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你有什么想问的吗？”诺言问。

    这时候直播已经关了，两人正躺在严密结实的树杈间，仰头向上看着。

    能透进来的月光不多，林中很黑，两人的脸大部分隐在黑暗中，没来由地显出一种神秘感。

    “这次我们要离开这个意识世界，需要我做些什么？注意什么？我看灰对我的成见很深，会不会影响它和你的融合？”温清问。

    诺言在他脸上摸了摸，那姿势有点儿像在哄孩子睡觉：“没事儿，我来做就好。”

    “真不需要我配合吗？”少年有些意外地偏过头，看着身边的男人。

    他还以为这次他将成为碎片融合的难点呢。

    诺言伸手把他搂进怀里，温声：“其实灰并不抵触跟我回去，是我提出想和你在这里过一辈子，之后再离开，它才会恼火。来去，事情算是因我而起，倒让你成了它的出气筒，对不起。”

    温清摇头：“和你没关系。我再不知好歹，也不会分不清这点。”

    到这里，他猛地想起自己先前想要告诉上将大人的事。

    “那个……”话到嘴边，他突然又有些犹豫了。

    如果让上将大人知道他其实和另外一个男人有婚约，会怎么看他？明明有了婚约还在意识世界里和上将大人这样那样，对方会不会觉得他是一个不自爱也不尊重他人的人？

    “怎么了？”诺言问，“有什么话，想你就吧。”

    许是对方宽容的语气给了他希望，温清咬了下嘴唇，从男人怀里坐了起来：“上将大人，有件事我从没和你过。”

    “什么事？”

    “那个，我本来姓温，叫温清，”他制止了男人要出口的话，继续，“我在现实世界里，其实有婚约在身。”

    完，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对方。

    不知道卫上将会有什么反应呢？会不会对他失望？会不会生气？认为他戏弄了自己？

    一片朦胧的黑暗里，传出男人低低的笑声。

    “我知道啊！”他。

    温清一愣，继而恍然大悟。

    卫家能找到他，让他帮助卫上将，肯定要把他的身世来历查得清清楚楚。像他有婚约这种事，卫家不可能不知道。

    怪不得当初他任务完成后，希望卫家能够帮助他解决婚约问题，卫家一点儿都没意外，一口答应。

    按这事卫烽不可能知道。但对方中途清醒过，又去了军部，或许有人把他的资料给了上将大人。

    那样就全得通了。

    只是想明白之后，温清又有些难过。

    卫烽明明知道他是有婚约的人，却从来没过什么，也没表现出异样，在意识世界里仍然像上个世界一样对他。

    这是不是意味着，卫上将其实并没把他放在心上，只把他当成了暖床的玩意儿？

    一旦离开意识世界，两人就真正地天各一方。

    有个词大概能形容这一点：逢场作戏。

    想着想着，温清的身体不由得僵硬起来。

    他并不是一开始就喜欢上将大人的，不然头几个世界也不会心慌得要死遁。哪怕后来跟对方一个世界一个世界地过来，起初也是无奈居多，想着一切都是为了任务。

    可是任务着任务着，他的心就慢慢丢了。

    结果现在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动心，对方压根没把他当回事儿。

    起来，卫上将应该算是非常好的情人，事事处处替他着想，所有事情都为他提前办好，简直让最挑剔的人也不出什么话来。

    可是……真的好难过啊！他并不是想找一个情人。

    却无法出什么指责的话。

    毕竟，真要两人有什么关系，也只是在意识世界里。现实中的两人，完全没有任何联系，不上谁占谁的便宜。

    “你怎么了？”诺言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僵硬的身体，也跟着坐了起来，伸手把对方搂在怀里。

    想起对方刚刚提到婚约的事，他不由眯了眯眼睛，原本笃定的心也有些提起来：“你……你莫不是不喜欢那个婚约？”

    “谁会喜欢？”温清的话冲口而出，又急，还有些委屈。

    男人搂住他的胳膊变成了僵硬的铁棍。

    “如果喜欢的话，我怎么可能会接这个任务？我就是想着，等任务结束后，就借着卫家权势，做个担保的中人，把婚约解除了！莫名其妙的婚约，我才不想要！”温清的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又委屈又痛恨地。

    想起凌峰对他做的那些事，温清更是气愤。

    “一时的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转脸就换了副面孔。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又不是离了男人就活不了。我就不明白，当初我家里人为什么非要帮我订婚约，都不问问我的意见。难道结婚的不是我吗？还是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

