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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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往今来的第一警世恒言果然是:不要玩水。

    尹萝呛了水,闷咳两声。

    苏绛霄如梦初醒,带她轻身飞至岸边。

    湖面在不期而至的波涛迭起后愈发宁静。

    石板路滴落了一连串延伸的水迹,日光照耀下逐渐消失不见,唯有两人所在处汇聚了一滩滴滴答答的水洼。

    衣物湿透贴在身上的触感并不好受,眼底异物作乱的不适感却盖过了这点,尹萝揉了揉眼,快速反复地眨动着。

    面前落下一片阴影。

    “眼睛不舒服?”

    尹萝应了声,左眼半眯着:“好像进东西了。”

    “别揉。”

    苏绛霄挡开她的,两指并拢,指尖逸散出淡淡白光,化作一阵轻风吹进尹萝的眼睛。

    断睫“唰”地随眼泪一同冲刷出来。

    尹萝:“”

    假哭的经历有,被动假哭还是第一次。

    苏绛霄扫过她泛红流泪的眼,指动了动,转而拧了下袖口处的水,朝她摊开掌心。

    尹萝不明所以。

    她除了剑,只有方才落水时攥着的半片菱角叶子,锯齿状,稍微有点扎,却能让人立即回味起萦绕舌尖的那份清甜,故而没立即扔掉。

    尹萝狐疑地将叶子递了过去。

    苏绛霄擒住她的腕,用另一接了叶子,举起迎着光瞧来瞧去:“什么东西?”

    尹萝如实道:“菱角叶子。”

    “?”

    苏绛霄侧首确认。

    尹萝肯定地重重点头。

    “”

    苏绛霄的表情看上去有点不太想相信这只是一片普普通通的叶子:“给我这个干什么?”

    尹萝迅速瞟了眼腕,胡诌道:“纪念吃菱角的美好时光。”

    苏绛霄脸上似乎飘过了一串省略号。

    深绿叶片在他指间轻巧穿梭,修长指节三两下翻折,轻盈一撇。没有重量的物体打起数道接连跳跃的漂亮水花,晃荡着浮在湖心。

    尹萝挑了挑眉稍,无声咋舌:真把灵力当零钱撒啊。

    灵力可以类比为玩游戏时的蓝条,能随着经验上涨而扩充蓝条,却没有无穷无尽的法。一次灵力的过度消耗需要修炼、恢复,即便不过度,蓝条也会在使用中减少。

    苏绛霄如此行径,灵力不够的人怕是多看几l眼都要气死了。

    腕间的还没松开。

    尹萝不明其意,心地往回抽。

    没抽动。

    简单虚握的五指犹如铜墙铁壁不可撼动。

    她试探着去瞄苏绛霄的表情,冷不防正对上他的双眼。

    肖似猫科动物的眼瞳清亮异常,不复先前的威胁性,背光处瞳孔边缘显出一点明锐的冷光,似出鞘的雪亮刀刃。

    “这样也会疼么?”

    苏绛霄蹙眉盯着她。

    尹萝愣了愣:“什么?”

    苏绛霄拽了下她的腕,不轻不重的力道,被水激发的草木气息掺入了湿润的意味,如晨曦一线林间未散的薄雾,靠近便被笼罩其中。

    “我的灵力在你身上。”

    他。

    语调既轻且快,似从耳边掠过的一阵微风。

    衣摆淌落的水珠不知何时停止,湿漉漉的沉重感悄无声息地消弭减轻,有违常理的清爽充盈全身各处。

    尹萝愕然不已:“你——在用灵力干衣?”

    “嗯。”

    无甚所谓的应答。

    苏绛霄目不转睛地捕捉她面上每一分神情变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便折身去摆弄剑穗,将其平平整整地铺在剑鞘上。

    日光之下,银色丝线泛泛莹光。

    他拨了拨尚有些湿濡的流苏,指尖白光轻松将挨在一处的几l根打散,尽数落在他掌心。五指合拢攥了攥,忽然又放开,把剑穗抛回原位。

    尹萝艰难消化着过于阔气的修真界冲击,好半晌才找回声音:“万一这会儿有仇家找上门怎么办?”

