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碧珠巧秀
梦魇初醒,日暮薄山。
我瞧见窗外落日奄奄,浮在乌塔山巅,泛起一圈潮红。
这是临街的客栈,我还能听到外头的叫卖。细细回首,巧秀正挂起我的衣裳,点点血迹映入眼帘,若星灼目,刺痛万分。
碧珠守在我床旁,昏昏欲睡。我醒了,她一惊,忙拿起毛巾替我擦拭身体。
我轻捂心口,幽幽问道:“我是不是,有什么病啊?”
巧秀眉头紧皱,一张脸绷的担忧急切,却咬紧牙唇,不肯开口。
碧珠一遍又一遍地擦我的:“姐一年前不心落水,由此染了风寒。虽已愈,可落了病根,平日里总有些零碎咳嗽,受不得气和凉,大夫好生将养着便无碍了。”
“可为何养了一年,也不见好,我还吐血了。”
“姐不是吐血,”巧秀摔下中棉巾,目中盛着怒火,“姐气血攻心,而且”
“而且什么?”
她突然咽回了喉中的话,白了脸转过去洗衣服。碧珠也瞧着她,面露不悦。
我心中止不住后怕,顽疾如此严重,莫非何清清是浓烟中咳死的。担忧之时,一双温热的柔夷探进我怀中,碧珠狭长的眸子轻挑,吐气如兰:“姑娘,就不必再担忧了。”
我背后吹起一阵凉风,点了点头。
掌灯用膳,我想起那个包袱,便让巧秀提出来。将灯烛举高些,这样整个屋子里都亮堂许多。我要看看这个十几斤重的包袱里,都装了些什么。我用刀割开死结,整个包袱摊在桌案上。
金钗玉银,花钿珞璎,琳琅满目。
我深吸口气,死死盯着眼前这片黄灿灿的金银珠宝:“巧秀,把门窗关死。”
我拈起一支桃花雕金步摇,吹了口气,纯金的质地闪闪发亮,耀眼夺目。
“这都是夫人平日用的头钗,姐打算如何处置?”碧珠盯着我里那只步摇,继续道,“姐若要寻唐大人,贵重首饰必然不能带于身上。”
我点头点头:“对,都当了。”
“都当了,姐不留两件做门面吗?”
“不用,这些东西,揣着也是烫山芋。若真需要,再买也不迟。”
碧珠还想什么,被我制止了。我数了数,共二十余件,能当不少钱,若当路费也是够了的。翻开另一个包裹,里面有一封信,一张两百金的素银票,两张卖身契,与一只拳头大的青铜块。
铜块沉甸甸的,菱角磨平,制作精巧,我把它放到烛光下,瞧见上面雕刻着一只腾云驾雾的巨兽。
我很惊讶:“这是,龙?”
巧秀看见我中的铜块,笑道:“姐不记得了吗,这个龙笼是姐最爱的珍玩。”
“它叫龙笼?真是特别的名字。”
“姐五岁时梦见一具黑龙盘旋铁笼之中,缩成了这个铜块,姐便日日都叫它龙笼。”
“它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在吗?”
“龙笼是姐满月时在贺礼中找到的,夫人,姐拿到后就不肯放,之后离了此物便哭,止也止不住。一直到现在,也是要抱在怀中才睡的安稳。”她到这,脸上便收了笑,露出几丝悲戚,“想不到,夫人连这个也一并收了进来。”
我叹口气,放下龙笼,拿起那封信。信上未落封,我抽出信纸,只有薄薄一页。
书着潦草的一句:吾儿清清,望兄长抚之。
九字一句,字字诛心。
她来不及多写几句,挑了最重要的告知她的兄长。若她不写这句,便能与我一同逃脱。
舍了她,救了我。她真是好狠心
我垂下泪,信中飘出一只雪白的翅羽,上面用朱砂缀了几朵桃蕊,艳丽动人。
“像是信物,”碧珠不知何时到我身边,拾起它递给我,“姐装好罢,若是丢了就不好了。”
碧珠拿去,用糯米糊封了口。我将首饰都清点一番,再加上巧秀和碧珠身上的百余金,现在也算富足,总不会流落街头,成了难民。吹了灯烛,碧珠与巧秀非要睡到地上,气的我喊着再要一个房间。可她们又怕我有事吩咐,不肯走。我吵了吵,便觉得困了,竟也就这么睡过去。
半夜醒来,我口干舌燥,便摸黑去接口水喝。走了两步才觉不对,这屋子空落落的,她们都去哪了。我疑心,未敢大喊,怕有贼人易惊动。
走到房门前,刚欲推门,便听到外头有人在低声话。我蹲下,贴着墙角仔细地听。
“你当真要随她投奔唐大人,可你知今非昔日,你我都是自由之身!”
我心中一惊,是碧珠的声音。这么晚了,她在同谁话。
只沉默一会,便听一人低低道:“若非大夫人,你早已同其他侍婢般,被关押入狱。姐中有你的卖身契,你怎可做非分之想?”
碧珠有些生气,声音都高上几分:“巧秀,你莫要忘了当初是我省着一口汤药喂你,不是我,你早被吴妈乱棍打死了。你现在大了,白了眼了?!”
“我没有,自我入府,哪天不是在抢着帮你干活。我只是告诫你,莫要忘了夫人恩情”
“啪!”巧秀话音未落,似是被扇了一掌,她压着声音低低地哭。
碧珠气焰颇盛:“恩情?她现在得了失心疯,自己是谁都不知,哪能记得你七八年的恩情!”
“姐不是失心疯,你莫要乱!”
“啪”又是一掌,我抑住怒火,又听到碧珠:“哦,我差点忘了,你下次若再敢我坏话,就不止这一掌了。”
“碧珠,若要人不知,你就别做缺德事。今日姐症发,你拖着不让去医馆。下次再有,我也不会像今日帮你藏着掖着!”
“你”
巧秀轻声啜泣,伸来推门。我忙蹑蹑脚上了床,听见她们悄悄阖门,落上锁。
我心中一阵翻涌,从来不知何清清身边贴身丫鬟还有白脸红脸,若真是这样,那还是尽早遣散,以免埋地雷。反正我又不是毫无生活能力,缺了她们我还活不成了。