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银色碎片(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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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尔的手很用力,要不是顾忌到肖孽先前重伤,就算有医生治疗,以人类的体质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全恢复,他的手上会再加至少一倍的力气。

    果然,身下的那个人一开始大概是没反应过来,压根没想到反抗。等意识到他真是想杀了自己时,才努力伸手去碰他扼着脖颈的手腕,却已经晚了,全身大部分力气都随着意识散去,仅存的那一点儿对桑尔来连蚂蚁咬都算不上。

    虽然手握到对方脖子上时,对手下感觉到的细滑娇嫩有丝惊讶和疑问,但桑尔很快就抛掉了那些杂念。要不是还想靠着肖孽脱身,算安全离开这里之后才对对方下手,他会在刚刚就拧断那纤细的脖颈。

    “你现在命在我手里,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让你什么你就什么,敢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立刻让你没命,明白吗?”兽人王在肖孽耳边低低地威胁着。

    肖孽点了点头。

    桑尔看不到他,但能感觉到他的动作。兽人王这才稍稍把手放松了些,力道也收回去大半,却始终若有若无地在对方的颈项位置盘旋着。

    肖孽猛地咳了起来,身子被压制着没办法动弹,咳嗽却来得相当猛烈。

    桑尔嫌弃地转开头。

    这该死的人类竟然把唾沫都咳到了他脸上,真是找死!

    要不是他知道肖孽不是故意的,非一拳捶死不可!

    “你是谁?”肖孽缓过气来,这才问了一句,带着疑问和迷茫。

    大概是刚刚被扼得太紧,有点儿伤了喉咙,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只能听出来年纪并不太大。

    嗯?年纪不大?

    桑尔想起送过来的情报,那上面明明肖孽都三十来岁了,没想到还是这副有点儿奶气未褪的嗓子。

    倒给他一种刚刚欺负了孩子的错觉。

    外面隐约传来了杂乱的声音,还夹杂着呼喝喊叫。

    桑尔不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然估计肖孽拼着自己死也得留下他不可。

    他想杀了对方,却没算搭上自己。

    “一个为了天下太平算杀你的人。”桑尔故意。

    肖孽咳到一半,突然笑了一声。桑尔莫名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

    “你笑什么?”他虚握着的手往下落了落,重新触到了肖孽的脖子上。

    只要对方的话不中听,他就会再让对方吃一次苦头。

    “天下太平啊……什么样才是天下太平呢?是你心里的?我心里的?还是肖孽心里的?”

    桑尔一怔,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什么叫“我心里的,肖孽心里的”?他不就是肖孽么?

    正狐疑着对方是不是耍花样,算手上加力让这人重新吃吃苦头时,外面有喊叫声传了进来。

    “蓝先生,蓝先生,你在不在里面,在不在?”

    “在。”身下的人慢吞吞地开口。

    桑尔一怔。

    蓝先生?不是肖孽吗?

    这念头刚浮现出来,就听到那些杂七杂八地声音叫着什么“首领来了”。

    有人松了口气般地:“这下好了。”

    还有人:“首领,那JIAN细进了蓝先生的屋子。”

    桑尔越听越不对劲,正想着外面的人是不是算诳骗他时,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来:“蓝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我很好。”他身下的人。

    “你屋子里有别人吗?”那人又问。

    “有一个,进来就差点把我掐死,还他是刺客,肖首领,我一个外来者,从来没有过什么仇家,这人不是把我当成了你吧?”

    桑尔的心越来越沉。

    要一开始那些人叫什么“蓝先生”时,他还想着会不会是反抗军为了救出肖孽故意使的疑兵之计,现在他却意识到自己十有八九是弄错了人。

    既然不是首领的石屋,为什么要建在最里面,周围还都溜溜光地没有任何一间石屋在?

    桑尔很郁闷,也很气愤,当然,他的头脑一刻不停地在转,要在当前的情况下为自己找到一条生路。

    “没用的。”身下的人突然,手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腕,刚刚没注意,这时候桑尔才注意到,对方的手很凉,似乎一直凉到他的心里去。

    “你是不是想着挟持我脱身?我倒不是不想帮你,可那不可能,你摸摸。”着他把什么东西放到了桑尔的手背上。

    那东西比蓝先生的手更凉,像是凝结了千年万年不曾融化过的寒冰一般。随着蓝先生的动作,它还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