    拿灵力当干衣,谁有苏大剑仙这么豪横又无所畏惧。

    “你不是剑招练得不错么。”

    苏绛霄没有回头,口吻随性,“张留朔也教你了,总不至于站着挨打。”

    “”

    尹萝哽了又哽,“那你要跑快点,因为我撑不了太久。”

    苏绛霄身形微顿,片刻后看过来,神色挑剔又认真,那柄藏在眼底的利刃被落下的阴翳遮蔽,似刀剑归鞘:

    “张留朔都教你什么了?”

    这个么主要是符篆一类的道术,剑术张留朔又不喜欢,指导的也是苏绛霄曾教她的那些招式,没多久苏绛霄就出现把人叫走了。

    不过苏绛霄这仿佛抽查功课的态度,让尹萝有点没底。

    她照实完,着重强调自己还没学到新的剑招。

    苏绛霄若有所思,好像还是不太满意。

    尹萝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瞥见远处几l乎凝成一点的叶片,心生好奇:“你一直是这样锻炼自己的灵力控制吗?”

    “哪样。”

    苏绛霄略微缓了半拍。

    尹萝比了个打水漂的姿势,嘴里配合着发出“咻”的一声。

    苏绛霄忽而抿紧唇,以握拳抵了抵嘴角:“你想学么?”

    尹萝忙不迭点头,她向来对技能来者不拒。

    苏绛霄垂首清了清嗓子,捡了块扁平的石子递给她:“把这看作你的剑,用巧劲出招,要划破敌人的咽喉但不致死。”

    “”

    大佬你讲的课真有人听懂过吗?

    尹萝酝酿稍许,调动体内那股力量缓慢释放,逐渐覆盖住石子。用力扔出去,石子水面跳了三下,不幸坠亡。

    水面荡起的圈圈涟漪像有鱼在

    苏绛霄倒是没什么情

    绪,让她再试几l次。

    他支着苍青剑,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流苏,视线随着尹萝抛出去的石子来回移动。

    尹萝感觉自己握住了一根看不见的逗猫棒。

    “你拔剑。”

    苏绛霄忽然,“试试剑招。”

    尹萝的这几l招确实练得不错,剑至中途,苏绛霄毫无征兆地拔出苍青剑打过来。

    “!!!”

    尹萝都快被他和张留朔锻炼出临场反应了,急急地回防挡住。两把剑相交的声音不算悦耳,苏绛霄架住她的剑绕开半圈,硬生生逼出她的招式。

    他侧身躲过,拿剑鞘敲了下她的剑身,止住剑势:

    “剑不能只靠蛮力,掌握不了细微的灵力流动,过于猛烈的招式反而破绽更多。”

    “我没有只靠蛮力。”

    她调动了怨气,否则挡不住苏绛霄来势汹汹的第一招。

    苏绛霄简短评价:“太粗糙。”

    “”

    尹萝抱着剑出神,目光从湖心转到苍青剑,又落到不知名的角落。眼尾犹泛着红,盈着润泽的水色,似湖面倒映的碧空。

    她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苏绛霄却莫名不自在,疑心自己话太直白,见她将剑揽得紧紧的,反复打量——她似乎对这把剑极为看重。

    他问道:

    “你的剑好用么。”

    尹萝极快地答道:“不是剑的问题。”

    “”

    她很清楚确实是自己的功力不到家。

    又兀自思索一阵,她缓缓道:“你练剑的时候,都是把灵力控制融入剑招里吗?”

    “是啊。”

    苏绛霄似乎颇为惊讶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你不是也会吗?”

    就是用的不太好。

    尹萝比他更诧异:“嗯?”

