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阳的映照下，海面闪烁着橙红色的光芒。

    在反射着粼粼波光的水边，尔莎摆动着下半身的鱼尾，一头金色长发浸泡在海水中。

    她只穿着贝壳内衣的上半身依靠着被海面淹没的半截阶梯，闭着眼睛。

    当芙妮等人靠近时，尔莎随即睁开蓝色眸子，抬起脸。

    与芙妮一起前来的林德对着尔莎扬起，道：

    “嗨。”

    “你来了呀，我心爱的孩子。”

    尔莎的脸庞挂着面对芙妮时截然不同的表情，浮现妩媚、宠爱与关切的微笑。

    她欣喜地靠在林德身边。

    林德轻抚尔莎濡湿的白皙脸颊，像是要甩开不开心的事情般摇了摇头。

    微微眯起眼，林德将一颗苹果递给她，道：

    “尔莎，你好像和旅行者要这个？”

    “因为不管我再怎么拜托，你都不肯拿给我呀。”

    “现在的季节还太早了，尝起来会很酸——你每次问，我不是都这样回答吗？”

    “才不是这样！是因为你最近和我在一起时总是露出寂寞的表情”

    “这样啊，原来你已经发现了么”

    林德的表情显得有点紧绷。

    见到他充满寂寥之情的双眼，尔莎裸露的双肩微微颤抖着。

    她伸出苍白的臂紧紧抓住林德的衣袖，道：

    “我猜，你已经不打算再将‘甘甜的红色之蛋’带给我了。

    “为什么要露出和你爷爷、你爸爸同样的眼神？

    “我知道，你肯定也在想不好的事情。

    “可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们一个个都要离开我。”

    尔莎哀伤地倾诉，使劲儿拉扯林德的衣袖。

    林德虽然眯起了眼睛，但双眼已经不再有弹奏七弦琴时的爱恋神色。

    他轻轻挥开尔莎的，道：

    “我决定搭乘明天远航的渔船了。”

    “这样啊。可你不在之后，我要找谁拿‘甘甜的红色之蛋’呢？”

    尔莎呆愣地注视着空荡荡的指尖，良久才声地嘟囔着。

    她好似在找最无聊的理由，试图挽留林德。

    林德用仿佛要服自已的口吻道：

    “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摔坏了七弦琴。

    “这将是一场漫长的旅行。

    “我会一次又一次搭上其他的船，也许再也回不来，但我已经不想再让别人瞧不起了。

    “尔莎，谢谢你过去的照顾，今后我会凭借自已的力量掌握命运。

    “我已经在悬崖边种下了树苗，这样一来自悬崖落下的‘甘甜的红色之蛋’就会掉进大海，掉进你的中。

    “以后，你就不需要我了是的，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需要我。

    “我想，我应该像一个勇敢的渔民远航了。”

    尔莎摇了摇头，睁大蓝色眸子，嘟起嘴道：

    “你、你爸爸、你爷爷你们都这样，但你们什么也不懂！

    “我才不需要那棵树

    “在‘甘甜的红色之蛋’树苗长大之前，你的孩子一定会回到这里，然后亲自将‘甘甜的红色之蛋’带给我。”

    林德注视着仿佛闹脾气的尔莎，道：

    “我也许不会再回来，况且孩子也许是女孩啊别这样闹脾气了。”

    听他这么，尔莎似乎更加生气了，鱼尾不停拍打海面，道：

    “你肯定能回来！

    “而且，如果你的孩子是女孩儿就更好了，那孩子才不会出海捕鱼，她会永远为我送来‘甘甜的红色之蛋’。

    “她肯定会沉醉于我的歌声，我也会倾尽所有去爱她，用色彩鲜艳的珊瑚、贝壳、沉船的宝石去妆点她的头发。

    “对！女孩儿是最好的！她会一直陪着我！

    “我才没有闹脾气！

    “再见了！大傻瓜！大笨蛋！大坏蛋！

    “要离开就随你吧！我以后不再管你了！”

    尔莎大声完，猛得一甩鱼尾跃入大海，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夕阳西下，只剩下一片金黄色的海面。