    桑尔心里一动,反手抓住它,顺着摸下去。

    那是条锁链,另一端竟然固定在石床上。

    “你……”桑尔大感意外。

    他想着这人独居一屋,还被藏得这么森严,就算不是肖孽应该也是反抗军里的重要人物。

    可他摸到的东西分明是锁链。

    这人竟是被肖孽锁到床上的。

    难不成是肖孽的情儿?被看上却坚决不从,于是就被强掳回来,日日夜夜承欢……

    想到最后时,桑尔意识到自己想歪了,赶紧把脱缰野马般的思绪拉了回来。

    “咳咳。”他咳了几声,借此掩饰刚刚不该有的想法。

    外面的肖孽听不到石屋里的回音,急了,提高声音问:“里面的人,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放了蓝先生,我答应让你安全离开这里。”

    其他反抗军听了他的话,立刻一阵骚乱。

    他们对首领的话很不满,虽然无法光明正大的反对,心里却有自己的心思。

    蓝谨虽然救了肖孽的命,但之后一直窝在石屋子里,摆架子不肯露面,更不肯主动出手救治他们受伤的兄弟。

    近一个月里,他们反抗军里的兄弟由于各种原因受伤中毒而死的已经有了好几句。

    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每次看着弟兄们不治时,他们都恨不得冲到石屋这里,跪下去求蓝先生出手相救。

    可都被首领拦住了。

    首领,蓝先生为了救他,耗费了不少精力,一直在静养,不允许其他人扰。

    这话的时候,他们分明看到首领的眼里也是有着伤心和痛惜的,他肯定也不甘心眼睁睁看着自家兄弟就这么死了吧?

    分明能救,为什么不出手?

    尤其后来他们有人无意中听到当天救治首领时在场的几个头目之一和首领争吵,才知道其实蓝先生救了首领后精气神都不错,还和那些头目笑眯眯地过话呢。

    虽然他们不敢多听,但听到的支言片语传播出去,已经足够那些反抗军们对蓝先生起了极大的不满。

    这种不满的情绪随着死亡人数的增加而逐渐上涨,要是不及时引导的话,早晚会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

    而现在,有身份不明的人闯到了这里,首领竟然为了那个不得人心的蓝先生要放对方一马。

    那怎么能行?

    这人潜进来的路线和手段都不清楚,放过他一次,万一他下次再进来怎么办?

    可话是首领的,他们再有意见,也只能忍下去。

    个别人心里甚至盼着那个闯进来的人直接把蓝先生杀了。

    这样他们不用投鼠忌器,也不必再听首领的意思放走那个人。

    桑尔还没来得及话,蓝先生已经低低地冷笑一声:“肖首领,放不放的,有意思吗?我一直被你锁在床上,难不成他放了我,我就能离开了?”

    肖孽一顿,来不及体会蓝谨话里的意思,先担心地问:“蓝先生,你嗓子怎么了?”

    先前蓝谨话,他就听着有些沙哑,现在再听,那种感觉更加明显。

    就像是伤到了嗓子一样。

    难不成那个人对蓝先生下了手?

    一想到这个可能,肖孽心里火烧火燎地,却碍于蓝谨还在对方手里,不敢轻举妄动。

    倒是那些反抗军全都愣住了,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对。

    不是架子高不肯出门不肯治他们这些人吗?什么时候变成了被链子锁到床上?他们可从来没听过这种情况。

    本以为蓝先生是故意胡,首领却压根没反驳。

    这让反抗军的心里不由起了丝异样。

    桑尔手下松了一下,接着一紧,又一松。

    他在犹豫。

    原本他得到的情报是蓝先生投靠了反抗军,他是着杀一儆佰的主意,想把这个所谓的蓝先生杀了,也让其他敢于投反抗军的人类看看,这就是造反的下场。

    可是现在看来,那蓝先生分明是被肖孽坑了。

    肖孽对蓝先生的紧张态度,他倒是能理解。毕竟能得到个有医术的人类不容易,更何况看样子,这个蓝先生的医术应该不错。

    只是他不可能把这人给肖孽留下。

    投了反抗军,必须死。

    要是没投……他也不能让这个人就这么呆在这里。

    想到这里,桑尔伸手抱起蓝先生,心里还在为对方纤细的骨架惊讶,手已经伸出去用力拉扯石床上扣紧锁链的地方。

    一下,两下,三下,在他的粗暴对待下,石床发出了轰隆吱嘎的声音,似乎马上会分崩离析。

    肖孽听到石屋里声音不对,大喝道:“你在干什么?有事出来好好商量,放开蓝先生!”