    通常而言,修士学会了感知灵力,进而再深入修习。苏绛霄把细微的灵力控制放在联系剑招中,还是稍微与常人不同,最直观的结果就是会拖慢修炼进度。

    但苏绛霄没有这个烦恼,他浑然天成掌握了这项技能——即是世人眼中的“天资过人”。

    而尹萝玩游戏时并非真的修炼,后来被东教一点、西教一点,都是在没有灵力的状态下;加上她又表现得极有天赋,很快就能举一反三,基本可以跳过基础的那些东西。

    直到进入这段百年前的时光,她把怨气伪装转化成灵力,用剑时想着要加入灵力,并没意识到自己和苏绛霄运用了类似的“天资”。

    “你已经学得很快了。”

    作为剑灵,即便她再怎么被他人吸引目光,最终仍然与他一体,留有和他相同的、不可磨灭的印记。

    苏绛霄窥见了她身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天赋,没来由的焦躁倏尔被抚平,无形的丝线天然将他们牵绊在一起。

    他认认真真地望着她,轻描淡写的夸赞,字句却狂妄至极:“别人都不如

    你。”

    尹萝大概想清楚是为什么了:

    因为怨气是这具身体内置的东西。

    不能使用时,妨碍她接触灵力、拖累她的病弱疲累。能够转化为灵力的替代品后,便等同于她生来拥有将‘灵力’当作身体一部分自如调动的能力。

    这能算是金指吗?

    要是,前几l次的被刀未免太冤了。但此刻发现,未尝不能算是一种遇。

    眼前还正有一位切身实战过的‘同类型天才’,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尹萝当即充满干劲,满血复活地尝试再次练习,请求苏绛霄从旁指正。

    苏绛霄稍加犹豫,看她兴致勃勃,点头应下:

    “行。”

    苏绛霄对待剑极为认真,每每这时便有别于平时的状态,不怒自威的一针见血,直接锐利,尹萝被他多看两眼都有种在考场上被老师扫视有没有带抄的既视感。

    怨气在体内流转,尹萝能得心应地将其作用,只是控制精准与否的差别。

    天已擦黑。

    尹萝聚精会神地重复着枯燥的动作,一盏花灯飘过来,眼看要撞上,她紧急扔出另一片叶子。

    同样的叶片从侧面急速飞出。

    两抹深绿掠过夜幕。

    苏绛霄的那枚更早追上了她发出的叶子,同时挡住了她的后一枚。

    花灯完好地顺着颠簸水流漂浮。

    “好险。”

    尹萝舒了口气。

    她太过专注,没注意到外物。

    岸边点起无数灯火,不知是否有节庆,人群摩肩擦踵,几l架缀着花的船只搅乱了湖面平静。

    苏绛霄亦从那种专心致志的状态回神,远眺对岸,忽然来了兴致:“我们过去看看。”

    原是为了一株流虹玉萝。

    此物珍贵,从千里迢迢的东洲运来,气候不宜极难存活,主家耗费了大心血才等得花开,决定拿出来与众人共赏。

    丹华繁花之城,城中人大多爱花。

    “流虹玉萝?”

    尹萝确认道。

    “听是这么个名字。”

    苏绛霄站在摊前拿起一串珠链,回答她的话,“想去看看么?”

    尹萝摇头:“你去吧。”

    她已经见过流虹玉萝盛放的样子,也听侍女过其珍贵,只是不知此物还能引动半城人。

    许是找个由头出来逛逛,凑热闹罢了。

    苏绛霄却道:“花草而已,再怎么流光溢彩也是花草。”

    方才见他主动提起,还以为是感兴趣。

    街边有人卖艺,喷火耍枪碎大石。

    由于修道最初兴起的是剑修,卖艺的项目里减去了舞剑这一环,据是为了表示对剑道的尊重。

    “要是舞剑卖艺,会不会没挣到钱,先被人抓走了?”

    尹萝声向苏绛霄打听。

    “唔?

    ”

    苏绛霄不知在去找什么,眼神在各个摊位上走马观花地晃过,闻言道,“你卖艺的时候将我带上,没人敢来动你。”

    “到时候你往那儿一站,四面八方的仇家都涌上来了。十个我也不够挨打的。”

    “谁让你挨打了——哎!”

    苏绛霄箭步上前,拾起摊上两条素净的红线,“老板,这个多少钱?”

    老板定睛一看:“呃这位公子,这是还没编完的串,珠子什么的都还没穿上去呢。”

    他拿起另外一边的几l条:“您要不看看这几l个,男女都适合戴在上赏花玩儿的。”

    “不用了,我就要这两个。”

    苏绛霄放下银子,递了一个给尹萝。

    尹萝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戴在上吗?”

