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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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扫完卫生, 已经到中午一点多了。

    曲红梅估摸着肖承国要下午才回来, 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四处走动。就把房门一关, 走到卧室把被子褥子铺好,叫两个孩子脱了鞋袜,上床挨着她睡觉。

    单位住房狭窄, 没有炕,冬天都很冷, 一般生炉子取暖。

    炉子却不能一直燃着,因为一户人家通常只有一扇窗户或者没有窗户,炉子在家里一直燃着会中毒。

    于是晚上睡觉, 大家都是用卫生所了点滴的空瓶子,装上热水裹着衣服,放进被窝里凑合着睡。

    炉子还没买回来,曲红梅没地儿灌热水, 只能把两个孩子搂到自己的怀里, 盖上厚厚的两层被子, 娘仨挤成一堆睡在一起,倒挺暖和。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面吵吵闹闹的一片, 曲红梅睁开眼睛, 看了看手表,才下午两点多钟,她才睡一个多时。

    外面很吵, 把两个孩子都吵醒了,英迷迷糊糊地搓着眼睛问:“妈妈,谁在话,好吵啊。”

    佑佑也迷糊着眼睛,像只猪一样往曲红梅的怀里拱。

    “不管她们,你要是困,接着睡一会儿。”曲红梅安抚的拍了拍英的后背,给她盖好被子。支起耳朵了听,原来是隔壁孙秀满在骂人。

    孙修满在食堂做后勤工作,每天要等着整个总局的人完饭菜,和其他在食堂工作的职工把餐盘子洗干净,扫后厨卫生。再把晚饭要用的食材准备好,这才能下班回来,午休两个时,下午4点又要去上班。

    她回来看到自家的东西被扔的到处都是,大黑、二黑添油加醋的把中午发生的事情一,孙秀满就在院里骂:“天杀的啊!一个大男人,一个公安!欺负我一个寡妇,欺负我儿子爹死得早,这么多东西给我乱扔,都不能用了!我要去找上头评理,这件事情不能这么算了!”

    林大姐下午轮休没上班,听见声音从屋里走出来:“你去找谁?你没管好你两个儿子,让他们四处乱跑,撞着人家肖公安的媳妇烫伤了手,还死不认错,肖公安他们两句怎么了?没他们就算不错了!人家肖公安三天前就来大院了要搬进来住,你当听不见,占着人家的地儿不挪窝。不是人家的东西,人家当然要丢出去,你现在闹腾给谁看呢!”

    孙秀满立马哭嚎起来:“是!是我家男人死的早,是我孩子没家教,活该被一个大男人欺负!活该被你们串通起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也不活了,干脆我们一家子吊死得了,省得你们看我们不顺眼儿!”

    她嘴里着,却是乒乒乓乓的砸着曲红梅住得那屋儿的门,一屁股坐在屋前,拍着大腿又哭又喊,嘴里一直着不活了的话。

    院子里其他两户人家都忍不住跑了出来,一个长相斯文,面有菜色,身形很瘦,年约40的中年女人轻声漫语的劝:“孙大妹子,你别嚎了,孩子们都看着呢,你这样,影响可不好。我听啊,那个肖公安以前当过兵,经常去边境那边出任务杀过人,他的腿就是杀人的时候被人砍得.....”

    话的这人姓万,人们叫她万婶儿,在纺织厂上班,她的男人是局里分所,红星派出所的户籍管理公安,两口子脾气都比较好,为人很和气,但绝不是任人拿捏的软包子。

    这些话也是万婶儿道听途,故意吓唬孙秀满的。

    她跟孙秀满做了快十五年的邻居了,这个孙秀满从以前就是个斤斤计较的泼妇性子。六个孩子一直就没怎么管过,时常欺负她的闺女和孙子,她们以前没少闹矛盾,孙秀满依然我行我素,可把她给气得。

    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一家人可以制住孙秀满一家子,万婶儿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煽风点火,吓不死你个泼辣玩意儿!

    果然孙秀满一听肖承国杀过人,想起在局里见过肖承国几次,他皆冷着一张脸,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像是审犯人一样,个子又高又大,看着就叫人害怕。

    听他上个月抓捕犯人,一拳就把那犯人的下巴歪了,牙齿都掉了两颗。

    上头不但不觉得他工作出格,反而嘉奖他住隔壁大房子,足以明这个男人多受上头重视,孙秀满心里就有些怂了。

    不过几个孩子和大院的人都在旁边看着,她要在这个时候犯怂,以后如何在孩子们面前立威,如何在大院里立足。

    遂叉着腰道:“当过兵又咋啦?他杀过人,我还杀过鸡呢,谁怕谁!今儿他们要不给我个法,我一定......”