    话是这样,他却担心进去会给蓝谨带来更大的危害,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桑尔在感觉到那条锁链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对。拉几下没拉动,总觉得有一股阻力在阻碍他,那种感觉就更强了。

    他脾气上来,猛一用力,轰隆一声,铁链终于被他扯离了石床。

    桑尔抱起床上的人大踏步走了出去。

    只是他还没忘了一只手放在蓝先生的脖子上,只要对方稍有异动,怀里的人就会先丧命。

    帘子一掀开,外面明亮的阳光照射过来。

    蓝先生感觉不舒服,立刻眯起了眼睛。

    外面鼓噪着的声音渐渐熄了,反抗军们都看到了那个一直以来只活在“据”里的人物。

    据他医术高明,据他脾性高傲,据他不肯给首领以外的人医治,据他……

    在他们想来,这人必然是个眼高于顶的中年人甚至老年人,就算偶尔听几个头目他年纪不大,也没想过那个“不大”到底有多。

    可现在这个穿着一身兽皮走出来的高大男人,怀里竟然抱着一个身材纤弱的少年。

    一瞬间,他们几乎要把那个男人当成蓝先生。

    如果不是少年的两只手腕上都各垂着一道长长的锁链的话。

    他们还记得刚刚蓝先生过他一直被首领锁在床上。

    看到男人出来,肖孽一挥手,反抗军们得到他的砂意,立刻冲过去把男人团团围住。

    高大男人却不在意身陷重围,反而抬头看着肖孽,唇边带着一丝让人胆战心惊的笑意。

    “把蓝先生放下来,我让你离开。”肖孽沉着声音。

    看到少年窝在对方怀里的一刹那,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有股火一直烧到了眼睛里。要不是对方的手一直紧握着蓝谨的脖子,他几乎就要扑上去把人抢回来。

    “不可能,”男人摇头,“我要是放他下来,怕是立刻就会被你的人杀死。我信不过你,就像你信不过我一样。”

    肖孽浓眉微皱。

    他现在确实巴不得把这个男人乱刀砍死。

    就算把蓝谨锁在床上,他也从来没对少年动过一根头发丝,可这个人竟然敢粗鲁地直接把人抱着。

    凭什么?

    明明是他先看到蓝谨的!

    抱着少年的人本来应该是他!

    突然冲起的念头把肖孽吓了一跳。

    他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这种想法?

    见肖孽不回答,桑尔微微一笑:“其实你现在就可以叫你的人来杀死我啊,我觉得你对这人也没那么上心,不然你用来锁他的是什么东西?你……”

    到一半,肖孽突然抬头断了他的话:“我放你走,到了你认为安全的地方之后,你要把蓝先生放开,不能为难他!”

    这话一出口,反抗军又是一阵骚动。

    凭什么,只因为一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外人,竟然把这个很有可能掌握了很多情报的可疑人物放走?

    以这个男人的所做所为来看,他对反抗军没有恶意,谁信?

    “首领,不能……”

    有人急急地劝阻着。

    “我的话,谁不听?”肖孽眼睛一眯,沉声问。

    没人敢再出声。

    肖孽能当上首领,本身固然有本事,但更多的是威严。

    他要求手下人做的事,做得好的肯定有奖,而且特别大方。要是做得不好,那惩罚也会让人痛苦难受到骨子里。

    他当反抗军首领这么多年,手下人几乎没谁没尝过他的手段。他的积威太深,至少敢于明面上反驳他的还没出生。

    这么一来,就算反抗军再不甘心,也只能让出一条路来。

    桑尔本来是试探地出那句话的,被肖孽断已经让他坚信了自己的猜测,见有了生路,那猜测就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他冷笑一声,钳制着少年抬脚走了出去。

    明明是在重重包围里,他却走得闲庭信步一般,似乎根本就不担心会被人背后暗算。

    反抗军不是没那么想过,可惜一碰到肖孽阴沉的目光,他们的勇气就像是太阳底下的雪人一样,很快就化掉了。

    远离了反抗军基地,桑尔身后仍然远远地还有人缀着,他知道那是肖孽不甘心,等待他把怀里的人放开,好再把人带回去。

    可他凭什么让肖孽得偿所愿。

    桑尔冷笑一声,猛地大踏步向密林中纵跃而去。那些后面跟着的人大急,急忙冲过去,却早没了对方的影踪。

    他们再三搜寻,都找不到蛛丝马迹,只好愁眉苦脸地回去。

    听人被跟丢了,对方并没把少年放归回来,肖孽大怒,直接把回报的人踢了几个跟头,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太可恨了!