    温清心里的话憋了太长时间，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过。这时候开了头，他就有些收不住了。

    月光阴暗，他没看到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是吗？原来对于那个婚约，你是这么想的。看你做任务这么积极，我还以为，你对婚约挺满意呢。”男人的声音有一种沉郁的平静，和少年带着冲动的尖锐形成鲜明的对比。

    “怎么可能？”温清吃惊地，“谁会满意于一个突然出现的婚约啊！换了是你，上将大人，猛地在某一天告诉你，你有个婚约，你愿意吗？”

    “我没经历过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婚约的存在。”

    “那我换个法。如果哪天突然让你娶一个你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的人进门，你愿意娶吗？”

    “至少我们是见过的，不是吗？”诺言谨慎地问。

    “我们当然见过啊，我是个比方，比方哪天你被硬安了个……”

    “没有硬安，我很高兴。”男人。

    这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温清气馁又沮丧。他想听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他无奈闭嘴，男人也没再什么，两人间的沉默静静流淌。

    少年在男人怀里趴了一会儿，眼看着眼睛慢慢闭上，就要睡着时，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不对！

    刚刚上将大人什么“没有硬安，我很高兴”，这话是什么意思？

    换个人，都应该知道他的话是在比方吧？

    开始没往别的地方想，温清没觉得怎么样。这时候有了点儿不对劲，那感觉就越来越强烈，最后竟然把困意都赶没了。

    “上将大人，你也有婚约吗？”他问，内心不由有些八卦。

    难怪会那么，卫上将应该和他情况差不多。不过，明显上将大人很满意婚约的对象。

    哎？也不对，如果真是那样，怎么还在意识世界里和他酱酱酿酿的？

    难不成把他当成了感情上练手的？

    一想到这种可能，温清的心里有点儿酸，有点涩，沮丧懊恼的情绪更浓烈了。

    原来，原来上将大人是有婚约的，原来，他心底那点儿微薄的期冀都是不可能变成现实的。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男人：“笨，我要是没婚约，你的婚约哪来的？你还想和谁订婚？”

    到后来，声音里的不满都要溢出来了。

    温清挺起身，看着对方阴暗不明的脸，眨了眨眼，半天才终于明白上将话里的意思。

    “你，我，那个，婚约……”

    男人不话，静静地看着他。

    温清终于捋顺了自己要什么：“那个，上将大人，您的意思是，您的婚约对象是我，我们之间有婚约？”

    诺言没吭声。

    温清独个震惊了一会儿，开始自我开解：“不对，肯定是我想岔了。我们怎么会有婚约呢？我的婚约对象明明是凌峰啊。那个，我……”

    男人忍无可忍地开口：“清，你以为星盟那么多星球那么多人，卫家为什么突然找到你，让你来进行任务？你刚刚不是提到了婚约？除了和我，你还想和谁有婚约？”

    温清张大了嘴巴，看到男人伸手过来，还以为要教训他，下意识往后坐了一下，结果身下一空，整个人头下脚上地掉了下去。

    诺言手疾眼快地一把抓住他，把他扯了上来，免于他来个倒栽葱现场。

    温清吓得整颗心都扑腾扑腾地跳，僵在男人怀里，一时间什么婚约什么对象全都抛到了脑后。

    而男人也终于从温清先前零碎的话里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个看起来有些聪明的迷糊蛋知道自己有个婚约，但是好像弄错了婚约对象？

    “凌峰是谁？”他问。

    终于，大半个时之后，两个人彻底弄清了一件事。

    温清确实有个婚约，那个婚约也确实是他早亡的父母给他订的。

    不过婚约的另一方并非是凌峰，而是卫烽卫上将。

    温清一直以为他的父母是普通人，其实不是，他们是星盟军部大力培养出来的情报人员，一直为了星盟的和平而努力奋斗着。

    可惜在剿灭一伙星盗的时候，因为那伙星盗过于警觉，他的父母为了麻痹他们，毅然留下以身涉险，最终惨死在星盗的手里。

    温清的父亲和卫烽的父亲过交道，一个机智，一个果决，彼此都给对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虽然后来见面机会不多，但他们彼此惺惺相惜，属于能把后背交托给对方的兄弟。

