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寥发现他有些操之过急了。

    当然，这不是他的问题。一般来，哪个新人向导知道自己面对星盟上将时，就算不冲动狂热到失态，也不该保持冷静。

    偏偏这个少年跟别人不一样。

    他的内心对身遭一切都抱有很大的警惕性，这警惕并非针对他。这很不寻常。

    发现肥鼠软绵绵的蹭摸能让少年放松，卫寥没再多呆，而是把具化体青龙叫进来，就借口有事离开了。

    他在脑中给青龙下的指令是：在这个房间里呆着。

    青龙虽然是他的具化体，却向来桀骜不驯，对着朝他下命令的上将大人喷了口龙息，不情不愿地爬上了屋梁。

    看到青龙的一瞬间，少年本来隐约有些放松的身体再次紧绷，还防备地把肥鼠往身边挪了挪，似乎生怕这只从没见过的生物会把他的精神体吞掉。

    倒是肥鼠并不放在心上，蹭完他后又沿着柱子爬上屋梁，继续去蹭青龙。

    少年被它胆大包天的举动吓了一跳，差点儿从床上掉下来。等发现青龙眼皮都不抬，懒洋洋地任它蹭，才慢慢放下心。

    从精神体反馈的情绪里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肥鼠之所以在他昏迷时带回那么多的强势气息，应该就是蹭的这个长虫一样的家伙。

    不知道长虫是什么东西？或者，那个刚刚跟他了一大堆废话的男人到底是谁？

    少年看着被卫寥关上的门，陷入深思。

    星盟的卫上将压根没意识到，对方不知道他的名字，对他有防备心是自然的。

    当然，这不怪他。卫上将那张冷峻的脸在星网上扑天盖地，甚至年年被星网上那群好事的少男少女们评为“年度最想嫁黄金男人”系列的NO.1。

    可以，在星盟里，就算是最落后的星球，有人可能不知道他们星球的球长长什么样儿，但因为卫上将而舔屏碎掉的通讯器不知凡几，甚至有明星整容时专门指定整成卫上将那张脸。

    有人曾经笑过，卫上将大概是星盟里唯一一个靠刷脸就能在所有星球被认出的人。

    事实上，这些年如果不刻意做些修饰，不管他走在哪儿，哪怕是便装，身边不带随从，也会很快被陌生人注意到。

    他几乎习惯了这样，惯性思维下，自然从没想过还有人不认得他。

    军部那边的审讯已经告一段落，他正算离开这颗星球。

    想到还在客房里的少年，卫寥有点儿犹豫。

    一晃距离少年被送过来已经三天。这三天他除了一开始少年醒过来后再没露面。从青龙那里他感应到，除了肥鼠时不时蹭来蹭去外，少年一直呆在床上，没有任何举动。

    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因为少年的抵触，他最开始发现少年精神力极高，本想直接报给星盟的算，被他暂时压下来。

    按，精神力这么高的向导，应该被直接带到主星进行一系列的培养训练才是。

    但想到少年时时警惕的表情，他觉得至少目前来这不是个好主意。

    放心不下少年，他特意让人把霍清宁先前的生活轨迹查得仔仔细细。

    原以为会有很长一份资料，没想到最后通讯终端里收到的除了他已经知道的那些外，只有短短几句话。

    “原本生活在水蓝星的原始大森林？被当做森林之子？是被水蓝星驻守的军部捕获后安排到军队里的？”

    卫寥越看眉头挑得越高。

    他本以为少年就算不是出身贵族，最起码也是平民，哪知道参军前竟是个没身份的“野人”？

    他想起看到少年入伍时的资料上16岁后面了个问号。

    是军部也拿不准霍清宁到底多大吧？不准被强制入伍时还没到十六呢。卫寥想。

    对资料里的“捕获”两个字，他更加看不顺眼。

    到底把少年当成了什么，才能用到这个词？

    难怪少年时时处处都表现得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原本就生活在大森林里，对生活缺乏常识，又被那样抓来。发现他有向导天赋后，强迫入伍。