    话还没完,她背靠着的房门突然开,她一个没站稳,直接倒栽葱的倒了下去。

    这还不算,倒下去的瞬间,一盆水从天而降,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端着一个木盆子站在门口,一脸惊讶的看着她道:“哎呀,对不住,我刚洗了把脸出来倒水,没成想我屋前还有人儿,你没事吧?”着要去搀扶她。

    孙秀满在肖家门口嚎了大半天,众人不信曲红梅没听见,这盆水泼出来,明眼是给孙秀满一个下马威呢。

    大院其他人憋着笑,都有些佩服曲红梅敢跟孙秀满叫板,着实佩服。

    孙秀满哪里不明白,落水鸡似的从地上爬起来,抬起手就要曲红梅,哪知道这个时候院子里进来几个人,为首的人一声大喝:“孙秀满,你这是做啥!”

    孙秀满一惊,回头一看,一个穿着女士中山装,满脸正气,头发花白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两个年纪比她点的女人,手里拿着洗脸盆、搪瓷水盅、洗脸帕子、香皂啥的物件儿。再后面,是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拎着一个铁炉子的肖承国。

    孙秀满一脸的凶狠在此刻变成了温顺的绵羊,收回自己的手,一脸尴尬的招呼中山装女人道:“范大姐,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来,快到屋里坐......”

    范大姐是范二白的大姑,是家属区妇女主任,平时专门管家属区女人们的大事情。

    这么多年来,孙秀满一直着她家男人因公殉职的由头,没少让范大姐送吃的用得。

    她家一半用具,甚至是孩子们衣服鞋袜都是妇联送的,因此她对范大姐格外客气,也怕惹怒了她以后拿不到东西。

    “坐就不必了,我今儿来是给肖承国一家子送搬家慰问礼的。”

    范大姐冷哼一声道:“先前我二侄子回来跟我,你家孩子把人家肖公安的媳妇儿撞着烫伤了,拒不道歉,你还占着人家的地方不挪开,回头肯定主动跟人家曲同志闹矛盾,我还不信,现在一看,果真如此。孙秀满,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丈夫是因公殉职不错,但以他的级别,你们一家子是根本住不了这么宽的一间屋子。当年要不是你哭着求我,我看你可怜,这才帮你情,否则你哪能住到这么宽的屋子里来!别的话我也不多,你最好约束着你的孩子和自己老实点,要闹出什么事儿,你们一家子也不用住这里了,请早离开,去外面的四大院住吧。”

    其实大院里的其他三户人家,没少在范大姐面前道,范大姐以前欠孙秀满死去男人一个人情,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当没听见。

    不过现在却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肖承国主动找上门提起了这件事,表明不想跟吵闹的某家人同住,如果那家人不听劝,他会向上头举报住房之事。

    局里的房子是由房管科分配管理的,但是真正分房子的时候,却不是由房管科了算,而是要结合多个部门参考意见再决定。

    当初孙秀满一家子是根本不够格分到这样的屋子,是范大姐从中使了点力还孙秀满丈夫当年的人情,她们这才能搬进这个大院子来住。

    这在别人的眼里可能算不了什么,因为这些弯弯道道哪都有,他们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

    可若是肖承国一个公安捅破到上头,那就成了徇私舞弊的事情。一旦查出来,孙秀满一家不仅要搬出去,她和范大姐还得被调查受处分,严重点,她们俩还会掉工作。

    范大姐知道市里的郝副局长看中肖承国,连同局里的各大领导都高看他两分。他自己工作也很出色,隐隐有成为局里大红人的趋势。

    这个人她目前是惹不得,只能笑脸迎人,找了个由头拿点东西过来稳住他,再给孙秀满一个警告。

    要是孙秀满不识趣,就别怪她心狠了!她已经照拂了孙秀满一家人这么多年,当年欠的情分早还完了,她不可能为了她们弄丢自己的工作地位。

    孙秀满哪里不懂范大姐话外的意思呢,一时心里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转身拉住家里两个女儿,在她们腰上狠狠的拧了两把出气。

