾之后，他的移动速度也没那么慢来着。

    外侧是嘈杂的人群，哭声喊声乱糟糟掺杂在一起，所有人都好似发狂一般，向着城门的方向涌去，而在这条巷的巷口，却逆着人流钻进一个不起眼的人影。

    夜色昏暗，带着麂皮帽的人影压低着脑袋，蒙了一层灰膜的瞳仁还在干涩转动，将浑浊的眼球向一边转去，城门口几近崩溃的景象倒映在他干枯的虹膜上，随后牵扯着缺失水分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成功了。”

    古怪的声音喃喃道。

    听起来像是声带组织已经失去弹性，但强行拉扯起来鼓出音量，听上去比喉咙受损的声音都难听，像是烤干后绷紧的兽皮，随时都会像布料一般被撕扯开去，透着漏风和僵硬的含混。

    ——是否突破拉赛罗城这个边缘对他而言意义不大，但在伟大魔族再一次入侵这个大陆时，将人类粗陋拉起的防线全部冲溃，很难再次组建起来，对他来才是更重要的事。

    在“勇者”刚刚换代，并未组成队伍，尚且没有成长到对魔族拥有威胁时，正是它们魔族渗透这个大陆的最佳时。

    “也不知道其它部族的任务执行得怎么样了。”

    好似一具强行行动起来尸体的中年人嘟囔着，压低帽檐继续向巷子深处走去。

    “寻找‘魔王’的候选，寻找‘勇者’，寻找‘贤者’干扰换代的家伙没有任何消息，看来已经死了。”

    这么着，“中年人”在巷子中的一个拐角转了个弯，向着更深处不见灯光的角落迈开步伐，毫无防备地迈了进去。

    僵硬的人影消失在拐角。

    下一瞬，被挡在拐角的墙体后，突然毫无征兆爆起一团绿焰，透着幽幽的冷意，好似坟边燃起的磷火，猛然将一片漆黑的巷角都照得通明。

    与此同时，不似人声的惨叫也骤然爆起。

    但好似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尚未传出巷子，就骤然变成了“嗬嗬”的漏气声，仿佛被嫌吵的人一刀抹断了声带，连出气的动静都再也听不见。

    中年人在刚一踏入拐角时，就被一团绿火包裹，好似深入灵魂的痛楚袭来，伴随着力量的迅速流失，仿佛灵魂都在绿火的燃烧中被飞速吞噬，另其寒入骨髓。

    倒映在浑浊的虹膜中，一

    个内里猩红的黑袍人影居高临下看着他，随后轻声对旁边刚刚将匕首擦拭干净的白色人影开口：

    “就是他吗？”

    “是。”

    一个低低的声音回答。

    “魔族占据了一具尸体气息就是从这具尸体身上流露出来的。”

    林恩点了点头，随后重新将目光移了过去。

    被绿火包裹的人影是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中年人，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早已扩散的瞳孔，浑浊的虹膜，发灰的嘴唇，和隐隐透着股腐烂气息的皮肤。

    并且，中年男人的帽子底下，干枯的发丝中，还透着一抹黑褐色，像是干涸已久的血迹。

    ——这只魔族附身的是一具尸体。

    ——不能附身活人吗？

    可不是随便哪个魔族都能像梦魇一般附身活人，并且控制身体的。

    梦魇不屑的声音响起。

    那些没用的废物，也只能操控尚未腐烂的尸体，甚至比不过巫妖——巫妖起码还能操控腐尸呢。低等级的魔族也不过像个丑陋的寄生体，只能钻进人皮中，重要的事一件也做不好。

    “！”

    似乎是在梦魇开口后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原本已经萎顿在地上的“尸体”突然间抽搐了一下，挣扎着将头颅抬起，浑浊的眼球已经透出腐朽的气息，蒙了一层肮脏的灰膜，但仍旧直勾勾地看向托兰。

    “嘶嘶”好似漏气的声音从尸体的喉咙中传出，听不出话语，只能从口型中辨认一二。

    他我是背叛者。

    梦魇嗤笑一声。

    普通的魔族和人类无论做了多少都无济于事，最后的胜负全部落在“勇者”和“魔王”身上我的任务可要重要得多，不过是一点同族，能够被“魔王”的候选吞噬，是他最大的用处了。

    “”

    托兰没出声。

    他在专注感受力量流淌进身体的感觉，但面上却隐隐流露出一丝困惑——同样是吞噬魔族，这只魔族带给他的力量怎么这么弱？

    虽然力量的提升仍旧不容觑，但这只魔族为他带来的力量，却连他先前吞噬部分梦魇的十分之一都比不过。

    梦魇仍旧在喋喋不休，甚至隐隐透出一股莫名的癫狂。

    前代勇者的力量彻底消失，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会有数不清的魔族出现在这片大陆，为了伟大的魔族，让它们为魔王献出灵魂，也不过是一个的贡献而已——那是它们的荣幸！

    那几只大魔族的部族算什么，“魔王”才是能引导魔族占领这片大陆的领袖！

    “魔王”，只有“魔王”！只要我能培养出一名“魔王”——

    梦魇的声音戛然而止。

    似乎注意到自己透露出了什么魔族内部的秘辛，它便不再开口，陷入了一片寂静。

    空气中，只余下无声的绿焰在熊熊燃烧着，托兰的面色伴随着烧血越发苍白，但周身

    的气息却在逐步攀升，直到翻腾的“中年人”不再有什么动作，彻底化为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趴俯在地上，燃烧的绿焰才意犹未尽渐渐熄灭了下去。

    托兰已经将这只魔族吞噬了。

    林恩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切。

    按照菲涅尔和菲涅厄斯之前的法，托兰极有可能被魔族选定为“魔王”的候选。

    这对他而言似乎的确是个好消息，敌对人类的种族试图以自己的朋友为首领，站在“贤者”的角度，他更应该努力促成这件事，随后利用这个优势，消灭魔族，让人类获得胜利。

    肩负起“贤者”这个身份之后，应当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将自己应该拥有的心绪和偏向压在心底，像是以撒那样，做出某种意义上“狠辣”的决定。

    但如果托兰吞噬了足够的魔族，真的成为了“魔王”的话他不会受到什么东西的影响吗？

    漆黑的瞳仁里看不见什么情绪，林恩就这么默默注视着托兰的侧脸。

    托兰额前的发丝略长，会将眼睛遮住大半，但眉骨偏高，眼窝较深，仍旧能清晰看到幽幽的绿瞳，此刻正一眨不眨凝视着自己的心，似乎在感受力量的增幅。

    在有一个刹那，林恩似乎眼花了一瞬。

    即便在眨眼后瞬间消失，但林恩仍旧看到了，托兰的头顶，似乎出现了一刹尖锐物体的虚影。

    漆黑，尖锐，下粗上窄，略带弯曲的弧度，从发丝中探出——像是一对蜿蜒而上的格外锋利的尖角。

    这双角的虚影一晃就消失，速度快得让林恩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直到托兰毫无知觉回过头，深色的绿瞳中闪烁着因实力提升而更加暗沉的眸光，声音微哑地开口：

    “已经结束了，林恩。”

    稠绿的颜色紧盯着他。

    “这里没有其它魔族的气息，我们明天可以离开这座城了我可以吞噬更多的魔族。”

    托兰的声音里浮着略有些发飘的兴奋。

    “然后，我就能帮上你的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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