    这一系列的遭遇下来，他肯定极度缺乏安全感。

    原本还想着由自己以上将身份给水蓝星的军部发个通知，直接把少年调到他身边来，慢慢培养成向导中的精英。不过现在卫寥改变了主意。

    如果霍清宁不想离开这里，他不会强迫。

    这个少年，一直以来最缺乏的就是其他人的尊重。

    只是……

    想到少年那莫名其妙的举动，卫寥不由皱了下眉头。

    他和他的精神体真的都有些奇怪。

    那种蹭啊蹭的动作，要不是卫寥事先发现少年的警惕与防备，不准就会认为对方在刻意勾引他。

    卫上将没来由地想起少年已经入伍一年多。

    这么长的时间里，其他人不会因为他的奇怪举动怀疑他，从而对他造成不好的影响吧？

    卫寥第一次对一个了解不深的人有些担忧。

    他决定在离开前再去看看少年，起码征询一下对方的意见，看看霍清宁是否肯跟他一起离开水蓝星。

    这些天，他一直让智能机器人照顾着这个人的起居。

    由于比较忙，他再没利用监控器去监视少年的一举一动。反正有智能机器人和青龙在，少年不可能做出任何不利的举动。

    他没想到，刚一开门，就看到意料不到的情景。

    肥鼠极速穿梭在青龙和少年之间，一会儿在这个身上蹭蹭，一会儿在那个身上蹭蹭。仔细看看，大概是蹭的次数太多，它肥嘟嘟的身子都缩了一圈。

    青龙已经从屋梁落到了地上，四爪朝天仰着肚皮，一脸无奈地看着肥鼠。

    床上的少年却满脸通红，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全身颤抖着，目光茫然，明显失去了神智。

    卫寥不由愣了一下。

    难道吐真剂的后遗症还没消除？按理，那东西的药性对精神力冲击再强，顶多在两天内就会分解完全。

    霍清宁这是怎么回事？

    卫寥大踏步走过去，一把抓住少年的肩膀，这才发现手下瑟瑟发抖的人正在冒冷汗，全身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心底最后一丝怀疑也随风散去，毕竟谁装病也不可能装得这么真实，在青龙的监视下。

    “你这是怎么了？”卫寥问。

    少年脸色涨红，却还保持着一丝清明，或者警惕，奋力想推开他，手脚却颤抖着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放，放开……”少年低声，声音比前几天还要喑哑，带着难言的诱惑。

    “你生病了？”男人问。

    霍清宁却没多什么，他咬着牙僵持了一会儿，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都软到男人身上，脸在对方身上缓缓蹭着，手落到男人比他大了一倍还多的大手上，慢慢移动。

    “……”就算从到大没经历过那方面的事，但男性的本能还在。

    这个少年是在勾引他？

    若是换了个人敢这么做，哪怕那个人有再大背景，卫寥都会毫不迟疑地把人丢出去醒醒脑子。

    可少年的手触到他的那一瞬，不知为什么，他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后背蹿上来一股凉气，尾椎那里触了电一般。

    ……想再被摸一会儿。

    意识到自己的念头，卫寥一怔。

    他自认冷心冷情，除了星盟的事情外，没对任何事任何人动过心，更讨厌那种主动上门心存不轨的人。

    哪怕他们的不轨只是想自荐枕席。

    卫寥眯了眯眼睛。

    难不成霍清宁对他用了什么手段？他可没忘了，这个少年来历不明，资料里记载霍清宁在那片原始森林里被捕获的，可谁知道这少年是不是真在那里长大？

    想到这，男人空着的右手慢慢抬起，眼中目光锐利起来。

    大概是察觉到不对，正在卫寥身上蹭得欢的少年突然一顿，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男人注意到对方的目光不像先前那么没有焦距。

    “你是……”霍清宁迟疑着开口。

    这是继勾引之后，还算上演失忆戏码？这个念头飞快地在卫寥脑海里闪过。

    霍清宁却猛地推开他，坐了起来，四处看了看，眼神惊慌。

    “在哪？都在哪？在哪里？”少年的嘴里反复重复着这几句话。

    “你……”