    温清的父母在执行最后一次任务时，已经预感到可能会出事，在通讯终端上将唯一的儿子托付给了卫烽的父亲。

    卫父直接订下两个年轻人的亲事，算是让这两位杰出的情报人员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温清感觉自己好像在听天方夜谭。

    什么父母，什么情报人员，什么剿灭星盗，那些听在耳中就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

    哦，他现在本来就是在上将大人的意识世界里，可不就是另一个世界嘛。

    可是，真的好没有真实感啊。

    “那为什么，后来变成了我和凌峰有婚约？”温清迷惑地问。

    男人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也是猜测，还得先从你父母的事起吧。”

    温清的父母为国捐躯之后，由于一直属于暗地里的情报人员，名字无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嘉奖的名单里。而他的父母因为从事工作的特殊性，不想给温清带来麻烦，一直把他掩藏得很好。

    除了星盟军部里的几个人外，根本没谁知道这一对夫妻还有孩子。

    卫上将也参与了那次剿灭星盗的行动。没想到那些星盗那么丧心病狂，眼看着覆灭在即，竟然用超离子将整个星球引爆。

    在星际上的大半军队都尸骨无存，以卫上将为首的少部分还没来得及降落到星球上的人虽然逃过一劫，却因为空气中大量存在的超离子而引起各种各样的反应。

    其中以卫上将最为厉害，直接返古成了色彩剥离症。

    只是那病症有潜伏期，加上卫家暗地里的运作，这件事并没有被其他人发觉，也让卫家为此做足了准备。

    直到病发。

    卫家人这时才发现，卫上将的意识完全封闭，就连他曾经的队友也根本无法进去。

    拖到最后，卫烽将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卫家人束手无策时，意外发现了卫上将通讯终端珍藏着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的孩童，看着玉雪可爱，让人忍不住眼前一亮。

    那孩子他们认识，是为国捐躯的温家夫妻的儿子，当然，照片是十几年前的，是温家夫妻珍藏的唯一一张他们儿子的照片。

    既然儿子一直珍藏着这张照片，不定潜意识里也能对温清开放？

    卫家人这才千辛万苦地找到温清，希望他能够参与到救治卫烽上将的任务中来。

    只是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有人冒充了温清的未婚夫，正在为难着少年。

    而少年肯一口接下这个看似诡异的任务，完全是病急乱投医，为了摆脱那个妄图控制他未来人生的人。

    卫家人以为温清所谓的“解决婚约问题”是指要和卫烽从婚约变成实际的婚姻。

    这完全就是一个误会。

    温清终于明白，为什么同样是父母，他的童年却只在管家和智能机器人的陪伴下长大，一年只能匆匆见到父母几面。

    明明每次见面时，他们表现得那么爱他，离开他时，眼中也满是不舍，却连合影的照片都没有。

    现在他明白了，他们不是不爱他，只是有太多重要的事等着他们去做。

    他们出现在他眼前的次数越少，留下的相关东西越少，他才越安全。

    而他们在执行那个死亡任务之前，唯一牵挂着的，仍然是他这个儿子。

    “我还以为，他们真是在去其他星球游玩的途中发生意外死亡的呢。”温清喃喃着了一句。

    那个法就是当初他接到的死亡通知上写着的父母死因。

    他曾对那个通知深信不疑。

    却没想到里面有那么多他不知道的内情。

    “对不起，清，”男人把他更紧地搂到怀里，“本来我早该把你接到我家来的，可那时候战事实在吃紧，我一直在前线没有下来。等完全剿灭星盗距离你父母为星盟捐躯已经过了一年多，回来后我压抑着伤病，直到最后昏迷。要不是你被我家里人接过来，我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那，那，”温清感受着诺言怀里的温暖，半晌才慢吞吞地问了一句，“你还是没清，和我有婚约的，到底是你，还是凌峰啊？”

    男人惩罚性地用力抱了他一下，听到他声呼痛，这才放松力气，在他耳边恨恨地：“当然是我啊！难不成你真的喜欢那个叫什么凌峰的？”

    “不，”温清，“只是当时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是我未婚夫。我父母去世后，我确实收到了星盟契约组的通知，知道我有了份婚约。但通知上语焉不详，得根本就不清楚，甚至连我的婚约对象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当然以为凌峰的就是对的。”