    他生怕伤到少年,这才全须全尾地把那个人放走。没想到对方竟然敢翻脸不认人,这就别怪他了。

    “吩咐下去,让周围的那些‘眼睛’都活动起来,但凡看到有身材高大的男人带着双手垂着锁链的少年同行,立刻传讯回来!另外,让兄弟们准备好随时出去!”

    “……”首领这是算让反抗军现身人前吗?

    可据回来的探子,现在兽人王的大军集结,正朝这里进发,这样做的话,很容易和对方正面对上。

    到时候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这些人想尽办法,把能想到的理由一条条摆到肖孽面前,希望他能收回命令,可惜压根就没用。

    事情发展成这样,那些反抗军们对少年的不满已经达到的最大。

    他们在心里悄悄盼着那位蓝先生能死到外面,别再露面了。

    虽然他当初不在人前露面并非是像其他人传的那样,由于性子高傲,而是被首领锁了起来。

    可他没给首领以外的人医治过是事实,那也就别想他们能承他多少情。

    甚至个别自恃头脑聪明有一定权力的已经私下里嘱咐过自己人,让他们搜查的时候警醒着点儿,万一真看到目标的话,确定是首领要的人,干脆先下手为强,把那个少年杀了。

    这个人的出现,竟然让首领行事失去分寸,是个必须除去的危险人物。

    肖孽从没想到,他曾经耍手段想让蓝谨依附于他的做法,让手下的兄弟们有这么大的意见,必要除之而后快。

    一张名为“死亡”的大网,从反抗军那里悄悄向四周蔓延。

    桑尔带着少年甩脱了身后追兵,带他到树林深处,知道这里不可能再被人发现,这才松了口气,把人放到地上。

    “没想到肖孽竟然这么看重你,就是不知道他知道我是谁之后,会不会后悔这次……是你?”

    这一路上,他一直急着赶路,并没低头看过怀里的人长什么样儿,只知道应该是一个年纪不太大的少年。

    刚刚无意中一眼,他才发现,那人竟和他痛恨着的人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不对,这人也姓蓝!

    “蓝谨?!”桑尔咬着牙,一字字地道。

    少年双脚已经很长时间没沾过地面,这时候陡然被放下来,脚下不由有些虚浮,身子晃了晃才勉强站稳。

    他一边把两只手腕上的细链卷起来,免得等下会妨碍行动,一边抬头看着他:“您认得我?”

    虽然差点儿被这人活活扼死,但毕竟是靠了他才能离开那里,蓝谨心里还是很感激这个人的。

    不过……

    “你是兽人吧?”他问了一句。

    桑尔正想好好清算一下两人间的帐,问问他当初为什么要杀了自己,为什么翻脸无情,想问的话那么多,就听到了对方的问话。

    他满头的怒火都被这句话浇熄了。

    对啊,他死掉了,重生了,还成了个兽人。

    甚至在走投无路的困境中逆袭成了兽人之王。

    这是他的秘密,兽人们不知道,人类不知道,蓝谨也不知道。

    对现在站在这里的少年来,他就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暴露了身份的兽人。

    仅此而已。

    既然这样……

    桑尔突然不想那么早就揭开自己的身份了。

    问清了又怎么样,有原因又怎么样?

    当初精灵族的风瑞王子确实死在蓝谨的匕首下,活着的是叫桑尔的兽人王。

    脸不一样了,身份不一样了,甚至连种族都不一样了。

    唯有胸膛里那颗想要报复对方的心从没变过。

    他要让对方也落到万劫不复的境地,像他当初那样痛苦,像他当初那样绝望,像他当初那样……

    心里翻涌着的仇恨不停地冲击着他的脑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地:“你怎么知道我是兽人?”

    蓝谨抿着嘴唇笑了一下,露出两边的可爱的虎牙,看着似乎有些害羞:“刚刚你抱着我离开反抗军基地的时候,我不心碰到了你的头。”

    “……”

    桑尔的脸是人类的脸,而且长得特别帅气,身材高大,六块腹肌,相当有料。

    如果……忽略他头顶上那两只细细长长的兔子耳朵的话。

    没错,威武霸气的兽人王,一呼百应几乎伸出根手指就能把其他人揍趴下的桑尔,其实是个兔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