    卫寥刚开口出一个字，就见少年跳到地上，从窗户里跳到外面。那只胖嗒嗒的肥鼠赶紧随着他的脚步冲出去，身形灵活得很。

    男人急忙扑到窗口朝外看，哪还看得到霍清宁的身影？

    他的眉头不由紧紧地拧了起来。

    这里的客房可是四楼。

    从这里直接跳下去，普通哨兵还好，向导肯定非死即伤。

    霍清宁不但没问题，竟还跑出去了。

    这人到底来干嘛的？刚刚那举动表面上看着像是在引诱他，他却总觉得不太对劲。

    他飞快在手腕上按了几个键。

    很快，少年的身影在他的通讯端显现出来。

    看清霍清宁的动作，卫寥的眉头越皱越紧。

    向导的动作什么时候这么灵活了？少年在楼房巷道间攀高爬低，不看力度，光看敏捷度，竟然不下于哨兵。

    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历？

    正迟疑间，通讯端的画面闪了闪，有号码进来。

    那些人询问他启程回主星的具体日期。

    卫寥的目光落到少年在巷道中不断奔跑的身影，本想脱口而出的日期停住了。

    还没问过霍清宁的意思呢。

    如果少年同意跟他一起走，回来了找不到他怎么办？

    这时的卫上将很神奇地忘记了少年的可疑之处，甚至没想过对方会不会拒绝他的提议。

    “再等等。”最后他。

    水蓝星的行程全部结束，原本以为马上就能离开的上将随行人员发现，他们竟然在这里又滞留了七八天。

    这几天上将基本没怎么露面。要不是通讯器还能联系得上，他们几乎以为上将大人失踪了。

    “丽丝，看到上将大人了吗？主星那边又发来通讯催促，我们到底什么时候离开？”一个平头的斯文男人问。

    他身边那个波涛汹涌的女人扫了他一眼：“不知道，不如你自己问问？”

    斯文男人默。

    “归期不明”的上将大人此时正在某不知道确切地点的大森林里。

    他是一路跟着霍清宁过来的。

    霍清宁的衣服上有他的追踪器，当初少年离开时，他凭这个一路跟上去。

    本来还在猜测少年会跑到什么地方，结果这人一路直奔当初被“捕获”的森林。

    当卫寥意识到时，才发现自己在森林里迷路了。

    本来他要是能一直跟着霍清宁的话，就算迷路也不至于找不着方向。

    可不知为什么，进入森林深处后，追踪器显示的位置不动了。

    开始卫寥以为少年停了下来，怕他发觉，不敢靠近。等发觉不对，悄悄过去，才发现被脱了一地的衣服。

    “……”

    连里衣都有。

    换句话，少年现在是光着的。

    至于吗？为了躲避他的追踪，防止不心携带了追踪器，竟然把自己脱光光？

    这么一来，更显得少年可疑。

    森林里面猛兽不少，不过卫上将常年在星际间对付各种星兽星虫星禽，对这些所谓的猛兽根本不放在眼里，肚子饿时还杀过几只填肚子。

    只是因为亲自动手，又没有合适的调料，味道可想而知。

    在森林里来回穿梭了四五天，卫寥没遇到什么危险，却有些烦了。

    他放出了青龙。

    青龙已经记住肥鼠的气息，除非霍清宁一直没把具化体放出来，不然不管距离多远，青龙都能通过对方的气息找到所在位置。

    果然，青龙一被放出来就果断朝某个方向飞。

    卫寥眯了眯眼睛。

    这回，一定要把霍清宁亲手抓住，弄清楚他领着自己在这里兜圈子的意图。

    卫上将想得很好，可看到的情景再一次冲击了他的三观。

    森林深处都是枝繁叶茂的地方，很难有阳光直射进来。偶尔有这么一片草地，就成为众幼兽滚撒欢玩耍的地方。

    有一窝看着像巨型猫一样的幼兽正在被阳光暖洋洋照着的草地上趴着，翻着肚皮左扭右扭，还有的互相舔毛或者撕咬。

    少年正趴在它们中间，搂着其中一只比他还大一些的幼猫不停地蹭着，对方也不停地蹭它，这一人一兽的神情和动作出奇地相似。

    蹭了一会儿，另一只幼兽爬过来，一边“喵喵”叫着，一边在少年裸露的后背上舔了几口，很明显把他当成同类。

    少年立刻歪着头，原样在幼猫身上舔着。

    “……”

    卫寥停下往前走的脚步。

    不是因为少年没穿衣服，而是他没来由地想起那天在床上少年蹭他的情景，和现在何其相似。

    原来少年真不是存心勾引，他只是不知怎么触发了兽性的本能。

    或许，是因为霍清宁从在兽群中长大，才会这样？

    可资料上显示，那参军的一年多，霍清宁并没展现出什么异样，不然肯定会有记录。

    卫寥越想越觉得迷惑，正想着其中是不是还有隐情，就看到那只帮少年“舔毛”的幼猫已经舔到了对方的唇上。

    卫上将：！！！

    原本还想隐在一边观察一会儿的上将大人立刻冲出去，在他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飞快地伸出，把少年从幼兽中“抢”到了自己怀里。