    来去，还是怪星盟契约组的通知太简陋了，只他父母给他订了婚约，别的什么都没有，还得他自己去查。偏偏凌峰本就是他时候的邻居，算是熟人，话的可信度就增加了。

    诺言眯了眯眼睛：“你父母执行任务前应该把婚约直接传给了你，上面怎么可能不写名字？”

    “名字是写了，可不知为什么，传输过来的数据是损坏的，无法直接读取。我让家里的智能机器人帮我修补数据，可惜只修复了一部分。上面的名字，从位置来看是两个字，姓已经无法显示，名也只显示了字的一半，还是后面那一半。”

    峰和烽，名字后一半本来就是相同的，难怪温清会深信不疑。

    这就是巧合中的巧合了。

    诺言磨了磨牙。

    两人又了很长时间的话，等到快后半夜时，温清的兴奋劲才总算慢慢消下去，眼皮有一下没一下地合着。

    就在他的意识要沉到梦乡里时，耳边突然响起男人的声音：“你先前你出去后要解决婚约的事？”

    “是啊，”温清迷迷糊糊地，“我不喜欢凌峰，他又那样对我，我以为他真是我未婚夫，想找卫家当保人解除和他的婚约来着。”

    “那现在呢？”

    “现在知道婚约和他没关系，当然就不用管了。”

    “我的意思是，婚约仍然是个问题。等这个世界结束，我们出去，不妨还是把它解决掉？”

    “什么意思？”温清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看向对面的男人。

    “把婚约换成婚姻啊，你觉得怎么样？”男人微笑着问。

    温清的眼刀子消失了，满脸通红，嗯嗯啊啊地向两边看，就是不肯看上方放大的男人的脸。

    诺言对着怀里的少年亲了下去。

    等第二天的直播定位仪启动时，十个频道里的嘉宾都已经醒来整理好了自己。

    只是他们大部分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有些眼底还有很明显的青黑。

    确实，平时锦衣玉食地，结果突然跑到野地里，吃不好睡不好，又没办法用化妆品掩盖下去。

    就连频道七的那一对颜值逆天的也一样。

    不过，还是有不太一样的。

    比如这一对就算带着黑眼圈，也比其他组好看。再比如这一对的精神头明显比其他嘉宾好得多。

    而今天的温清沿续昨天的风格，走到哪里，讲解到哪里。不过，再没有动物袭击他们，倒是有一群猴子从树上抛了很多野果下来。

    “这是在请他们吃水果吗？”

    “不会吧？我记得猴子要是恼了什么人，想人也是扔东西。”

    “楼上的，猴子不会那么没脑子。生气时扔的是树枝石头，扔水果明显是喜欢。”

    一时间，又有弹幕飘了过去。这是早早起来看直播的几个观众。

    关山度也是早起看直播中的一个。他是个野粉，有五十多岁了，是一家大学的生物学教授，因为对野生植物研究得比较透彻，走到哪里都被尊称一声“关老师”。

    他喜欢植物，坚定地相信世界上的物种肯定不止已经发现的这些，没被发现的更多。可惜他的身体早年受过损伤，现在上了年纪，被老伴管着，只能呆在家里，没办法像年轻时候那样东奔西跑地。

    闷的时间长了，他学会了借助网络来发时间。后来发现《野性的呼唤》这个节目时，更是一期不落地追了下来。

    昨天这期节目开播，他来回几个频道窜着看。这已经是他的老习惯了，着急起来时甚至会把十个频道全都缩成分屏放到屏幕上。虽然遗憾于那些嘉宾没有专门研究植物的，好歹能解解他的馋。

    刘君的九频道是受到他关注最多的，可惜刘君不但喜欢植物，还喜欢动物，而且研究方面也不算深厚，顶多算个爱好者。很多本应该仔细研究的细节都被他完美错过了，没办法，这就是专业和非专业的区别。

    眼看着另一个眼生的植物被一扫而过，关山度急得差点儿把手里的手机扔了。

    “老关我告诉你，你再把手机摔了，别想我再给你买新的！”他老伴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黑着脸。

    自家人自家知道，关山度性子急，尤其这几年不能出远门，只能坐在家里通过手机看，慢慢地就养成了摔手机的习惯。

    今年一整年还没过完，他已经摔坏两个手机了。

    关山度一听老伴的话，高抬的手赶紧落下来。

    没办法，家里的财政大权都在老伴儿手里。她要是不给买，那就绝对不会给买的。到时候别看，连听都是一种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