    林德望着仿佛在燃烧般的橙红色海面，朝着大海举起了臂，握紧了拳头。

    然后，他转身背对大海，头也不回地迈步奔跑。

    就像之前那样，林德在狭窄的阶梯与芙妮擦身而过，往上方跑去。

    芙妮依旧没有阻止他离去。

    但这次，他恐怕再也不会回到这个月牙沙滩了。

    林德与尔莎的对话，芙妮从始至终都选择了沉默旁观。

    这不是作为一位旅行者应该插的事务。

    银月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冷冽表情。

    而冬香几次微微张口，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剩下的三位少女注视着冒泡的金色海面。

    芙妮相信尔莎不会食言。

    果然，等林德离开十来分钟后，尔莎就再次从摇曳的水波间探出脑袋，甜美的嗓音带着些许哽咽道：

    “去找原野上绽放的、有着九片花瓣的绿色花朵，捣成汁给患有肺病的人服用，应该能够治愈他们。”

    她刚刚只是置气潜入了水底，隔着水波看着林德离去。

    才离开水面，她的长发与脸颊无疑湿润的。

    海水是咸的。

    眼泪也是。

    尔莎注视着芙妮，大颗眼泪混着附着在脸上的海水划过脸颊，以歌唱般的声音继续道：

    “我心爱孩子的船一定不会遭遇风暴，也不会沉没。

    “他会经历一次又一次航海，结识心爱的女儿并拥有爱情的结晶，然后一起回到故乡。”

    尔莎嗓音略带哽咽地着，微微扬起嘴角。

    那表情好像是在讥讽，嘲笑林德反正总有一天会回来，却又选择离开。

    也像是在悲叹。

    悲叹又一位心爱的孩子选择了远航。

    就像是叛逆的孩子，不满于母亲予以的温暖之家，非要去外界闯个伤痕累累才肯回来，试图向母亲证明自已的能力。

    但母亲并不需要那种证明，只想让孩子留在自已身边。

    尔莎面带悲伤，眼神飘忽到几十年前，呢喃道：

    “科林、杰理、林德下一位我心爱的孩子，又会是什么名字呢？

    “我仍记得那一天，六岁的科林将我拽上岸，却选择解开渔，将我放回大海的画面。

    “我祝福了科林，使他不必冒险渔猎也能丰衣足食，可他却选择了远航，甚至刻意叮嘱我不要跟随

    “我留在科林的家乡等待。

    “多年后，我以为他回来了，但回来的却是他的儿子——杰理，他本人已经垂垂老矣。

    “科林为我带来了‘甘甜的红色之蛋’，没过多久就死去了。

    “杰理照看着他父亲从远方带来的‘甘甜的红色之蛋’树苗，不时为我带来它的果实。

    “每当品尝那份海底没有的美味时，科林就仿佛还陪在我身边。

    “因而我祝福了杰理，可他也选择了远航

    “我极力劝阻，几次用暴风雨与海啸阻止出行的船只，不断与杰理争吵，不想他如他父亲那样离我而去

    “可最终，杰理还是离开了，只留下我在这里等待。

    “又过了许多年，我以为是他回来了，但回来的却是他的儿子——林德，他本人已经垂垂老矣。

    “没过多久，林德为我带来了‘甘甜的红色之蛋’，并告知了他父亲死去的讯息

    “相较科林与杰理，林德是更加柔弱与温柔的孩子。

    “他知道我与他父亲、他爷爷的故事后，买了一把七弦琴学习乐理，用音乐安抚我心中的寂寞。

    “可即便如此，林德最终却砸碎了七弦琴，选择了远航

    “他大概不希望我跟随，而我也不会再劝阻。

    “可是啊——

    “为什么人类就是不懂呢？

    “为什么最后总是会回到这里，却一定要乘船远航呢？

    “为什么不肯留在我身边呢？

    “究竟是为什么呢？

    “唉我总是看不见那些可爱的孩子们最有男子气概的年纪。

    “哪怕一次也好，我真想亲眼看看啊

    “不过，看来这次也没有会了。”

    尔莎烦躁地使劲儿甩动鱼尾拍打海面。

    水花洒落，激起一阵涟漪。

    尔莎望着那些涟漪，呆愣了许久却始终无法解惑。

    过了近一分钟，尔莎才轻微叹息，看向芙妮道：

    “明天远航的船——搭载林德的船驶出港口时，我会献上‘祝福之歌’，为他的旅程增添些许运气

    “就像他父亲、他爷爷远航时那样，他或许会遭遇暴风雨、海啸与迷雾，但肯定能够战胜重重险阻、平安无事。

    “那时，你就在这片月牙形状的沙滩上，布置自已的晋升仪式吧。”