    苏绛霄别开脸,轻松无谓地道:“算是我们师徒一场的见证了,没什么拜师礼送你,就拿这个充数吧。”

    尹萝脸色微变,迅速在周围搜寻用得上的物品:“我我没准备拜师礼。”

    “你已经送过了。”

    苏绛霄道。

    街市喧闹,来往绰绰。

    他摇了摇苍青剑,被灯火点染成暖金色的剑穗漾开他唇角飞扬的笑意:

    “这个。”

    -

    两人废寝忘食,在热闹的各色摊位前捞着了些吃的,寻了处大树的背面坐下慢品。

    “城中这样热闹,怎么不见张家人?”

    “张家近来烦恼家中的三公子,再者这流虹玉萝于常人珍惜难得,他家或许早见过不知凡几l,何苦来凑这人多的热闹。”

    “是三公子上次在瑶芳阁受袭的事?”

    “你还不知道呢?三公子要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名叫阿青,张家不同意,已然僵持许多日了。”

    尹萝一口焖土豆险些呛着。

    那人绘声绘色地讲着张家三公子是如何对这阿青姑娘情深似海、非她不娶,如何对抗家族,衷心不改地执着,仿佛是亲眼见证了全过程。

    这就是八卦的力量吗?

    尹萝想:应该是张留朔有意把消息放出去了,才能更好地达到目的。

    “哎哟——!这树怎么掉叶子啊!”

    那人骤然跳起来。

    树叶随着枝杈一同坠落,不致伤人,也够恼人了。

    那人骂骂咧咧“这树是不是被虫蛀坏了”,连忙从树下挪开走远,声音不,引得附近几l人都不敢靠近这树,阴差阳错圈出一片安静之地。

    苏绛霄沉默须臾,冷硬地道:

    “整个丹华都知道这桩假婚约了。”

    未婚妻是阿青,和我尹萝有什么关系jpg

    尹萝腹诽着,道:“天下叫阿青的人多了去了,他们又不知道阿青是谁。”

    苏绛霄瞥她一眼。

    “我今天叫李二,后天叫王六,谁知道我是谁啊。”

    尹

    萝煞有介事,“要是想为难别人,我还可以叫齐德龙东强嘿哟喂,等别人问我名字的时候,就得跟着我复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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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萝探过脑袋看他,黑夜中借着水面和另一端投落的烛火难以完全窥见,她声道:“不好笑吗?”

    “好笑。”

    苏绛霄平平的声音传来,“好笑死了。”

    张家府宅灯烛辉煌。

    尹萝随苏绛霄一起翻墙进入,越过重重守卫,顺利抵达。

    张留朔正在院中。

    白日衣衫已换过一身,水墨色隐于夜幕,自腰际蔓延的墨竹如天生长在荫蔽中,修雅合度地止于衣摆。

    他看了尹萝一眼,吩咐侍女:“煨一碗八珍汤来。”

    “是。”

    侍女应声离去。

    另一名侍女上前来迎尹萝,碰了碰她的背:“姑娘的有些凉,可要赶快沐浴?厨房里做好了莲子粥,随时可端来给姑娘。”

    尹萝回头看苏绛霄。

    她被侍女带着走了几l步,此刻更近那辉煌映照下的台阶,与张留朔同在一处。

    苏绛霄再度想起白日院中,她与张留朔练剑的那一幕。

    他轻点了下头,示意尹萝先去。

    院中只余他们两人,风声寂寂。

    假婚约的事,阿青自己都答应了,苏绛霄似乎再没什么立场。可仍然不快,无以名状,面对友人一时半刻竟无话可。

    张留朔静立不语,清渟端凝,片刻后才轻和道:

    “你让她练剑的时间太久了。”

    苏绛霄沉在嗓间的字句愈发难以吐出,对这句委婉的指摘无处反驳,一时间仿若抓不住什么的恐慌。

    他没有避开目光。

    映入眼底的友人一如既往,神色疏淡,沉着可靠。

    似乎从未变过。

    “这段时间劳你费心了。”

    苏绛霄道:

    “论剑会之前,我会带她走。”!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