    两个孩子哭了起来,她就在旁边阴阳怪气的大骂她们是赔钱货,拖累死她,活该被人欺负等等话儿,吼着其他几个孩子去把自家东西拿回来。

    外面噼里啪啦的搬东西声音响个不停,大家都当听不见,范大姐跟肖承国进到屋里,一边量着屋里,一边跟他们夫妻俩了几句话,放下东西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肖承国把自行车停靠在客厅靠角落的位置,再把炉子放在靠门口的位置:“一会儿我找两个人在大门旁边开个透气窗口,炉子就放在下面,方便咱们做饭,也能透气,避免烧多煤气中毒。”

    曲红梅正清点着范大姐她们送了些什么东西,闻言点点头:“一会儿把煤球也弄过来吧,我们的户口弄好了吗?弄好了可以多买点。”

    一般来,乡下人要弄到城里的户口很难,因为城里的户口都有指标,多一个城镇户口就要多分一个人的商品粮出去,不是弄就能弄到的。

    不过肖承国是公安,属于国家机关单位工作人员,户口可随工作落户,子女中,有一个可以随其落户,不过妻子却是不能的,具体原因可能是地域性的问题。

    曲红梅是北京户口,实话,她并不想把户口落在清溪县这样一个县城里,她深知道北京户口在后世代表着什么。

    然而她已经嫁给了肖承国,定主意要跟他过一辈子,就算再怎么舍不得北京户口,她也要吃饭,也要遵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老话儿。

    她不会因为舍不得户口,在县里找不到工作,在家里做家庭主妇,让肖承国一个人承担家里的负担。

    那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因此定主意要把户口转过来,再去钢铁厂应招工作。

    肖承国从随身带的,从北京拿回来的印有‘为人民服务’的军用布包里,掏出两个薄本子和一张纸递给她:“放心吧,你和佑佑的户口都办妥了,我已经给你开了一个户籍证明、学历证明,明天你可以拿着它们去钢铁厂应招。”

    郝副局长此前就承诺肖承国,要把他妻儿的户口都落户在城里。因此,肖承国给曲红梅和佑佑办县城户口的事情十分顺利,而他和英的户口,早在他上班的时候就已经办好了。

    曲红梅中午跟肖承国提了一下要去钢铁厂上班的事情,肖承国没有反对,他有那个自信和能力养她和孩子,其实无所谓曲红梅上不上班。不过只要她觉得开心的事情,她想做便去做,他不会阻拦。

    曲红梅拿着户籍、证明看了看,都是薄薄的纸,跟后世厚厚的户口本有着天壤之别。

    不过这时候的户籍是黄色牛皮纸封面,上面着钢印,印着户口薄三个大字,就笑:“好些人为了这户口,活动、努力了大半辈子都不一定拿得到,你倒好,轻而易举就拿到了。”

    家属区很多大杂院的妇女,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拿不到城里户口,就没办法去参加工作。

    这时代城里招工,大部分的工厂岗位都要城里户口,如果没有,女人只能闲赋在家,做做家务活儿,带带孩子。

    每天为了菜米油盐酱醋茶伤脑筋,没事儿跟一群同样没工作的女人们,东家长,西家短的拉家常闲话。久而久之就成了长舌妇,自己看着都厌烦。

    两人又了会儿话,肖承国便去街道办事处,给曲红梅娘仨转粮食关系,拿粮票和办居民购买粮证明。顺便置办家里还缺的东西,比如煤球和铁锅。

    锅要新买,岩门大队家里的大铁锅不适用炉子上,所以得买个铁锅。

    一个铁锅大概要八块四毛钱,六张工业劵,肖承国每个月有三张工业劵拿,上个月和这个月的工业劵加起来正好六张,倒完全抵了。

    煤球有煤球票,分季度发,一季度总共两百斤蜂窝煤,必须在当季度使用,超过期限就过期作废。

    蜂窝煤球三厘钱,两百斤蜂窝煤球才六毛钱,燃料费倒是挺便宜。

    曲红梅一听肖承国要去领粮票,想着自己以后有了工作,也要把单位的伙食关系转回来。

    肖承国工作忙,到时候又麻烦他跑腿多不好。便跟他一道去认认路,等她上班以后,她自己过来转单位粮食关系。

    两个孩子自然不愿意呆在家里,一家子就锁好门,跟着肖承国去了街道办。

    街道办离家属区不远,就在总公安局的南面儿。

    里面办事儿的两个办事员原本坐在扶手椅子上,手里都端了个茶盅,翘着二郎腿话。

    看到肖承国穿着公安的白上衣蓝裤子制服进门来,立马站起身来,笑着喊:“哟,肖公安,过来□□明啊?”