    那些看着软萌无害的幼猫见到卫寥，猛地站了起来，背脊弓起，发出了呼噜呼噜的警告声音。

    卫寥不怕它们，却怕误伤了怀里的少年，转身大步离开。

    走了一会儿，男人就感觉少年在他胸口不停地蹭着。

    “别动！”他低声。

    霍清宁抬头看看他，一直和幼猫一样眯着的眼睛突然弯了弯，浮起一个笑容：“啊，你是那只长长虫子的主人。”

    被称为长长虫子的青龙：“……”

    长长虫子的主人：“……”

    “它是青龙。”最后，卫上将不得不主动开口替自己的具化体正名。

    “等一下等一下。”少年突然拍着他肩膀。

    卫寥停下脚步。

    很快，他就看到肥鼠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只鲜艳的果子。那果子大概只有手指头大，看着诱人得很。

    它几下爬到男人身上，把果子喂到少年嘴里。

    少年咬了几口吃下，停了停，吐口气，低声：“放我下来，好吗？”

    声音和方才没什么不同，但男人却从里面听出了几分冷淡。

    他依言把少年放下，想想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到少年的肩上：“你的衣服怎么都扔了？”

    霍清宁没吭声，坐下呆了一会儿，这才抬头：“你是来找我回军队的吗？”

    “算是吧。”卫寥含糊了一句。

    “我的衣服在那边，你陪我过去吧。”少年。

    卫寥挑了下眉头，跟在少年身后，果然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当初被丢弃的衣裤。

    霍清宁把衣服一件件穿好，外套还给卫寥，眼看肥鼠又缠着青龙要蹭蹭，他不由有些烦恼地皱了下眉头。

    卫寥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少年类似的动作。

    “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霍清宁托着下巴回答。

    “那不如我提问，你来回答，怎么样？”卫寥，“如果哪个问题侵犯了你的隐私，或者你不想回答，可以不答。”

    “你问吧。”霍清宁。换一个人来，他都不会这么好脾气。

    但面前的男人不同，在他“发病”的那几天里一直陪着他，还因为担心他一直跟到了大森林里。明明只是素昧平生的两个人，对他这么用心，他没法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突然来这里，为什么？”卫寥直接把话问到了点子上，并没任何遮掩。

    “我来找虎子它们。”少年。

    “虎子？”

    “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些家伙的母亲。”到最后几个字时，少年的声调变得相当柔软。

    “找它们干什么？”

    “蹭毛，舔毛。”少年看了他一眼，眼神不上是奇怪还是冷淡，“你们人类又不喜欢蹭毛，也不喜欢舔毛，我有需要当然要找伙伴了。”

    “你又知道我不愿意？”卫寥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天知道其实他只想问问对方是不是真的在这个大森林里长大的。

    “你当然不愿意。你要是愿意，当时在床上，你就会跟我一起蹭了。”少年，“不止是你，人类都不喜欢。自从走出森林，接触到那些人，没一个喜欢这样的。”

    卫寥心里一揪，别的还没想起来，嘴先快脑子一步地问：“你还蹭过别人？”

    声音里带着无法化解的冰寒。

    霍清宁却没察觉，自然而然地点头：“是啊。妈妈希望我回到人类社会，我只能离开这里。可我挨个试探了一下，几乎每个人都不喜欢我蹭他们。现在都一年多了，我还没找到肯让我蹭的，我只好回来找虎子。还好她几个月前刚生了一窝家伙。”

    到后来时，又不自主地软了下来。

    卫寥只觉得满脑子的疑惑似乎都凝到了一起，只需要一个点就能全部解开，偏偏他找不到这个点。

    眼睁睁看着肥鼠在青龙的身上越蹭越惬意，他问：“为什么非要蹭？”

    少年看了他一眼，沉默。

    就在男人以为他不会回答时，霍清宁叹了口气：“你这么关心我，把我当朋友，我不瞒你。不蹭，我会死。”

    卫寥：？？？

    如果身边话的不是少年，他会以为这是哪个无良家伙跑来特意跟他开的劣质玩笑。

    没听谁不蹭会死。

    少年有些苦恼地看着慢慢把身子缠到肥鼠身上的那条长虫子：“本来靠它四处蹭的气息，我还能勉强撑下来。可前几天那些人给我喝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对我的冲击太大，我实在控制不了自己，只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