    芙妮略有点惊讶，问道：

    “那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我看得出来，你应该帮过我心爱的孩子，这样就足够了。”

    尔莎低声着，然后将某个东西轻轻抛向了芙妮。

    芙妮连忙伸接下。

    落在她掌心的正是那颗普普通通的苹果。

    尔莎将放在嘴边，拉高音量喊道：

    “我不要了，给你吃吧，很好吃哦。”

    完，尔莎沉默了下来，蓝色眼眸凝视着逐渐落下海平面的太阳，感触良多地呢喃道：

    “尝起来就像是落在海平面的太阳一样温暖。”

    语毕，尔莎再度翻身。

    这次她不再回头，潜入了深海。

    芙妮注视着海面，沉默良久。

    冬香似乎被尔莎的故事感动，同时有些不解地问道：

    “芙妮，为什么尔莎姐明知如此却还要屡次尝试呢？”

    不知不觉间，冬香已经习惯遇到不懂的问题，就询问芙妮。

    在许多人眼中，芙妮虽然年幼却好似拥有用不完的智慧，尤其是对人心的洞察力。

    她总能理解他人心情。

    这是芙妮人格魅力的一部分。

    但这次，就连芙妮也没办法完全理解尔莎的心情，只能轻声回答道：

    “我不清楚。

    “尔莎姐或许只是想报恩、或许是想亲近人类、或许是怀着恋情、或许是海中生活太无趣而‘养宠物’

    “或许是执拗，想见一下心爱孩子威风凛凛的年纪。

    “尔莎姐究竟在想什么，或许只有她自已才清楚。

    “至于最终疲惫地回到此处的男人们

    “或许是他们忘不了尔莎、或许是无法斩断对财富的执着、或许是对尔莎无偿给予的愧疚

    “或许是他们想要依靠自已生活，拥有真正属于自已的人生。

    “或许，他们只是想向从就轻视自已的人证明，哪怕没有美人鱼的恩惠，自已也能闯出一番天地。

    “总之，尔莎毫无保留地将爱给予了他们，却也在无意间束缚了他们。

    “尔莎或许会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地等待，直到死亡为止。

    “非人生物毫不吝啬回报人类的‘善意’，是否接受那份恩惠的选择权在人类，若是接受也必然要承担相应的喜悦与痛苦。

    “而是否要继续给予那份恩惠，选择权在于非人生物。

    “可那份恩惠究竟是祝福还是诅咒，只有当事人才清楚，身为外人的我无法断言。”

    芙妮完，感觉舌头有一点发干。

    于是，她咬了一口苹果。

    还未完全成熟的苹果散发出淡淡的甜味与酸楚。

    这份滋味令芙妮心情复杂。

    她虽然无法完全体会林德先生与尔莎姐之间的复杂情感，但却能预测到结局。

    美人鱼的寿命在50岁左右。

    但她们作为海洋中“美”的化身，成年的那一天身形就会固定，维持着最美的姿态。

    直到生命最后的那几年，会加速衰老直至死亡。

    而在刚刚，芙妮在尔莎摇晃的金发中看见了几缕白发，那象征着尔莎已经来到了寿命的尾声。

    尔莎肯定是等不到林德回来了，也没有时间去照看林德的孩子。

    她先前对林德的那些话，或许也有着告别的意味。

    她肯定也想用最后的生命多陪伴一会儿林德，但却没有阻止林德的远航。

    她的话语存在谎言。

    但那是善意的谎言，是为了不让远航的林德担心。

    ——尔莎姐并没有告诉林德先生，自已快要死了。

    ——而林德先生受限于知识水平，大概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否则至少会陪伴尔莎姐走完生命最后的几年。

    ——她大概是不想让林德先生看着自已逝去。

    ——一直以来，都是尔莎姐目送“心爱的孩子”逝去，这份悲伤她大概是不想让林德先生体会

    ——我是否应该将这件事告诉林德先生呢？

    芙妮意识到这一点后握紧了苹果，口口地吃着。

    直到吃完了一整颗苹果，她才开口道：

    “银月、冬香。我们回去吧。”

    芙妮选择作为一名旅行至此的魔女，只旁观故事而不干涉。

    她尊重尔莎的决定。

    她会将这复杂的故事记录下来，做删减、增添与润色后收集进自制的故事集中。

    或许有一天，其中的故事能够被更多人看见，不同的人会给出不同的体会。

    或许有一天，林德的孩子会读到这则故事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