    肖承国点点头,示意曲红梅把她和佑佑的户口拿过来。

    两个办事员便态度友好的拿过去仔细核对一番后,一个胖一点的办事员就拿出一串钥匙,从柜台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红色塑料封,印有居民购粮证几个大字的证明出来,在上面盖了一个钢戳。

    另一个办事员则从开的柜子里,用剪刀剪下几张票,又撕下一串票出来,递给肖承国道:“这个月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按理你们才转户口过来,只能领半个月的。不过你们的指标在那里,我就给你们按一个月的算。这里面,粮票、肉票、油票、糖票、肥皂票等等,所有票据都有,你点点对不对数了。”

    这人这话,无非是想告诉肖承国,让他记得他们的人情,以后他们要去局里办什么事儿,肖承国得帮着点儿。

    人情世故向来如此,你帮了我,我才能帮你。肖承国也不见外,票数都不数,往包里一放,跟两人道了谢,带着曲红梅娘仨回家。

    到了家里,他把各种票据拿给曲红梅,城镇户口的粮食按人头供应,大人们参加了工作,街道办和单位核对了以后,按照工资相对应的粮食指标发放粮票。

    比如曲红梅现在没有工作,原本只有二十一斤的的粮食指标,只能拿到二十一斤粮票。

    这些粮票又分粗粮票和细粮票,比如细粮只有四斤米面,粗粮又分为红薯票,土豆票,玉米面等等票据。

    而佑佑是孩子,只有九斤饭票,因为根据城镇户口规定,拥有城镇户口的孩子,从出生开始就三斤粮食定额,每长一岁就增加两斤粮食供应,直到二十一斤粮食封顶为止。

    如果孩子以后读书,考上了初中,可以去学校开证明,到街道办把粮食增加到二十五斤。考中高中则能增加到三十一斤,比那些乡下的干部粮食还多。

    曲红梅是高中文化毕业的,即便她没有工作,按照指标,她现在每个月都能拿三十一斤的粮食指标。

    不过先前的街道办事员也了,她们才把户口转过来不久,原本只有一半的粮食指标,那办事员在半月的指标上按照基本指标给了她二十一斤的粮票,下个月起就是三十一斤的。

    当然如果曲红梅找到了工作,工资待遇在其之上,还得知会街道办一声,粮票再涨。

    一般来,这些粮票和其他副食日常用具票,都是街道办每个月月初挨家挨户的上门发放,曲红梅他们错过了那个时候,且要办居民购粮证,这才亲自去街道办领票。

    这个时候要买粮食,必须到指定的粮店、副食店,带上粮本、粮票、钱,三者缺一不可,才能买到粮食、菜和其他副食。

    比如曲红梅他们所在的街道叫毕博街道办事处,附近有个粮仓叫毕博粮仓,副食店也是这个名儿。街道办给曲红梅她们一家子划分的粮食区域就在这里,她要想买粮食副食儿,要带上本子钱票,到这些指定的地方买。

    去别的地儿还买不着,因为你不属于那个区域的,人家粮店工作人员不会卖给你。

    肖承国的各种粮票副食票,早在月初的时候,一大半都换成了粮食放在家里放着。

    现在是月初过了,副食店也不会供应什么新鲜货儿。

    曲红梅盘算着,他们从岩门大队搬家的时候,把往年的工分兑换成了粮食,分了一半给石头爷孙俩,他们还剩五十斤左右的粮食。

    吃一个月不成问题,曲红梅就把票都收了起来,算下个月月初,再和肖承国的粮票拿上,一起买粮食。

    折腾了一整天,两个孩子都累了,煤球送了过来,曲红梅也没那个心情做饭。

    肖承国便去食堂了饭菜回来,今晚的伙食儿不错,有红烧肉和鸡炖芋头,蒸的三合馒头,还有一份大骨冬瓜汤。

    两个孩子都挑肉吃,不喜欢吃芋头,曲红梅就问他们:“咋都不吃芋头,不好吃吗?”

    “滑腻腻的,跟鼻涕虫一样,难吃。”佑佑苦着一张脸。

    英则:“妈妈,我想先吃肉,一会儿再吃菜。”

    曲红梅无奈:“随你们吧,吃饱就成,我也不拘你们吃啥菜,自己掂量就成。”

    这时代的孩子们基本都不挑食,因为根本就没什么东西吃,家长们完全不用担心孩子们营养不全。

    肖承国的饭菜是全份的,份量多吃不完,曲红梅把剩余的饭菜都装进盒子,算明天早上当早餐吃,到时候饿极了的英姐弟俩,不吃也会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